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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汗在大清真寺的近旁承租了一间十分漂亮的店铺。他按照自己的喜好脾性,将店铺里外粉刷一新,在门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张大大的镜子,增添了椅子,并且在店铺的门楣上悬挂了一幅用维吾尔语和阿拉伯语写的“阿提汗理发馆”字样的招牌。
现在阿提汗的理发店里不仅有很多顾客和熟人光顾,而且还会聚集一些远近的熟人朋友,成了可以获取最新消息、相互谈天说地、聊天解闷的热闹场所。
今天傍晚时分,店里多少清静了些。阿提汗轻轻打扫着地面上的头发,洒上水,用毛巾将从门窗缝隙钻进来的蚊虫苍蝇驱赶出去,然后从店铺角落里的一口水缸里舀出一瓢冰凉的水,正要喝的时候,一位气度非凡,从没有见过面的顾客问候着走了进来。他完完全全是阿拉伯人的装束,用黑色头箍箍住的白色丝绸头巾自然地垂落在肩膀上,身上穿着长过脚踝的白色衬衣。他不顾天气的炎热把衬衣的扣子扣得很紧,手中握着一串非常漂亮的玛瑙念珠。他那满是皱纹的前额、犀利的眼睛,以及发着光的黝黑面庞,都表明这个人是位聪明睿智、见过世面的善良之人。
阿提汗扶着椅子让了座,并且回了礼。顾客径直走过去,坐在了镜子前面那把有靠背的椅子上,并且将头上的头巾和头箍取下放在身边。阿提汗在他脖颈上挂上围裙,开始为他那已经稀疏了的短发按摩起来。
阿提汗非常轻柔地为这位面善的陌生顾客剃了发,精心地为他修剪了胡须,给他按摩了肩膀,甩了甩胳膊和手指,这些使他感觉到非常轻松和舒坦。
“你的手真的很轻巧,师傅。”这人很满意地看着阿提汗说,“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如此好的手艺的?”
阿提汗回答他之前,朝他看了一眼。他刚才没有分辨出这个人到底是阿拉伯人还是自己的老乡,而且觉得这样问也很唐突。正在那里犯愁呢,这个人却自己打开了话匣,而且是用非常流利顺畅的家乡语言说的。阿提汗发现,他的发音中多多少少有点儿和田口音。
“我在卡里经文班学到了十岁,”阿提汗非常自然地介绍自己说,“但是,我没有背会黄牛经文。对此已经过世的父亲非常生气,说‘如果你的嘴巴不知道读书,就让你的手沾点儿手艺’,于是就让我跟着一位理发师学手艺。我师父是一个脾气和烟瘾都很大的人。我在他手下整整忍了一年,这不,就那样凑凑合合学了一年的手艺,现在却起了很大的作用!”
阿提汗如同小孩子一般心地善良和诚实可靠的脾气对这位陌生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他重新坐到窗台下的椅子上,喝着阿提汗为他倒的凉水,开始说道:“对人来说,所学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浪费的,师傅。无论怎么样,你是学了个好手艺呀,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更为干净和神妙的事儿了。当时,我们的圣人在这里进行完朝觐之后,看到正在理发的人们说:‘啊,安拉,我祈愿你为这些正在理发的人以福运’,并且为他们做杜瓦进行祝福。今天因为胡达的伟大与你相识了,师傅!我的名字叫帕萨拉訇,这里的人叫我帕萨尔阿吉。我是和田墨玉人。在二十五年前,父亲带我到埃及,把我安排在‘爱资哈尔大学’就走了。我在那里学了九年。后来想了很久,就开始了自己维持生活的买卖生意。现在经常穿梭于也门、阿拉伯斯坦、夏木和伊拉克之间,日子过得还不错!好几次想回家乡看看也没有去成,看样子安拉把我们的俸禄洒在了这个地方呀!”
这个人停住了自己的话语,喝了一口陶碗里的水,阿提汗因为这人看得起自己,像个知心人般毫无顾忌地向自己倾诉而感到很是欣慰。这时,这两个人心里都有了一种实实在在的亲近感和尊敬感。
阿提汗这时把话题转到了自己长久以来都没有想出结果的一件事上:
“你的知识很多,是个学识渊博的人。我原来在家乡一直缴纳着十一税和天课,来完成先知的圣训,作为******的义务。但是,现在因为手头很紧而失去了获得天课福运的享受。对此我心里很是不安,我想请教你的是,在教法中还有没有其他弥补的渠道?”
“缴纳十一税和天课的目的是为了净化自己,师傅!”帕萨尔阿吉对他的想法表示理解,“人们通过缴纳十一税和天课来净化自己的财物。在一个圣训中说道:‘做乃玛孜可以把人带到去天堂的路的一半,拉玛赞月的封斋可以把人送到天堂门口,而天课可以把人带入天堂。’对此,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可以从中了解到该怎么做:一天,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圣人坐在清真寺里,进来了几个圣门弟子哀求他说道:‘啊,胡达的先知,因为其他一些圣门弟子们成了富豪,在缴纳天课,在享受着天课的福运,我们因为贫穷,没有前去缴纳天课,而无法享受这些,希望你派我们去干一些可以获得这种福运的事儿吧!’这时候穆罕默德圣人告诉他们:‘哎,圣门弟子们,每天念完晨礼之后,只要口诵三十三次艾勒海穆杜里勒拉,三十三次素布哈耐勒拉,三十三次拉伊拉哈依兰拉,就等于缴纳了天课。’于是,这些贫穷的圣门弟子们高兴地在每天的晨礼之后,一直念诵着以上的那些内容。”
“知道了,我理解了!”阿提汗高兴地站起身来说道,“现在我的心里亮堂多了,你让我摆脱了困境,阿吉!真是太感谢你了!还是上过学的人伟大呀,掌握知识的人还是有力量呀!”
就从这次见面以后,不知不觉地过了十几天,这期间,帕萨尔阿吉去了麦地那、塔伊芙、丹曼等一些地方,之后于一个礼拜四突然出现在阿提汗的店里。
“怎么样,师傅?”他跨进门槛很热情地说,“日子过得还好吧?”
“凭主的安排,还算可以,”阿提汗站起身道谢,“我们的父母亲为我们做了‘愿你们的垃圾是金,炉灰是银’的杜瓦祷告,现在就在享受着这些杜瓦的安逸,感谢胡大,脚底下生着风呢,日子还算可以!”
帕萨尔阿吉依然还是剃了头修剪了胡须。在这过程中,他介绍了自己这次的行程和生意,并在最后提出了阿提汗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事情:“师傅,你不想把自己的影子变成两个吗?人越是年老,就越是需要一个忠诚的伴侣。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阿提汗听了这话,紧张地不知该说什么好,手中的剃刀也停在了帕萨尔阿吉的胡须上。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所有的想法就是让艾克拜尔快一点儿长大成人,找一个好姑娘当媳妇。不过,今天突然出现的这种意想不到的提问宛如一根神奇的棍子,开始搅和他早已快要丧失的男性热火。
“师傅,怎么了?”帕萨尔阿吉笑着望了望阿提汗说,“你是不是有点儿激动,触发了你年轻时候的激情呀?”
“不是的,先生,不是那样的!”阿提汗赶忙收住自己的思绪说,“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感觉有点儿别扭……”
“有什么别扭呀?”帕萨尔阿吉开始用一种急切的声调说道,“你在距离家乡很远的地方,过着孤苦的离别生活,你现在需要有热乎乎的饭、干净的衣服、柔软的被褥,而且,人越是年迈,也就越会体弱多病。在这种时候,除了你的老婆之外再没有人会给你无微不至的关怀。你不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是不行的。我把话说明白,我和你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感觉你非常好,还多少聊了一会儿。后来我向别人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你的的确确是一位心地善良、实实在在的人。”
帕萨尔阿吉停住了自己的话题,在这过程中,阿提汗也帮他修剪完了胡须。现在他收拾着自己的衣服,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了,边喝着水边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我现在要在胡达的道路上做一件善事儿,我在卡伊拉有一位名叫穆斯塔法·苏依曼的土耳其朋友。他是一个大布料商人,在黛万街区有一家非常好的商店。他的老婆是一位埃及阿拉伯人。他的女儿苏艾拜遭遇了生活的不幸,她丈夫在七年之前因为牵涉到政治因素而死掉了。从那时候至今,这个少妇一直在伺候自己的父母,一直在家未改嫁。我不是要把你往火坑里推,师傅。俗话说:好人没有错,坏人没有忠诚。她的身份背景都很好,而且受过教育,是见过世面的人。苏艾拜还是个忠贞、善良的少妇,善良是人身上最好、最美的品德!”
阿提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静地站在那里,并且趁着整理头上的泰普奇门花帽时心里想着该说些什么。
“让贫贱之人去续一个富贵家族家的女人不是太合适吧,先生!”最后他非常客气地说。
“你这话就有点儿多余了,师傅!”帕萨尔阿吉很不赞同这话,“无论富贵与贫贱都是胡达的仆人,我们都不要把自己当回事儿,在胡达门前我们都是些蚂蚁!”
“话是那么说……”阿提汗说着就陷入沉思,现在他不知道应该找个什么理由去回绝帕萨尔阿吉的好意。
“我几天之后就要回卡伊拉,”帕萨尔阿吉准备离开,站起身说,“刚才那些话都是好朋友给你出的主意,在这种旅居流浪生活中不互相帮忙是不行的,你好好想想。尼卡婚姻是个云中楼阁,我们怎么去想,但成事儿还要看胡达的安排!”
阿提汗起身把他送到了门口,并且说:
“我会好好想想的,先生!感谢您的好意!”他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说,“我们也有一点儿心意,先生,希望您抽时间去我们那里洗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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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汗对谁都没有提及这件事儿,他整整想了三天时间。他无论怎么去想,都觉得帕萨尔阿吉说得很对。说来也是,现在,他那小小的茅屋的的确确需要有一个女人。在这种旅居流浪生活中,这样孤独的生活本身就是对自己的欺骗和摧残!每当他想到这些,便会觉得自己对结发妻子汗忒丽拉是个罪人,自己正在做对不起她的事儿,从而感到非常不安。不过,他同时又为自己解脱:“我不是在这儿故意娶个二房,我们离别已经三年多了,这样没有办法的尼卡婚姻是会得到安拉允许的,汗忒丽拉也会原谅的……”
他想来想去,终于也想通了。但是,艾克拜尔会怎么说?一位来自其他地方的、陌生的女人突然进入家门成为后母,对一个已经长出胡须的小伙子而言,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如果他不同意,这事儿永远不会实现,阿提汗也会为了儿子,永远这样孤独地生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