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晚非常安静，商队因为走了一天的路而疲累不堪，在开阔的野地东倒西歪地躺着，没一会儿大家就睡着了。野地的静谧不时被马匹牲畜咀嚼饲料的声音和睡姿不好者的呼噜声所打破。
月亮在荒野的天空中升起，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星辰也在凛凛的夜空中静静地闪耀着……
周围散出的露潮给伊力木夏清亮的心扉带来了一种神奇的享受。
“还没有睡吗？”伊力木夏听到躺在身旁的艾克拜尔长吁短叹的声音。
“还没有……”艾克拜尔稍微探起身子说。
“为什么？”
“我在回忆家乡，我想念妈妈了！”他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多愁善感。艾克拜尔如同晨露般纯洁烂漫的悲凉之言也同样刺痛了伊力木夏的心。他眼前似乎浮现了贫穷的卡赞奇亚尔碧溪院子里屋门歪斜，抹着烂泥的低矮的房子，以及那房子里忙碌着的满头银发，羸弱无力的老母亲。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温馨的家庭，慈祥的母亲，贤惠的妻子，还有继承了父颜的一位名叫阿依木古丽的可爱的女儿，不过，他们对伊力木夏而言，就如同好久之前所做过的美梦。那位慈祥的母亲常常因为这个独生子所带来的愁苦而哭泣，在两年前离开了人世；贤惠的妻子，也因为伊力木夏的粗暴和狂妄离他而去；那位可爱的乖女儿也因过早地失去了父母的慈爱，而去和姥姥做伴了……
伊力木夏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这些伤感的记忆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痛苦状态引起了艾克拜尔的注意。他半抬起身子看着伊力木夏在月光下悲凉的眼睛问道：
“您是怎么了，伊力木夏大哥？干吗如此叹气呢？”
“我自己……”伊力木夏也想把自己心里的话倾诉出来，让心里好受一些，便轻轻问道，“你想听吗？”
“我想听，有什么话您就说吧，伊力木夏大哥！”艾克拜尔半撒娇半感兴趣地说，“如果不聊会儿，这样熬到天亮就太难了！”
伊力木夏再一次轻轻地叹了口气，内心中翻涌着的酸楚让他十分不安……
原野上笼罩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安静和恍惚感。银白色的月光照亮了大地，安静地注视着迷茫的灵魂。伊力木夏就是在这样静谧之中开始了自己的故事：
“我之所以落到这样不幸的境地其实都是命里注定了的……我九岁就学会了抽烟，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了烟瘾，刚刚十七岁就成了赌徒。赌博是很有趣儿的事情，人有时会骑着马来而光着脚徒步回去，有时则会走着来却骑着马离开！在我三十岁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城里有名气的大赌徒了。每天都有几个随从跟着我，任何人都惧怕我三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家庭的挂念、子女的操心都一钱不值。我的心里只有帝王式的殿堂、无忧无虑的生活和果园宴会里的吃喝，我过着无所顾忌、肆无忌惮的悠闲日子。不过，这样的运气和如此的豪取并没有永远光顾我。在两年前的一次大赌局中我把所有的财物都赔了进去，最后甚至连老婆也给输掉了……”
说话间，伊力木夏的鼻子有了酸劲儿，眼圈也有点儿红了，但还是没有哭出来。
“我非常喜欢她，她是我七岁的女儿阿依木古丽的母亲。他们从我手中把她夺走了。赌徒不守信用是绝对不行的，我只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不过，我母亲无法忍受这样的耻辱，一口气堵着就卧床不起了，我说给她治病，她死活不愿意，两个月之后就离开人世了。女儿呢，成了‘活孤儿’。一下失去了母亲、老婆和女儿，那些日子里我很是消沉，再也没和任何人来往。我没有亲戚朋友，茕茕孑立。经过一段时间反思之后，我就开始向万能的胡达求得一死！我想人即使活得像鲁赫曼一样长久，像圣人苏莱曼一样为王，像斯坦那样力大无穷，也不可能逃脱命运的劫难。命运是任何人无法阻挡的。可我又想到留下美名的人是不会消失的，人们会用非常好的词汇来描绘他，因此我准备重新做人。然而，这些基本都是想想而已。那时候我基本上前途渺茫，自己又很无能，什么都做不成。就在这时，图秀克大门警察局的警官传唤我，我去了之后他交给我一个任务……”
伊力木夏停下来不说了，向周围望了望。他的眼光是那么犀利，同时也带着冷冽。
2
伊力木夏的生活是用愚昧无知、义气大方以及大量苦痛记忆的神秘线绳编织而成。其中包含着他生命中转瞬即逝的幸福，还有永远占据着心灵的灾祸。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些尘封多年的秘密，想让这些秘密永远留在记忆的深处，但今天不知何故，他有了倾诉的欲望。
“那个警察局的警官叫依米尔。”伊力木夏躺在那里仰望着天空继续自己的故事。
“民众都叫他依米尔所长。他把我带到办公室里反手把门锁上了，并且从身后取出手枪‘咣当’扔在桌上。所长这样无缘无故地大发雷霆使我非常生气，我因为从前经常和这帮人打交道，对这种事儿已经见怪不怪了，我根本不害怕他们这样发威和恐吓。‘你需不需要钱？’过了一会儿他来到我面前说。‘需要呀！’我歪着头回答，‘死人需要坟墓，活着的人需要钱呀！’‘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就竖起耳朵听好，我们已经得到消息说，近期从莎车、麦盖提、巴楚等地来了一些大赌徒。你可能早就听说了吧？’
“我听说了，所以没有丝毫隐瞒地告诉他说：‘说是从麦盖提来了孜亚乌西，莎车来了伊利木杜嘎，巴楚来了如孜库塔孜。’‘是的，你是认识他们的，当时你不也是城里出了名的大赌徒吗？这是给你的五百万元，你拿着这些钱作为赌资进入他们中间，我们需要他们什么时候、在哪里设赌局的消息，事后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你只要把消息准确告诉我们就行了。’听了这话，我坐在那里犹豫了很久。我赌了很长时间，现在难道要背叛自己的信念吗？如果我的赌友们听到这些会怎么说？会把我当做没有良心、没有义气、不值一文的烂泥来看待！不过，那些日子我的情况非常糟糕可怜。因为身无分文和屈辱而想到死，但放弃这生命很难。对我这样一个有时富得流油，有时则半文难求的人来说，在遇到灾祸的时候就想到死，算一种癞皮狗的表现。由于这些想法而无法下决心的时候，依米尔所长对我说：‘这是我给你的一个好机会，替我们多少干一点儿活儿，来冲淡你以往的罪责，让民众知道一下你也曾经干过好事儿……’这一席话瞬间照亮了我的内心，眼前猛然出现了母亲充满忧愁的、慈祥的面庞，她一生都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好人，最终却还是在忧愁的泪水中带着失望离开了人世。母亲在世的时候我辜负了她的期望，但现在，如果在那个世界，她能因我做了好事从天使们嘴里听说‘伊力木夏是个好小伙子’而感到慰藉的话，我也多少可以安心一些。我因为这些想法而下了决心。我从依米尔所长手里接过五百万元钱，带着‘洗刷罪责’的心愿，离开了警察局。我好不容易和这些大赌徒接上了头。他们非常精明和狡猾，他们的那些随从也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棍流氓。他们知道我是一个赔了本的赌徒，曾怀疑我没有赌博的本钱，直到看到我身上五百万元现金之后才解除了戒备之心。不过，他们对设赌局的时间、地点等信息非常保密。好几天，他们都是像根本没有事做的人一样在果园里游玩，宰羊吃肉大摆筵宴。我一步也没有离开他们，整个一周，我就是这样在吃喝玩乐中度过的。我在进入赌局前的两个小时才知道赌博的地点。我以要回家拿钱为理由离开了他们半个小时。在这期间我赶忙找到了艾提卡清真寺旁一个认识的瘦高个儿，满脸麻子的卖瓜子小贩跟前。埃米尔所长曾经说如果不方便和他见面，就让这个人传递消息。
“我装作来买瓜子，把消息详细地传了出去。赌局安排在喀库勒的一个名叫热依木坎代里的人的果园里。我们都集中到了这里。果园虽然不大，但树林却非常茂密。他们在一个小水池边上的凉亭里铺上了地毯，宰杀了一只羊，煮上了羊肉汤。赌局正进行的热火朝天，投注的、顶注的人很多，大赌徒们也开始一个赛一个地往里下注。地毯上从这头到那头，从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的钱不计其数。赢钱的人更是热火朝天，拍打着胸脯喊着：‘啊，杰米西特！’坐在一旁的人们想着赢钱更是迷狂，全身心地关注着赌局的进程。我也把五百万的赌注扔进赌场中央等待着轮次。
“正在这个时候，随着果园后墙方向发出的‘当、当’的声音和警察们翻过墙头喊着‘站住’冲过来的声响，我们大家都陷入了惊慌失措之中。那些赌具和赌资全都扔在了地毯上面，赌徒们为了保命不顾一切地撒腿就跑。我也随着他们翻过果园的前墙跑掉了……
“其间过了三天，事情基本都平息下来了，外面来的那些赌徒也是忍了个肚子疼，朝着自己的家乡溜掉了。
“我到那时才来到警察局，见了依米尔所长，向他索要那些属于我的五百万。
“‘你在说什么？’他拉长了脸说，‘我不是在这个办公室里给过你五百万嘛！你怎么还在说钱的事儿？你应该庆幸我们没有抓你，赶紧离开这里！是你带着所有的赌徒跑掉了！’‘您在说什么呀，所长？’我吃惊地问，‘所有的事儿都按照您的吩咐完成了。我拿着五百万作为赌注混入了他们，后来那些钱都留在地毯上了……’
“‘行了，行了！’他更加粗暴地说，‘你是一个赌徒、流氓，什么时候说过一次真话？你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否则你是会后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