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摇了摇头说:我是留不住他的,他有一身武功、一世才华、一腔豪情,这样的人,我就是把他强留在我的身边,也是我的罪过,边夫的满人蠢蠢欲动,我们虽是烟花女子,但不能没有自己的国家。
冰梅又问:如果边关的战争延续十年,小姐果真等他十年吗?
如是的眼泪跌落于手中的花瓣上说:我与他没有以后,此生不再。
说完独自掀起窗帘,进了软轿,回到自己的画舫。她明白,她和子龙思路远远拉大岔道,无法叠合。她的软轿在秦淮河的码头落下,码头上的人群如燕雀一般拼命争抢着目睹南国第一才女的容颜,她被冰梅扶着,心头没有一丝的傲慢,空洞与哀婉如水乳交融。画舫上的门楣、梁柱、匾额、绮窗湘帘、牙签、玉轴、瑶琴、锦瑟、香烟缭绕都透露着伺枕之人的欢颜与情调。
雪莲和冰梅扶着柳如是小心的走上踏板,进了画舫。雪莲说:小姐有些累了,歇一会子吧?我扶小姐上楼。
如是说:已经是闭门三天了,在不能歇着了,这上上下下的三四十口人,全凭我吃饭。
冰梅奉上茶来说:小姐总不能疲劳待客,管家婆子的帐,我刚查过,按现在的一日三餐和仆人们的月钱发放开销,这辈子我们是衣食无忧了。
如是说:还有一事未了,那就是除奸,这个奸党当年害死了我的父亲,让我家破人亡,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落入刘府成为奴婢,如果不是他我也没有这么多的曲折路途,现在我想除去他,一来替父报仇,二来为国除奸。
冰梅喝退垂手伺立的丫头婆子们,对如是说:不知道小姐说的此人是谁?
如是说:此人正是现在太医院的总管王殉。
雪莲说:我也听说王殉刚到江南游玩,不妨把他引到画舫。
如是对雪莲说:如果王殉是爱国爱民之仕,我倘可留他一命,假如他是鱼肉百姓的淫邪之徒,他就注定死在我们的手中。
雪莲对着如是起身下拜说:小姐如果信得过奴婢,就把这事交给奴婢来办,冰梅姐姐为了小姐,敢冒生死乔装打扮去做事,雪莲同样与冰梅姐姐一样,对姐姐一世忠诚。
如是双手将雪莲扶了起来,激动得哽咽不已,她拉着雪莲的双手说:真可敬你有这样的肝胆,可我现在要刺杀的不仅是一个奸雄,而且是当朝一品大员,假如失败,咱画舫的人一个也保不住不说,还要连累与我相交的文人雅士,我亲手上阵,这是我在红尘中要办的最后一件事,假如成了我要嫁人从良,不成我愿死在奸雄刀下。
雪莲说:小姐放心,只管在画舫中企盼我的消息,如果王殉真是黑白不分的狗贼,注定死在奴婢手中,奴婢说到做到。
如是正在踌躇,冰梅说:小姐既然当初买了我们,我们的一生一世都是小姐的,小姐就依了雪莲妹妹吧。
如是说:我原以为亲自杀死害死我父亲的奸雄,雪莲妹妹,你我主仆一场,我一直视你与冰梅为姐妹,如果这事顺利办成,我们就各人散了,过各人的日子。
冰梅与雪莲齐声说:小姐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无可回报,今生能伏侍小姐左右,也算我们是知好歹的人,报恩于主子。
王殉带着一群当地官员,来到艳名远扬的秦淮河畔。江南的美景把他惊得目瞪口呆,仿佛自己置身于画中。这日,他出来游玩时官船划进了一片荷花池中。王殉坐在船头命令停下船来,特意陶醉于荷花丛中。他看到一张二人合抱的荷叶托住一枚露珠,在叶片的中间部分,让人看了珍贵,同时也略显得夸张。微风起,露珠滚动,让人担心露珠会无声地滑入水中。的确,滑入水中的露珠让人惋惜,因为再也找不到晶莹的影子,清洁被浑浊吞没了。
就在王殉看得入神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悠长婉转的箫声。不一会儿,一个小童划着一叶竹筏,竹筏上袅袅婷婷立着吹箫的女子,她红色的衣裳,艳如草莓。眼看着竹筏将要临近,一个士兵大喊着:赶快走开,这里是宫船,再不走开就放箭了。弓弩手咯吱吱拉开长弓。
王殉见了这船上窈窕的女子,哪里肯放过,连忙喝退弓箭手,让竹筏上的女子前来答话。谁知小童划着竹筏连忙逃窜,王殉下令追赶。大概追了五里多水路,方才追住红衣女子,一个士兵上前对女子说:我们大人让你上船回话。
这女子羞答答地上了船对着王殉躬身下拜说:小女子误撞大人的官船,多有冒犯,望大人见谅。
王殉被这个女孩美丽的容貌震慑了,他听说水乡的女子如水一样清丽,却未曾料到这清丽中带着绝艳的美色,红衣女孩如巨网一样把他收缩了。王殉对红衣女子说:你是谁家女孩,怎么独自带着小童跑出来玩耍?难道不怕遇见坏人吗?
红衣女孩宛然一笑说:多谢大人关照提醒,小女子已经在这水面上度过了十个春秋,尤其是荷叶繁茂之时,每日必来采荷给我家小姐。
王殉说:真没看出来,你这般有教养的女子却是一个丫鬟,可见你的主子也不是常人,你说你是哪个府里的?这里大小官员我可都认识。
红衣女子说:小女子实在不敢相瞒,我是柳河东居的贴身丫头。
王殉身旁的当地官员说:是柳如是芙蓉画舫的。
王殉让下人赐了座,红衣女子倚在椅子上。
王殉说:我早听说你家主子的文章做的好,今日见到她手下的丫头也是这样不凡,你有多大年纪?
雪莲说:小女子今年一十九岁,素日跟了我家小姐,也认得一些文字,琴棋书画略知一二。
王殉命人摆下棋盘,在荡悠悠的船舱内和雪莲下起棋来。王殉整整和雪莲下了一天棋,五局三败的他从内心逐渐佩服起了雪莲。快要上灯的时候,当地官员提醒王殉说:王大人,天色已晚,不如让雪莲姑娘和大人一起公用晚宴。
雪莲起身对王殉说:王大人,小女子出来已经有一天时间了,也该回去见我家主人了。说着抽身独自走下船去,她上了小童的竹筏,眨眼间如箭一般地离去。
王殉立在船头,看着竹筏消失在落幕的夜色和水面上升的雾气当中,心中感慨不已。他的一个心腹随从陈孔走到他的身边说:大人,这个女子出现的及不平常,而且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出一种让人不敢相信的娴熟与成稳。
王殉转身叫过一个当地官员问:这个女子真的是柳如是的丫鬟吗?
当地官员回答说:回大人,这个女子是柳如是画舫中的一个舞姬,她叫雪莲,她从小受了柳如是的严格训练,在诗书琴画等方面造诣很深,下官以前也曾经见过她与柳如是结伴相舞,那舞姿确实不同凡响,精细的脚尖,掂着红毡倒扣着的银碗,飘逸的裙摆,托着她仙子一般的腰身,真是万方仪态,如焰火、如炊烟。
王殉用手捋着胡子,连连点头。等当地官员说完之后,他对着夜空低吟:是谁的羌笛吹奏迷离的莺语?无须谱曲,不用填词,却又这般悦耳动听。
当地官员见王殉对这个叫雪莲的舞姬这般牵挂,便给柳如是下了一个帖子,安排了夜间让王殉踏访柳如是的芙蓉画舫。
如是接到当地官府的帖子,上面盖了官府的印章,写着御医总管王殉大人晚上要过来。如是随手回了一封信,说晚上已有人相约,不再见客。当地官员也无办法,只得禀告了王殉,王殉苍老而且丑陋的面容带着凝重不堪的神色,像黑暗中的闪电一样淫邪。
他对当地官员说:区区一个船妓的丫头,都可这样轻视本宫,本宫还有什么颜面留在江南,收拾东西,马上返京。
当地官员吓坏了,又打发人带了重金来见如是,点明王大人只过来和雪莲姑娘见上一面或下一盘棋,柳姑娘有约不便接待也可以。如是收下重金,回复说:那就请王大人来和我们雪莲姑娘对饮几杯吧。
王殉得了消息后,带着陈孔几个人匆匆赶到秦淮河畔,只见水面灯光闪烁;船上更是灯火辉煌。王殉走上踏板来到柳姑娘的画舫,画舫的门热烈地敞开着,所有的门窗明亮光线迎接着他,芙蓉画舫流露着古朴典雅的风格,从船身到船顶一共三层连一寸瓦片青砖都没有。一队小丫头提着灯笼慢慢走出来迎接,灯笼游移在船板上,把虚构和现实合并在一起,显得更加神秘缥缈。陈孔把递帖子给小童,并点明要见雪莲。
小童说:只要踏上我们的画舫,每人交白银五十。陈孔递给小童一百两白银,王殉只带了陈孔,其他的人只等在码头。王殉上了画舫的大厅,只感到如仙境一般神气优雅。
一个小丫头上来说:请大人上楼见我家的雪莲姑娘。
王殉光要跟随小丫头上楼,陈孔上前阻拦着说:大人,我们不能大意,这分明是有人在故意安排的,白天出现的女子,就是诱惑大人上钩的圈套。
王殉说:名满天下的柳如是,怎么会设圈套害我?你只管放心,跟着我上楼就是。
二人上了二楼,只见楼上是另一番景致,繁茂的玫瑰与蔷薇正是开花时期,鱼缸内的红色的金鱼游来游去。又一队小丫头从帐幔后轻盈地走出来齐声说:请大人进屋。王殉在后,陈孔在先挑帘进去。只见雪莲穿着一身白色衣裙,外置一件乳黄色透明长衫,整个人如待放的百合一样清丽。
王殉上前看着雪莲,雪莲用满怀惊喜的目光看着王殉。王殉对陈孔说:你先到外面等候我。陈孔退出门外,手握剑柄直愣愣地站着。
雪莲让小丫头们上了酒菜,与王殉对饮起来。王殉举杯说:在这花香满船上,能与姑娘再次相见真是老夫的荣幸。
雪莲说:大人,你住在北方,哪里会知道江南的花事是一朝胜过一朝。春花烂漫的烟花三月一过,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静静而来。
王殉先干了一杯说:奇女子,真是奇女子,你让老夫我仿佛年轻了许多,老夫再年轻三十年,定要娶你这般有才华的女子终老,立为正室。
雪莲说:小女子的一生都无法定义和归属,就像天空的浮云一样漂浮着,今日承蒙大人恩宠,实在心痛。说着雪莲抽搭起来,王殉过来为雪莲擦泪,他闻着雪莲白兰花般淡淡提体香,这种香味拌着雪莲侬软的言语,一起微微地熏醉着王殉,王殉如一条蚂蟥一般依附在雪莲身边,雪莲连着和他喝了三杯酒,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幽幽地在他心田泛起。他奉劝雪莲你要勇敢地活下去,为了我们的缘。
王殉的每句话中无不惋惜,隐约还有更多的感慨:雪儿,好宝贝,好才女,你等着我,迟早有一天,我都回把你带到京城,让你永远守在我的身边。
雪莲说:等到什么时候呢?随着光阴的更迭,一朵花、一片叶、一个人......都将经历岁月的淘洗,而于我,只要能与大人朝夕相,此生也不枉白活一回。
王殉叫:陈孔。
陈孔进来。王殉说:用你的宝剑扎破我的手指,我要用自己的鲜血亲手写下字据,今生必娶雪莲为妻。
陈孔扶住王殉说:大人,您喝多了。说完怒视着雪莲说:你为何让我家大人喝这样多的酒,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雪莲刚要说话,陈孔拔剑指向雪莲的咽喉,雪莲满脸的傲慢,没有躲过陈孔的剑,陈孔一转剑锋挑开雪莲的透明长衫,直刺雪莲的右臂,雪莲往前一跨步,剑尖噗地一声刺进雪莲的右臂上。鲜血顺着她胸脯前的飘带滴落到地上。
王殉冲着陈孔就是两个耳光。陈孔收了剑,过去扶住雪莲说:姑娘,刚才多有冒犯,得罪了。
雪莲对着陈孔的面部就是一个嘴巴,边打边骂: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对我动手动脚?
王殉正要喝退陈孔,一群船工拿着刀剑冲上楼来问:雪姑娘,出什么事了?
雪莲摆了摆手说:你们退下吧,都是一场误会。
船工们退下之后,王殉过来扶住雪莲,扯下自己的衣襟为雪莲包伤。雪莲搂着王殉的脖子说:大人,我的自重与自卑如两朵娇艳的桃花,让我在生活的淤泥中欲罢不能,如果大人爱我,我甘愿随大人一起赴京。
王殉被雪莲的言行举止深深打动了,他想痛哭流涕,但是没有哭出声来。他紧紧地抱着雪莲说:今生有你,我这辈子也无悔,无悔!
这夜,王殉喝了个酩酊大醉,歇在雪莲的房中。陈孔手持宝剑站在雪莲的屋外,整整守了一夜。
黎明,王殉被一种轻微的声音叫醒,一声,两声,渐渐地,次第而起,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他推开窗子时,也出现了这种声音。这种木质的带有凹轴的窗子,在开启时竟然发出了常人难以听到的如此悦耳的声音。这是清晨的声音,是明清时代的声音。
在秦淮河上,一只只画舫内一双双秀手推开了窗户,而后一张张清灵的脸儿让秦淮河变得明亮起来。王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他疑惑自己是否在做梦。雪莲也醒了,她和王殉一起挤在窗口向外看着——那一扇扇的窗子打开的时候,就好像打开生活的序幕;一景景的戏便开始上演。有的窗子里露出开窗人的影像,她们习惯似地打望一眼什么;有的窗子里伸出一个勾勾,将一些东西挂在窗外的绳子上;有的窗子什么都没有露出来,窗纱若隐若现。
一队小丫头进来,准备好洗漱的东西。雪莲转身对王殉说:王大人,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王殉看着码头上等了他整整一夜的兵丁们说:我该离去了,要不当地人还以为我是个庸医,只会上画舫上玩耍。
雪莲说:大人多心了,就连皇帝到了江南,也在秦淮河畔留恋几日。雪莲伺候王殉挽衣洗漱,王殉对雪莲说:我亲自洗漱,你的伤势又不太好,今天疼不疼了?
雪莲说:我哪里就有那么娇气,不过是破了一点肉皮,也不碍事。
雪莲亲自伏侍着王殉洗漱完毕,欲留住王殉吃些早点,王殉推说还有正经事情要办,带了陈孔急匆匆地离去。等王殉走远了,雪莲来到三楼如是的房间。冰梅正在伺候如是吃早饭,见雪莲上来,如是放下筷子,起身相迎雪莲坐下。
如是问:经过一天一夜的窥探,你可看出王殉的品德与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