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勒一阵摆弄,闪亮的镜子变成了一面漆黑的屏幕墙,上面显现出探测器航行状态的一行行参数:
触角8号航行记录
航向:赤经255°15′61.5″,赤纬-30°37′41.2″
航速:956.087公里/秒
航行时间:923358小时
航行距离:1006天文单位(16349亿公里)
离子推进器状态:正常
燃料剩余:21%
记录设备状态:全色摄像机1,2,5,6,9号工作正常,3,4,7,8号已完全损坏,视频资料仍可3D输出
数据隐去后,并排弹出五个窗口,是探测器外部摄像机的航拍记录,四个窗口显示着一组几乎雷同的“静止”画面:一片静谧、幽暗的背景上布满了无数钻石一般的亮点和绚丽的彩团,别搞错了,那可都是视星等30M以下的恒星和星云级别的天体,星体的光芒使画面深邃但不显黯淡,能让观者想起当年有关“奥尔勃斯佯谬”的争辩。另外一个窗口则是探测器实时“自拍”画面:
这是一个形状像老式留声机喇叭的航天器(有点儿当年的旅行者1号空间探测器的影子),“喇叭”的前端细口处伸展出三根细长的天线一样的支架,架子上通过万向轴“固定”了几个炮筒似的多光谱摄像机和微型全色巡天相机,奇怪的是,所有镜头几乎都对着同一个方向;顺着“自拍”镜头往下看,能发现航天器的外壳上有好多伤痕,看来,它在漫漫的太空行程中是经历过严酷洗礼的;“喇叭”后面的广口端闪烁着一条暗蓝的“尾巴”,那是它的离子推进器喷射出的粒子流,也是整个屏幕上仅有的一块具有动感的区域,唯一“活”的参照物,没了不断闪烁的它,观者会误认为刚刚显示的每秒九百多公里的速度是电脑运算的错误,相对于遥远的天体参照物,这个浑身伤疤的航天器好似悬停在寂静的深空之中,一动没动。
屏幕前的男女大气不喘地看着,房间里充满压抑而凝重的寂静,静得足以让人听得到自己的想法,这两个年轻人急于看到的是宇宙中最为残暴的事件——伽马射线暴,二十几秒过后,四个窗口突然同时划出了一道自右上角向下倾斜的蓝色“长线”,很快,电脑传来了(对示波仪的)分析结果:
二级伽玛线暴目标事件匹配度98%,镜头聚焦捕捉中,将切换至3D画面。
随后,五个窗口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巨大的3D画面,“镜头”不断向蓝色细线的方向拉进,“长线”不断地变粗变亮,变粗变亮,“镜头”最后定住时,“长线”已经被“放大”成了一条震人心魄的蓝色光柱,斜跨屏幕,像一条巨大的焊枪火焰,屏幕下方一个个数据在飞快地闪过:焰柱中心轴向XXX,黄道面倾角XXX,焰柱直径XXX,能量等级XXX……,富勒的大脑来不及反应那些数据,但他能猜出那都意味着什么——锁定了,地球被这死光给瞄上了,他宽阔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珀尔也蹙起了眉头,目光紧张地在屏幕上下扫来扫去。而后的画面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一种刺耳的“咝咝”声,让人头皮发麻。
这时墙里面的人发话了,“把它关了吧,这噪音让我受不了。”
富勒急忙上前把屏幕调回了镜子模式,里面的人又说:“你俩别傻站着了,都到前面坐着,离我近点儿。”
富勒又连忙从边上拽了两把椅子过来,两人刚坐下,珀尔就从口袋中抽出一块纸帕,轻轻在富勒额头上揉按着,给他擦汗,富勒本能地抬胳膊想接过来自己擦,珀尔的左手马上搭在他的肩头,这动作似乎是不容他推却的信号,她那架式好像在给一个花瓶擦灰,用手扶着怕它倒了似的,他尴尬地斜眼看了看那张光洁、丰润的脸,迎上来的是她柔和又淡定的目光,他马上感觉自己被CT扫过了似的,里里外外被照了个透,然而他却读不懂她的眼神,她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好像镀了层防辐射膜,任何试图窥视她内心的目光都反馈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难以琢磨的女人!”富勒心里想着,“可这动作真是恰到好处,体贴又自然,像在照顾自己的孩子,而她即将成为……这感觉真不好……妈的,全乱了……。”富勒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红色之州”的那个人儿来,那个清纯如一条小溪,一眼就能看透的她,那个能激起自己强烈的男性保护欲望的她。现在非要把这两个女人对照起来,自己也说不清珀尔差在哪里,论容貌,论智商,珀尔绝对更胜一筹……说不清楚,或许自己也是个难以琢磨的人。
富勒走神儿之间,珀尔一下把纸巾拍到他手里,动作明显重了,他甚至觉得有点儿疼,“这又是什么信号?”转瞬间她已对着镜子坐端正了。
墙里面那个人一声不吭地把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两个人静静地坐定了之后他才开口:“好了,电影看完了,有什么看法说说吧,很报歉,这不是科幻,也没啥特效,更不是什么可操控全息影片,都这时候了,花哨我们就省了,如果你说这是纪录片,我倒是没意见。另外,请捡紧要的说,我最烦长篇大论。”里面的人没忘记调侃,他今天似乎兴致很浓。
“时间,我心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两个月,既然上天已经把‘死光’锁向了地球,那我们能做的只有趁着剩下的这点儿时间来个大逃亡了,关键是,现在地面上就那么几艘飞船,让谁逃?出现混乱怎么办?而且,别说大冲,就连窗口期都还要等半年,等到那时候,一切都结束了。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么巧合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发生了。”富勒一口气儿说出了所有他认为最紧要的问题,忘了给旁边的女人留一点儿发表意见的空间。
“嗯,不错,是63天,看来,马格努斯优异的数学基因的确流传到了你那里。”里面的人夸赞着,“这些家伙飞了53年,给我们赚了两个月零三天救命,可怜吧?”
“是啊!”富勒应和着。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珀尔小姐?你说说。”
“我觉得富勒说得非常对,时间很重要。”珀尔淡淡地说,“只是,有个很紧要的时间我要问一下,这‘光’持续了多久?片子没看完,我不知道。”
“非常好,问题很多,但这个是关键中的关键。”里面的人十分满意。
富勒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那我告诉你们,2分钟11秒,131秒。”墙里的人说得一字一顿。
墙外没了声音,没有惊叹,也没人计算,只有沉默,凭借他俩的认知,131秒这个数字已经很清楚明白了,这不是彗星撞地球,也不是太阳风暴,这是伽玛射线暴,余晖蓝色的死亡射线,五十多年前,曾经有个科学家做过专门的测算,他的结论——临界时间是七秒,超过七秒就是毁灭,当然他是以一般烈度的伽玛暴作为假设条件,以人能生存与否作为分析对象,他的结论曾发表在当年的《科学》杂志上,并没有引起多大轰动和恐慌,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为了骗经费而发布的广告而已。现在,时长131秒的蓝色射线暴之下,人能否存活下去应该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至少在这个房间里没人再去测算这个问题。
“就这样儿?没什么说的?”里面的人打破了沉默。
“被诅咒了!都完了!整个地球,那边……”富勒不安的嘟囔着,珀尔皱着眉头。
“是的,不用你感慨了,有什么用呢?那边我都有安排,就不要你们操心了,”里面的人不满地打断道,“召你们来,是布置下一步做什么,不是……”他看见珀尔紧张地咬了咬嘴唇,于是停了一下,“珀尔小姐,你觉得我是个恶人么?”他冷不丁地问道。
“啊?!……这个,当然不是,您爱家人,我看得出您对富勒的爱很深,一个好父亲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
“聪明,答得漂亮,嗯,那你的家人呢?你爱他们么?”
“当然,所以,我刚刚在想我的妈妈和弟弟,想请您……”
“不用担心,我都布置好了,他们都会平安过来的。”
“噢,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好!”珀尔舒了口气,又恢复了常态。
“跟我不用客气,能想到的我都会为你做的,我欣赏你,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你知道吧?”
“知道,我很幸运!”珀尔抿嘴笑了,少有的灿烂。
富勒安静地听着,他不想插话。
“知道就好,既然是一家人,不妨把话说得再开一点儿,富勒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梅斯菲尔德产业的继承人,家族的未来,我希望将来你能作他的帮手,当然你现在就在帮他,而且做得很好,但还不够,我老了,不知道还能陪他走几天,没了我,他需要一个全方位的帮手,大事小情都可以有个自己人商量,你,愿意作这个人么?”里面的人瞪圆了昏花的老眼盯着珀尔。
“我?您简直让我受宠若惊了,我不明白……”
“噢?你这么聪明,肯定明白的,放轻松,不用现在表态,对了,我有件小礼物送你,富勒,你到抽屉那边,把东西拿出来。”
富勒抬起头,一时有点儿发蒙。
“愣什么?快点!”里面的人命令着。
富勒顺从地站起身,来到墙边,找到一个小圆按钮一样的东西,拇指在上面按了一下,刷的一声,墙上弹出一个抽屉,富勒探头看了看,取出一个紫色的木盒,“这个么?”他向墙里确认。
“没错。”
接过盒子时,珀尔的手抖了,虽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这个扁方形,沉甸甸的木盒本身已经是件罕见的艺术品了,木料致密、坚硬,手感像块大理石,还散发着一种醇厚的香气,“不是名贵的东西怎么会装进这样的盒子?”
“打开看看!”没等她仔细欣赏这木盒,墙里面就传来了指令。
她把木盒端放腿上,循着上边的一个沿儿想掀开它,使了些力气,却没用,富勒从一旁伸手过来,压了一下上面的那个雕花,然后手指轻轻一推,盒子一下滑开了,露出一条宝石项链,珀尔惊得捂住了嘴,整整十二颗鸽蛋大小蓝得浓郁的钻石被铂金精细地镶嵌成一串,中间一个铂金的十字架,十字是倒的,上面刻满了细小的字,非常小,一下看不清楚。
“喜欢么?”里面的人问。
“非常喜欢,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喜欢就是你的,刻着你的名字呢!”
“真的?那……,”她扭头求助似地看着富勒,对方点了点头。“那,我就收下了?”
“富勒,还不帮着戴上?”里面的人指挥着。
珀尔温顺地侧过身,低下头,两手伸到脖子后面撩起头发,富勒凑近身子仔细地把项链挂在了她雪白的脖子上。
“好了。”富勒说。
珀尔抬起头,跟富勒对视着,“好看么?”她脸红了,至于心跳,别人看不到,不过胸前的链坠的确在急促地颤动。富勒没搞清楚她问的是人还是项链,笑着点了点头,又帮她正了正。
“会不会太张扬了?这么多,这么大的蓝钻!”她又问他。
“不会。”
“红心那个才是最大的,”墙里的人补充说,听得出来他很高兴。
“红心?您是说?”珀尔转身问。
“十字里面那个,……,恩,很好,美极了,更美了,”里面的人赞不绝口,“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珍珠(珀尔)小姐,富勒,你说呢?”
“是的,一颗闪亮的珍珠。”富勒显得十分配合。
听着两个男人的奉承,珀尔心慌意乱地照了照镜子,感觉整个人都被胸前的珠光宝气点亮了,她又发现富勒一直看着自己,是欣赏女人的那种目光,凭直觉,他同她之间那道鸿沟正在消失,“你今天嘴巴真甜!谢谢”她小声小气地对富勒说,本想按捺住心底的兴奋,努力保持她一向的镇定,可是,一个女人,面对一大串美得耀眼的巨大钻石的诱惑,无论她怎么努力伪装都是徒劳的。
“这不是普通的珠宝项链。”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听我说,这是梅家女人防身的宝物,孩子,是时候跟你讲讲这个家族了,”里面的人语气和缓但不容置疑,他要开始说教了,“家史啊,项链啊,我不讲,那是富勒的事情,我跟你说哲学,刚刚我问你,我是不是个恶人?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普通人常把善恶挂在嘴边,可到底什么是善是恶?大多数人不清楚,他们没哲学,我们有,很简单,就两条,第一条,优者掌握世界,第二条.梅家是最优秀的。有了这两条,是非善恶就不用说了,你明白么?”
“我想,我能理解。”
“好,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我要听你们说了,有什么打算?说重点,我讨厌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