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说:小姐,此人必是一个淫邪之徒,多亏我昨夜把他灌醉,他才没有对我动手,再说就是那个叫陈孔的随从,似乎觉察出了什么,竟拔剑试我,我将计就计,把自己给刺伤了。
如是说:这还了得,伤势严重不?
雪莲说:只破了一点皮,留了几滴血,没有大碍的。
如是说:一会子让小童请来郎中瞧瞧。
雪莲说:王殉这个老贼对我仍不死心,他是御医,给我包好了伤口,现在最大的绊子就是那个叫陈孔的随从,我对他没有一点办法,王殉老贼恶贯满盈,害怕别人报复,将陈孔这样的武士留在身边做随从,真让人难以下手。
如是说:要杀王殉,必先制服了陈孔,要不一失手,我们画舫的人,都会被砍头。
冰梅插嘴说:由我看来,不如在酒菜中放下鹤顶红,让老贼当场毙命。
如是说:我们不能太急,一急就露出了马脚了,王殉狗贼,更不能死在我们的芙蓉画舫之中,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即让王殉死,我们又不能暴露。
雪莲说:小姐,我既然承揽下这事,就一定会做到底的,不到万不得已,小姐不要亲自出面,我现在不对付王殉,只对付陈孔,没有了陈孔,王殉那条老狗的命自然会落到我的手中。
如是长叹一声说:你毕竟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只要陈孔发现一丝的不妙就可能拔剑杀你。
雪莲说:我走一步看一步吧,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有了开始,就由我走下去吧。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上楼来对如是说:今天早上离去的王大人已经派了人来,拿了一百两黄金要赎雪莲姑娘。
如是说:他倒是真舍得出钱,你和管家婆子说可以赎人,不过不是现在,要再等几天,我这边也要为雪莲打点一下,让她体面风光地出阁。
小丫头说:管家婆子也这样说了,可王大人派来的人说不行,王大人很快就要回京了。
雪莲对小丫头说:你下去和管家婆子说:明天就可以来接人,今天把钱留下。
小丫头踩着楼梯咚咚地下去传话了。如是看着雪莲哭了起来。冰梅和雪莲安慰如是说:我们这样做本来就是一个计,小姐却是这样难过。
如是边哭边说:这样做就等于把雪莲塞进蛇窝里,不管日后事成事败,雪莲还能逃过一死吗?
雪莲强作笑容说:小姐不要这样难为自己,现在除去奸贼是头等大事,如果我真能亲手杀了奸贼也替普天下受过奸贼欺辱的百姓除去一害。
如是和雪莲整整坐了一夜,夜里下了一场透雨,整个世界在湿润中,无尘。秦淮河畔的几只画舫被洗涤一新的色泽,生机似乎更明显了,尽管是潮湿的南方,一过梅雨季节晴日还是居多,画舫的甲板和雕栏上又重新覆盖了雨水的痕迹,这是一个很富有哲理的事实——没有谁能在一尘不染中生活。
帐幔中,如是轻轻握着雪莲的手说:妹妹,你的心里要有一把隐秘的甄别尺子,比庸常之人更敏锐,如果王殉真的该死,你便杀他,如果他还有些廉洁的风范,你就放他一命,趁机逃回到芙蓉画舫,我让小童去前往,随时接应你。
雪莲说:小姐不必为我费心,我知道看催成之功,如挽上滩之舟的道理,您就在画舫内等我的消息,我的一言一行随时派人过来告知小姐。
如是说:我舍出你去,有一万个不放心,王殉能走到当前的情景,可见也不是常人,你的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主仆二人说了整整一夜话,拂晓时分二人手牵着手和衣躺下。等如是熟睡以后,雪莲回到自己的房中,仔细地上了妆换了衣裳。冰梅双手托着一个包袱进来问:妹妹一夜都没睡觉吗?
雪莲说:姐姐来了,只剩最后一夜了,妹妹我一时都舍不下,也许过了今夜,我和这生活了十多年的画舫永远分别了。
冰梅不觉得流下泪来说:妹妹,你我从八岁的时候同时被小姐买上画舫,过着千金小姐一般的生活,我知道你这一走,是把自己的生命给了出去,真希望你能成功,然后在外面找一个如意郎君相伴,来终老此生,姐姐我没有别的手赠,这个包袱内是我这几年积攒下的体己和小姐赐赏的簪环,穷家富路,万一有了窘境,你也可以用上。
雪莲和冰梅相拥而泣。这时天已大亮,一个小丫头进来说:雪莲姑娘,王大人已经派了轿子来接你来了。
雪莲对冰梅说:小姐在熟睡,万不可惊动她,我现在去了。
冰梅说:去吧,好妹妹,姐姐我等小姐出了阁也会走的,我已经和心上人私订了终生,在永恒的天空里,谁不是临时的云彩?在永恒的秦淮河上,谁都是临时的浮萍,我已经按照小姐的安排,让王婆随你一起嫁过去,照应你。
雪莲冲着楼上拜了三拜,由小丫头扶了下楼,走过颤悠悠的踏板,上了码头坐了轿子走了。冰梅一直把她送上花轿,等轿子走远才返身回到画舫。然后让小童打扮一番,尾随着轿子而去。
如是醒来,不见了雪莲,冰梅上来递上帖子说:小姐,今天有三位客人要见小姐,我看都是官宦之人,没敢推却,便留下了她们的帖子。
如是问:雪莲呢?
冰梅说:雪莲已经被王殉派来的人接走了。如是的心颤栗了一下,披散着头发跑出了屋子,抱着船栏向码头看去,只见码头上荡漾的河水内飘凫着点点金光,雪莲的轿子已无踪影。
冰梅过来扶住她说:小姐,雪莲已去,如断线的风筝,我们不要再牵挂她了,结果好坏就看她的造化了,奴婢伺候小姐整妆,一会还要见客人呢。
如是回到自己的房中,一伙小丫头过来为她理妆。理好了妆容,换了衣裳,如是对冰梅说:我要为雪莲画一幅画来作为永久的念头。
冰梅在案上铺下了宣纸。如是看了看说:不要宣纸,这宣纸染制之后色泽现出古雅苍老,如同见到过去的日子,更有一些宛若浓酽的茶汁一般色调,纯平接近生命尾声。
冰梅说:依小姐看来,用绢或白色玉版宣来为雪莲作画?
如是说:就用白色玉版宣吧,这种纸让我对颜色漫无天际的追逐,洁净之处犹如雪莲一样,能勾起我挥毫的兴致。
冰梅把一张玉版宣徐徐地铺开了,如是手捏画笔,滴落在玉版宣上几滴清泪,泪水晕化的轮廓都不曾相似。画面的洁净不敢让人轻易着墨,惟恐轻薄,经不起颜料的浸泡。如是下笔了,每一点一线鲜艳举目,透露着落墨间的果敢和胆怯,洁白的玉版宣自身就是一种提示,如同一片开阔的地带,无从躲避地敞开着。
如是画了江水竹竿和岸上的景物,在画的斜上方写下了:
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错引旧愁停笑语,探支新喜压悲伤。
从自己的诗画中,如是仿佛又看到了雪莲,迎着晨曦她站在楼梯口向自己道别离去,轻轻的步履,超然不似常人。花非花,雾非雾。夜半相诉,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天觅处。
柳如是的一生不仅有着众多才子写为传奇,也有冰梅、雪莲凝结在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雪莲让王婆把冰梅给了自己的东西换成银票,带在身上,在当晚就随着王殉渡向南京。只等到了南京和王殉圆房。
在船上雪莲自己睡在屋里。王婆子送来茶水点心匆匆下去了。雪莲起身掀起帘子走出屋子,只见陈孔立在船舱门口,一脸严肃,雪莲光要走到船栏边看水,陈孔上前抱卷施礼说:姑娘,大人有事在楼上商议,请姑娘回屋。
雪莲说:在屋里整整闷了一天,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陈孔又说了一声:请姑娘自重,现在就回屋。
雪莲冷言说:你让我自重吗?那你又在何时见过我不自重?我虽然落入红尘,但我坚守着纯洁,现今让你家大人买为姬妾,但那并非我的本意,无奈呀!谁让我出于寒门,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份。
陈孔说:你既然不愿意当我家大人的姬妾,何苦来骗他,让他空欢喜一场。
雪莲说:没办法,难道我为一辈子婢女不成?你家大人身后多少姬妾你也明白,要了谁,他也不过是一时过瘾。
陈孔说:按你说来,明知跟了我家大人是跳火坑,但你也愿意?
雪莲冷傲说:你我都是一样的下等人,你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你自己,你觉得你的一举一动都可以宣称为英雄吗?其实你与真正的英雄相比羞煞你自己了。
陈孔说:不知道姑娘所指的英雄是何等人物?我跟了我的主子奉命保护姑娘,虽不是英雄,但是也算得忠贤之人。
雪莲说:是英雄解天下万民之痛,秦王按剑,雄距海内;汉武挥鞭,逐鹿中原。真正的英雄是在战场上,铁骑如风,刀枪如林,沙尘漫天飞舞,喊声贯彻云霄,而你却奉命守护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何谈英雄。
陈孔一惊说:姑娘,没想到你身子柔弱却有这般狭肝义胆,你若是一个正经女子,我现在就放你一条活路,你坐上小筏赶紧逃离吧,我家大人家里姬妾如云,她们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你去了,无非受宠一年半载的日子,就和他们一样了。
雪莲说:我不走,你家大人若是清正廉明之人,我愿被他玩虐抛弃,亦是无悔,你家大人如是鸡鸣狗盗之人,我愿与他一起共赴黄泉,也不免是为民除害。
陈孔说:其实王大人所做的好些事情不尽仁义,他为了钱财可以草菅人命,还有为了一个女子机关算尽,如果你有一腔正气,我也实在感到羞愧难当。
雪莲说:醉酒当歌,自是英雄少年,书剑飘零的日子,才是你正真想要的想望,我也热望你凭借一身的武艺以三尺长剑,追逐笑傲江湖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