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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忆山东

很长一段时间,朋友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山东最近情况如何?怎么会变成那样呢?”也有好奇的人打听,我们却不知从何说起,倍感嘴笨舌拙。后来,我们会不约而同地回答,听潘一鸣说说吧。当我们也感到困惑不堪时,就会请求潘一鸣做一次忧伤的回忆。

1

那天是潘一鸣过生日,尤为重要的是他守卫了七年边疆后终于回来,哗哗啦啦来了一屋子亲密无间的朋友、同学、战友。潘一鸣家是那种老建筑,房子小巧玲珑,光线暗涩。坐的,站的,躺的,走动的,新欢,旧爱,到处塞满人,又走马灯似有人来有人去。大家笑着打闹,喝酒,神侃。一箱箱啤酒码成楼道口一溜墙,堪称壮观。臂力过人的潘一鸣轻松地提一箱进来,起开瓶盖,人手一瓶。

闹到半夜,稀稀拉拉地就剩下为数不多的十来个人。喝酒的节奏明显放缓,屋外的啤酒箱逐渐矮去,变成厨房角堆积如山的一只只空瓶和流淌在地板上的残液。神奇的是,不管酒量大小,那晚上大家都神采奕奕,并没有呕吐者。大家都说酒喝到这份上的感觉十分珍贵。

好糙蛋的人提议玩游戏。有人说就时髦的杀人吧,但立马有人反对游戏复杂喝酒后难以考验心智。就在争论相持的时候,一个染栗色发的女孩红扑扑地站出来,别闹别闹了,搞个心理测验——猜猜大家的职业。

我们并不认识她。其实闹了大半天,还有少数人互不认识或是介绍后又忘记了对方的名字。但对于一位年轻异性的主动提议,能闹点新鲜花样,何乐不为,我们热烈鼓掌。

女孩正经站起来,身段不错。女孩清清细滑的嗓子:“假若你旅行至荒郊野外不慎迷路,天色已晚,此时发觉附近只有一处小房子,迫不得已去借宿。可屋主告诉你可住人的四间房都在闹鬼,在一定要住的情况下,你会选择哪间房?”

她故作停顿。有人就催促,“哪四间房呀?”

“第一间,有个人头从窗外狠狠瞪着你睡觉;

第二间,厕所会传来开关门声和女人叹息声;

第三间,你一睡上去床就开始摇晃不停;

第四间,半夜醒来看到一个无头鬼坐在你身边。”她白了性急的人一眼,妩媚至极。

大家轮流坎坎坷坷地说出自己的选择,又怕中计频频更换,到最后轮到女孩说出答案背后的答案时,她却躺一边呼呼睡去了。刚调起来的情绪又萎灭了,潘一鸣指着女孩身边的男人说:“童山东,她是你带来的,你来回答吧。”

那个叫童山东的男人神思恍惚,连忙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答案,你看她睡着了。”

“****的山东蛮怜香惜玉?”有人马上跳出来抨击。

童山东说:“那我叫醒她。”事实上他并没有真的这么做,仍然一个劲地喝酒。他的酒量很大,闷头喝不起哄那种。有人说童山东你现在快把她干醒吧。

童山东傻傻地笑,“狗嘴吐不出象牙。你看她睡得多么善良。”

那晚最后散时,童山东已经醉了,却说要再单独带潘一鸣去潇洒。潘一鸣喝得更多,说话舌头像两根铁链绞死了。惺忪着眼的栗发女孩环顾空荡荡的房间,问谁顺路做次护花使者送她,潘一鸣说:“你,你们就住这里吧。”女孩睡床,他们一个睡沙发一个打地铺。

这就是许多潘一鸣的朋友与童山东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潘一鸣调侃,他俩小时候住四家路时打过好几年邻居。后来上头落实童山东父母的政策,家就搬到政府的深墙大院,与世隔绝了。

2

半个月后,潘一鸣去童山东新开的酒吧玩。

在此之前,他收到童山东发来的一条短信,说游戏答案如下,你是个守口如瓶的人,最好的职业是朋友。潘一鸣会心一笑。

童山东在电话里说,酒吧开在得胜南路,有些偏僻,酒吧名叫“七樟,樟树的樟”。潘一鸣第一次去,到地儿转了老半天,就没找到什么酒吧。打电话,里面闹哄哄的,童山东说出来接他。

等了一阵,童山东急匆匆地从一条巷子里跑出来,不迭地道歉,“有点偏,下次就记得了。”

潘一鸣说:“找这个地方干吗,大街上好多店面,盘下来不更好吗?”

“你进去看过就知道了。这地方好,安静。”

“到酒吧来的不都图个热闹吗,想安静泡什么酒吧呢?”潘一鸣跟在后面。童山东埋怨着时间太紧,巷路的不平整,说过些日子雇人弄一弄。

穿过短巷右拐踅上斜坡,才看到霓虹灯闪烁的七樟酒吧四个字。路算起来倒没多远,主要是无法准确地描述这背街小巷的位置,对于那些初来乍到的朋友,童山东得亲自跑出去迎接。他的手机响得没消停,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酒吧整得相当不错。潘一鸣一眼就迷上了这里的味道。木桌椅,玻璃隔墙,红瓷杯勺,瓢瓤状的烟灰缸,各具特色。每一件物品,包括裸露的灯泡和色彩不同的光芒,折射出的不是世故、粗俗和锋利的心态,潘一鸣想到一个词。这里的主人似乎有意让每一位莅临者沉浸在“一丝不挂”的状态中。

童山东把一个服务员叫面前,说“吃喝什么就点,别讲客气”后,就忙碌着招呼别的事去了,剩下潘一鸣在厅右一角坐下。这里离进门处不远,可以清楚地看到来此的每个人那种讶异的表情。“童山东的酒吧有品味。”潘一鸣后来逢人便赞美,有钱多好呀。

人逐渐多起来。酒吧里没几个潘一鸣认识的人,却无意中瞟到站吧台那个喜欢凑到童山东身边耳语的年轻女孩,有点眼熟。

“童山东现在是最幸福的人。老婆跟他离了,他还不想泡谁就泡谁?”潘一鸣抻长脖子搜索着漂亮的女服务员们,酸溜溜地对电话召集的几个朋友说。

“他老婆挺漂亮的,艺术学校的舞蹈教师。两人没要孩子。前几年回家探亲时还见过一面。童山东却说离就离了。是呀,味道再好,一道菜吃多也厌了。也不怪,他长得帅,到哪里都不缺女人……”

朋友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是羡慕还是要批判……

于是,朋友们对童山东深入了解后的印象核心就是,他在男女关系问题上比较自由,他有令人羡慕的资本(外貌和经济)让女人主动投怀送抱。

后来,酒吧里音乐和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嘈杂得几乎要贴上耳根才听得清。潘一鸣不说话,看着四处晃来晃去的女人和光影。童山东出场,一桌桌地跟认识不认识的人碰杯,后面跟着笑容可掬的吧台女孩给他倒酒,嘴里喹喹啦啦地说着什么。他们只能看到她一张一闭的口型,两道弧一蹦一跳,像冰上芭蕾旋转的玉腿。

童山东走到潘一鸣这桌,寒暄几句,钩钩食指,走到大落地玻璃窗前。潘一鸣几乎把整张脸熨平贴到玻璃上,看清了外面是一个院子,还有长势茂盛的几棵树。

“是七棵?”潘一鸣高兴地说,“樟树,我最熟悉了,逢开春季节,一边长新叶一边落叶。你记得我家屋前整条街吗,都是这种树,我一看就眼熟。”

童山东被酒精涨红的脸上笑出几道褶子,一挤一展的。潘一鸣后来想,这才是时间留在一个离婚男人的身上的印记。“‘章’古义有乐曲之意,一周七天,就像七首曲子七个段落,每天唱不同的才人生丰富。七棵樟树,你说是巧合吗?我是真喜欢这地方,到处流淌童年记忆。”童山东后来如此向潘一鸣解释。

“这地儿你挑中的?”潘一鸣问道。

童山东拉过吧台女孩,“小叶,她向我推荐的。”潘一鸣认出这就是那个主持游戏却睡着的女孩。小叶眼光盈盈地和他握手,声音甜丝丝地说:“潘哥,那晚吃你的生日酒真愉快。”然后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了童山东肩上。

无药可救的闷骚男人,潘一鸣嗬嗬笑了。

3

潘一鸣和几个朋友喜欢上了七樟酒吧,而童山东的慷慨大方,更是让大家无所顾忌地成了常客。

墙壁空白处新悬挂的一框框现代派风格油画照片,有质感的玻璃幕墙,木地板上高跟鞋叩打出的清脆声音,在眼前晃悠的一些女客人妖娆而纤细的柔曼腰肢,跟音乐唱成一团的淡淡幽香……这是潘一鸣的抒情描述。有时候他下午就过去,搬上藤条座椅到后院。树大招风,那七棵樟树叶丛间散发出的摩擦声在耳边撩来撩去,心尖就浪浪地颤抖。一场雨一场风,新绿冒在树尖上,落叶层层叠叠地匍匐脚下。童山东喜欢把落叶扫成一堆,划燃火柴,任青烟缭绕上升把整个酒吧的天空笼罩。他说喜欢烟熏导致大脑短暂麻醉的奇异感觉。四周院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类植物,葱葱茏茏地遮挡住视线,这样可以看不到那些不乐意看的冷冰冰的高楼大厦。

知音难觅,童山东对潘一鸣有了更进一步的欣悦之情。每天他会打电话,说酒吧今天要准备些什么要干些什么,又问潘一鸣有没有更好的建议,然后交代,“你没事就赶快过来吧。”

潘一鸣自自然然成了酒吧里的座上宾。酒吧的生意却没有想像的那么火暴,除了周末客人稍稍多些以外,平时就是那么几对小情侣、几桌不咸不淡喝酒听音乐的男女。以收入来运转这家酒吧是远远不够的,可童山东并不在乎生意上的好坏,大大咧咧地穿梭在大厅,皮鞋踩得地板咚咚响。

每次来酒吧,潘一鸣会问有什么可以帮着做的事。小叶笑着一轮“细月”摇头,她善解人意地端来一壶冻顶乌龙或是龙井,一盘葵瓜子。潘一鸣这样可以坐大半个晚上,每次都坐老地方,视野开阔,返身可以让皮肤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院子里的樟树。有时候潘一鸣会望上在吧台忙碌的小叶几眼,心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处个这么美淑的女孩,然后无比羡慕地发表童山东命带桃花的感慨。

童山东不时过来啜一小口茶,嗑几颗瓜子,搭几句话,到后半夜酒吧一切进入半休眠状态,他就搬来一箱啤酒,和潘一鸣自饮自乐。在吧台里的小叶总有忙不完的活儿,在纸上写写算算,向服务员指指点点。插空她也走过来,端起童山东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在他额头上轻吻一个。他们毫不介意地亲热,让潘一鸣心上火烧火烧的。

潘一鸣佩服童山东的酒量,不如说嫉妒他有一个大容积的尿脬,喝酒不挪屁股就得靠那尿脬硬撑。童山东抽烟也厉害,一个烟头点燃,能够烧掉一包。他斜躺在沙发上,腿半弓,左手五指张开叉在大腿上,指头上夹烟的右手是自然垂下,头是向上仰着的。一个搞摄影的朋友拍过童山东,“我喜欢这张,冷峻的脸半浮在静止的烟雾中,瞧你的模样,”潘一鸣指着照片说,“这是童山东式的自我沉湎,无法复制的表情和姿势。”后来酒吧里挂起了这张照片,小叶当然喜欢。

4

潘一鸣见到童山东的前妻,那个漂亮的艺校老师时,的确充满惊愕。这个女人,蜷曲的头发有韵有致地凌乱着,在酒吧射灯的打照下,眼睛竟然泛着灰绿色的光。那张酷似安吉丽娜·朱莉的脸型,略施粉黛,像美丽的雕塑细部,性感的嘴唇藏着可心的甜食。她略显神经质的表情,仿佛从另一国度长途跋涉而来。

女人是一个人来的,没有找地方坐,而是四处转转。童山东却是诚惶诚恐地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童山东示意她到包厢坐。

“你这儿车也进不来。”女人说。

“位置偏了点,”童山东说,“坐下喝点什么?”

“我的车停在路口上,还约了人有事。”

“有空就来,”童山东说,“随时都可以。”

“我很少泡酒吧,不像以前。”。

走过吧台时,女人朝装没看见的小叶瞅了几秒钟,说:“这女孩是谁?”

童山东表情滑稽地闪动几下,不知是要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他把那女人送到路口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可能他们在路上交谈事情。等他推开酒吧的门,小叶眉眼横挑,厉声说道:“童山东,你过来。”

小叶和童山东进去包厢,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劈里啪啦摔破东西的声音。然后大家看到的一幕是,小叶捂住脸夺门而出,没有人来得及叫住她,包厢门被一脚狠踹合上了。这晚潘一鸣带了几个女客,其中有一个正是他想追逐的意中人。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愉悦的气氛中弹,溃散。童山东走出来,神色黯然。

当潘一鸣犹豫着是否去帮这位遇上麻烦的朋友时,童山东却绕道走来,一屁股坐在沙发卡座。

潘一鸣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吧,明天就好了。”

童山东身体有些发抖,手足无措,他语气浊重地喊了一声搬酒来,然后不吭气地喝。潘一鸣那晚觉得自己作为朋友应该陪他喝酒,但他一直盘算着送意中女孩回家的下一步打算。两难的他嗫嗫地说,我给小叶打电话。

“打什么打,兄弟,喝一杯。”童山东制止。

桌上的酒瓶像支临时聚集的部队。童山东手中的两支酒瓶碰响,发出“铮”的一声脆响。面对这个心情糟糕的朋友,潘一鸣说不出什么话,像局外人。

那几位女客过来跟潘一鸣打招呼,说她们先走了,且坚决不让送,要他留下照顾朋友。离开时,意中女孩头也没回一下。这让潘一鸣颇受刺激。现在好了,剩下两个男人,那就喝酒吧。他们一杯接一杯,假大空似的骂骂咧咧。酒是好东西,祛除了心中的怯懦,醉了,一切痛苦忧伤就没了。童山东睨了一眼,“那女人是我前妻。”

潘一鸣点点头。

“她学舞蹈专业的,舞跳得特别棒。你没看过,真的很棒。为了她的事业,我们结婚后几年都没要孩子,这是个错误。后来,一个男人爱上了她,”童山东眼睛瞪成圆铃状,“她也爱上了这个男人。我问她是不是看中那人有钱,我们不是生活得好好的吗?她说不是钱的原因,是感情的问题,她执意要分开。感情的什么问题她不说我也不知道,如果我们有孩子的话,或者我不答应离婚的话。呖,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潘一鸣听得有些混乱,嗯嗯地应答,“女人,女……人。”此时在他闭合的眼睛里竟然闪现那由灰绿渐浓的色彩,蒙太奇似的画面奔跑而过,一个裸露的女人背影把每一种色彩都穿得有声有色——不管是绿天鹅绒,绿丝绸还是祖母绿耳环。

“你还没结婚,不懂女人,嘿,我说我懂这也是屁话。有时候你多爱她一点,她就会少爱你一点;你要太爱她,她就会感到厌倦,觉得光有你的爱还不够,她要寻找别的爱,她会离开你。你干脆不爱她吧,那更没戏,你不爱别人,别人会爱你?”

“你爱她,她会知道的。”潘一鸣说。

“屁话。都说爱是很容易的事,想不爱才叫难。”

潘一鸣听糊涂了,他都不明白绕来绕去谈论这个时代物质化的爱有什么意义。

“两个人在一起,最好别轻易议论它,轻了,没意思,重了,受不了,不如不要。不要吧人总是想,”童山东停顿下来,“如果连爱都没有了,活着还图个什么呢?”潘一鸣说,我醉了。他对童山东的话零碎地听着,眼前总是无法抵制地闪现绿光。在他看来,童山东在那个晚上绝对成了爱情哲学家。事后,他回忆起来恍然大悟地说,那是一个病人的呓语。

酒杯和嘴唇没有停止热情的拥抱,液体挤出嘴角。童山东叨叨唠唠地反复讲那女人的舞蹈,女人的虚荣和背叛……最后两人不分先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软软的音乐似从天而降,酒吧呈现出异常的安静,过道亮着一道微光,吧台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凌晨五点,天色中绽开丝丝柔滑的光亮,潘一鸣从鼾声中惊醒,就再也进不了梦乡。他脱下外衣,搭在鼾声起伏的童山东身上,转身回家了。

5

第二天下午,窗外的阳光灿烂得像一面巨大的镜子。酣睡中的潘一鸣感觉一叠叠的光,要掰开他的眼皮,连翻个背也动弹不得。他昏沉地听到门被哐哐啷啷震响,还有一两声叫喊,整个房子岌岌可危要塌了似的。

敲门声停下来,不多一会儿,门又摇晃了。

潘一鸣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小叶,脸颊上挂着泪痕。她急冲冲地迈进屋,张望四处,“童山东呢,躲哪儿了,出来。”她的莽撞行为让只着裤衩的潘一鸣很尴尬。他穿好衣服,问小叶:“童山东没在我这呀。”

“酒吧的人说,昨晚你俩不知喝到几点,早上一醒来,全都不见了。”小叶跺着脚。

“我回了,童山东还在酒吧睡着。”

“不可能。”小叶说。

“我是真不知道他跑什么地方去了。”潘一鸣说,“你打手机了吗?”

“从早上打到现在,一直关机,”小叶说,“他从吧台拿了四千块钱。”

“可能是有什么别的事吧?”

“有事也不能不知去向呀?”小叶说。

“那他会上哪?”

“他一定是去那女人那里了。”小叶咬着牙说。

潘一呜咽了口唾沫说:“小叶,你等等,我们一起找。这就到酒吧去,说不定童山东已经回来了。”

童山东无故失踪了三天。这三天里,手机一直关闭着。他们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人也问了,还是不知道下落。小叶想着童山东,哪有心思,酒吧生意又不敢轻易停了。幸好有了潘一鸣帮着打点,也总算了结他帮忙未遂的心愿。他还要时不时地守在小叶身边,一起讨论“童山东会去哪里”这个问题。

“他是故意躲起来的,”小叶说,“这与那女人有关。”

“我问了,艺校放假,没要到电话。”

“这算怎么回事,童山东就这么不长记性,又同那女人混一块儿。他忘记他是怎样被抛弃的了。”小叶很恼怒地说,“那天我赌气骂句他前妻贱,他竟然打我一耳光。我还从没被人打过。”

潘一鸣安慰她,说事情可能并不是她想像的,童山东也许有他的难言之隐。

“我是担心童山东又上那女人的当,艺校的女人,没几个好东西。”嫉妒有时令女人丧失理智,潘一鸣第一次见小叶这么刻薄。他和几个朋友坚信,童山东不过是一起兴起,外出几天散散心。他说:“只有等了,明天他要再不回来,我们还是只有等。”

小叶气呼呼地,“你就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我一个人去找。”

潘一鸣劝她不要鲁莽行事,说:“问题是上哪儿找?我看还有一办法就是考虑报警。”

说到报警小叶更紧张了。潘一鸣缓解一下气氛,“童山东是不可能被绑架的,他不过是有俩小钱,还不值得别人为他付出犯罪的代价,再等等吧。”

邪门的是,酒吧的一根主心骨不见了,来凑热闹的人像突然间从城市四周钻出来,酒吧生意出奇的好。小叶扒在吧台上失魂落魄的,服务管理上惹出了许多客人的不如意。

傍晚时分,潘一鸣接到一个不熟悉的电话,喂了几声就断线了。没过几分钟,第二次电话打过来,对方一女的语气恶劣地说:“你认识童山东吧,到红旗中路来,他在这里。”潘一鸣正纳闷,童山东在那头把电话抢过去,神秘兮兮地叮嘱他一个人带点钱到红旗中路27号来,不要告诉小叶。

到了红旗中路,童山东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几天不见,他脸颊塌陷,憔悴灰黯,头发蓬乱,胡茬林立,浑身浊气散发。他手里拿瓶矿泉水和一包饼干,见到潘一鸣,先要他拿钱去路边的小卖店付电话费。

“我身无分文了。”童山东苦涩一笑。潘一鸣感觉这个朋友几天之间苍老许多,略显粗糙的皮肤、眼角的纹路一撂撂地挤撞着。

“发生了什么事?”潘一鸣说,“这几天把小叶急坏了。”

“说来话长。”童山东带潘一鸣站在一棵大树背后,潘一鸣发现他不时神秘兮兮瞭望对面的星苑小区,这小区住的都算得上有钱人。潘一鸣正想寻根探底,童山东丢掉手中的矿泉水,说:“出来了。”临街一栋楼三楼南边窗户拉上了淡蓝色的布帘。过了几分钟,一辆白色广本从缓缓张开的小区拉闸门里开出来,驾车的是个男性,副驾驶座是个女人。

车往南辅道上开去,童山东和潘一鸣钻进了一辆红色出租车里,坐前排的童山东生硬地说:“跟上前面那白色车。”

潘一鸣能感觉到童山东的焦虑潜伏在他的神色之中。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广本车在红旗北路停下来,看不到车内的情况。过了几分钟,男人下车,女人把车继续开到百盛购物中心。

潘一鸣认出女的是童山东的前妻,问道:“那男的是谁?”

童山东摇头,是不知道还是示意别说话。车停在购物中心前坪,女人乘电梯上了商场。童山东在百盛大门口犹豫片刻,然后把潘一鸣带进一楼的茶餐厅,这时的客人不多,他们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童山东的表情看上去满脸恐慌、极其痛苦。

“我得说出来,不然我真要疯了。”良久,童山东蹦出一句。

“他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言行举止与以往截然相反。我那时的感受就是如此。”潘一鸣回忆时,总是特别强调。

童山东断断续续地讲了这三天的经历。潘一鸣一直盯着他那双透射出无力的愤怒的眼睛,像面对一头被困在牢不可破的铁笼中的野兽,挣扎太长时间,面对改变不了的事实,无能为力,绝望透顶。他很沮丧地说:“你当时不在场,看着山东的样子,我不知如何去信任他所讲述的。我隐约有种不祥之兆……”

暮色深深,女人购物后就离开了。当童山东和潘一鸣垂头丧气地回到酒吧时,酒吧里糟糕透了。

警察刚走,桌椅掀翻在地,三五好奇的人还挤在门外议论。一桌喝多了酒的青年不埋单想走,服务员告诉小叶,心里窝火的她竟然跟他们拍桌纠扯起来。青年出言不逊,躁怒的小叶朝一个恶意的平头脑袋上摔了酒瓶,这伙人借机把酒吧掀了个底朝天,混乱之中小叶被推倒磕碰在桌角,头破血流,送去了医院。

童山东平静的生活似乎就此变得乱糟糟的了。酒吧挂牌停业,一股阴凉沁人的气息拂得人心慌。小叶缝了针,在医院观察几天后回了老家。时隔一月,七樟酒吧的转手,让潘一鸣一干朋友失去聚会的据点,而童山东也随之失去联系,杳无音信,消失在我们的视野。

较长一段时间后,童山东被关进后山疗养院的消息传来,无不惊诧。医生开具他的诊断结果是精神分裂症复发。

这其中潘一鸣的心情无比失落。他和朋友们不敢置信突然间呈现出一个这样的结果,但童山东的家人默然接受了医院的诊断。有一天,潘一鸣带几个朋友去后山疗养院探望,童山东神情恍惚,目光散乱,坐在烟雾弥漫的房间。“他的烟瘾很大,抽烟能让他自己稍稍减缓一点压力。”医生说。我们看到屋里散落着十数个非常干净的烟屁股。

潘一鸣说这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致使他对生活产生一种新的认识,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剧变就潜伏在身边。

潘一鸣张望四座,脸色疲惫,他轻叹一声,秦岭,剩下的你告诉大家吧!

6

有关潘一鸣的讲述就告一段落。

我就是秦岭。事实上,我也是潘一鸣所叙故事中的一个经历者。我不得不佩服潘一鸣的耐心和记忆力,而我要说的可能会简单些,与童山东有关的,还有后来发生的另一件事。

我赶上潘一鸣生日聚会时,刚从部队一期士官退伍,凭着一张城镇兵安置卡,等待一年后的工作分配。当很多战友为工作担忧的时候,我显得格外从容和悠闲。像我这样没有学历和特长的人,根本不需要去奢想什么找这样那样的工作了。托我叔叔的福,仕途正顺的他在遥远的公安部使了眼色,我加入公安队伍的工作是毫无悬念了。那一年,我经常性跑到另外的城市寻找我的战友们聚会。因为和潘一鸣在同一部队服役的缘故,我们顺其自然成了关系亲密的朋友。更重要的一点,我认识了童山东。在那如今抹去名字的七樟酒吧,我也分文未付地消费过许多美好的夜晚。

一年后,我到市公安局报到。分管人事的局领导对我一番谆谆教诲后,把我交给了下面城区分局,分局领导以器重的眼光把我推荐到三眼桥派出所。于是,我怀着颇为委屈的心情,来到基层派出所接受锻炼。

在我按部就班地工作了七个月零四天后,我们辖区发生了一件令人关注的案子,南田宾馆内一女性死亡。死者是童山东的前妻,那时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郭亚。我不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接到通知抵达现场时,勘察已经结束,分局刑侦支队初步分析,没有搏斗痕迹,身体上无致命伤,有性行为发生。

所里让我协助分局刑侦支队,我受宠若惊,备感重担在肩。这是我从警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个大案,又是命案,我很珍惜这次表现和锻炼的好机会。不过,我从事的是带着几个刚分配到刑侦支队的大学生做最基础的走访调查工作,接触郭亚家庭、社会关系中的有关人员。

调查工作一步步展开。当然我们首先排除了童山东,他那时已经住进后山疗养院较长一段时间。他的家人给出的解释是,童山东曾经有一段鲜为人知的病史,他在大学毕业后因恋爱受挫刺激,工作中差错不断,不满一年就被一家有名的设计单位劝退。家人曾送其前往武汉、上海住院治疗,期间药物治疗效果明显,恢复正常后经人介绍与郭亚一见钟情,闪电般结婚。毫无疑问,童山东家人隐瞒了他的病史。他对男女之间的感情特别敏感,他对郭亚的爱投入越深,伴随他们的猜忌和争吵也越来越大。闹离婚起,他又开始了间歇性地发病。这类病原本可以减缓控制,但他不肯按时服药,酗酒,抽烟。家人对他的病总是绷着根弦,希望他有所寄托,瓦解内心的抑郁,可终归还是陷入愈加厉害的僵局。

工作使然,我又一次去看望了童山东。这家全市唯一的精神病院收养了各种类型的精神病患者,我的山东兄弟住在他的房间里,面无表情,好像有些闲然自得,嘴里偶尔会蹦出一两声不重不轻的叫声,医生也一直判定不准发声的真正原因。此类病例极其少见。他的怀里一直紧紧抱着一个小布娃娃,红红的小嘴,金色长发,长睫毛,大眼睛。医生告诉我,他比过去好多了,走出疗养院是完全有希望的,但不能离开药物的辅助治疗。医院再三证明童山东一个星期来连住院楼都没走出去过,把我们从他这里摸排线索的希望彻底掐灭了。临走前,童山东却叫住我,“秦岭,我同你说说郭亚的事吧?”

与我同行的搭档记录并整理出童山东的调查笔录,其中就包括他失踪那几天所发生的事情。

时间:某年某月某日

地点:后山疗养院

调查对象:童山东

我凌晨五点左右接到郭亚的电话,她被宾馆保安送到派出所。我替她交了四千块钱罚款,把她领出来。

记得那值班警察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说是她丈夫,警察很鄙夷地对我说,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让漂漂亮亮的老婆出来做这种事。我说你们搞错了,她不是这种人。警察说罚款都交了,还搞错,从床上抓的现行,男的都招了。

我狠狠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当时头一下子懵了,不知是怎么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我不相信她会变成这种人,一定是搞错了。送她回到以前的家,在星苑小区,现在她一个人住着。我让她把警察说的事讲清楚。她抽了根烟,然后从卧室里拿出一沓钱递给我,说事发突然,找你救救急。

我问她,警察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光抽烟不说话。我问急了,她说,她的事不要我管,我们之间没牵附关系了。朋友之间,得知道不要问不该问的。我很愤怒,但不知要说些什么。她说,这花花世界,靠艺校那点工资还能活。她要赚钱。她恨虚伪的男人。我说,你没钱就能靠这来挣。她的态度只是冷笑。

我不接她的钱。我说,你以后别再做了。你可以帮我管管酒吧,或者去办个舞蹈培训学校。她说,去你那小酒吧是当招牌女郎还是老板娘呀,你那漂亮的姑娘怎么办?我说,这跟小叶无关,也不是问题所在。你要想干别的,我可以想办法帮忙。她拒绝我,说她的事自己会处理好。你要有朋友有兴趣,介绍上我这里来,不过价格昂贵点。我说,你变得越来越无耻了。她不说话,我思考着她是哪根筋扭住了,才走上这条路的。我很真诚地说,我们复婚吧。当时我就这么想的,只要她答应,我不会在乎她的以前。她有些惊讶,眼睛里有一缕忧伤一闪而过,这躲不过我的观察。但转眼她哈哈大笑,再一次把钱交到我手上,要我走。当时天已经亮了。我执意不要。没想到她竟然说,这钱不要可以,就跟你做一次吧,我们也很长时间没做过了,会让你舒服的。说完她扯上窗帘,脱下了她的衣服。

我真是想不到,这个女人堕落到了如此地步,她神态变得跟街旮旯那些做鸡的没二样。我骂她,钱真的能让你这么下贱吗?她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很熟练地贴到我身上来了。我推开她,用粗俗的语言骂她,她不气不恼,说,别低估她的身价,把她当那些按摩店里的小姐。她把音响打开,放的乐曲我很耳熟,是“昨日重现”?她边跳边脱,一直到全部脱干净。我对那久违的身体产生了冲动,时间并没在她身体上留下什么累赘,她的乳房比以前更坚实圆润,皮肤光滑,她的舞跳得真美,眼神、手势、腰肢一举一动,让每一个男人都能冲动起来!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男人都喜欢我这样跳舞给他们看。她的手指伸进我衬衫里轻柔地抚摸,这一切在我们以前的性生活中都是陌生的,她激怒了我的欲望,我昏了头,狠命地抱住她。她比我显得更疯狂,咬我抓我,大声吐出诱惑的叫喊,我不知道这是旧情复发还是她习惯性地逢场作戏。

你一定以为我们会做那事,我脑子里也冒出个念头,先干了她再说,这个女人再不是以前我的妻子,就把她当作我花钱找的一只****。不可能的。告诉你我们没有做成,你不相信,是真的。我想到她这性感的身体,竟然与别的男人睡过。可能这当中有我认识的朋友,我一下子就不行了。她的身体让我有恶心呕吐之感。我遭到她的讥笑,说我太紧张了,怎么才开始就不行了呢,还问我要不要用药?

我又羞又恼地把桌上的钱甩到她身上,钱散开,飞到床上地上她裸露的身体上。她却把身子四周的钱扒拉过来,发出十分难听的笑。我骂了她一句“****”,然后就走了。我再也不想见到这女人了。

我关上那张豪华的防盗门时,听到那嘤嘤的抽泣声穿门而过,她的哭声没变。像一双演奏的手在我心房上轻轻地敲击。走出来后我就有些后悔了,是不是我这样做得太过分,连次改错的机会都没给她。我得帮帮她,只有我才能帮她,你说是吗?

这几天我就守在她的小区外。我花钱租了小区里的一间房子,她一直没出门,吃饭是叫的外卖。她的窗帘经常是拉开的,有时衣服穿得很少,一个人在房间里跳舞。我想只要她好好反省,只要这几天不再干那事,我可以原谅她以前的行为。没有,她没有悔改,三个男人,两个是大白天一个在晚上,可能是老顾客吧,就在宽敞的客厅里,她先跳舞,有一次他们就在阳台上亲热,这些我都看到了。她在我们家里做这种事,他们干完后丢下一叠钱就走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开车的那个男人,也是她的顾客。

……

此间我与潘一鸣也交流多次,他所叙述童山东的那段“失踪”经历与笔录丝毫无差。我很想从郭亚所不为人知的经历中抓到线索,擒获逃离现场的罪犯。可从派出所的记录中,我们没找到有关郭亚的名字,甚至当晚没有此类记录。出人意料的是,随着调查的深入,案件朝着偏离原来分析的轨道行进。

艺术院校从那些领导到老师到学生,凡属认识郭亚的人,都说她太不幸了。她工作兢兢业业,生活作风端正,压根就没听到任何可供人猜想的风化问题。一些她的同事说,大家都没想到郭亚会离婚,她和童山东当初可一直是学校老师评价的模范夫妻,双方感情不错,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小孩。郭亚的一位闺中密友说,是童山东那方面有病,生不了孩子,这可能是婚姻失败的导火索。

也就是这位闺中密友,后来透露了一条对此案件关键的线索,郭亚曾讲起有一个有妇之夫一直在苦苦追求她,她左右为难。我们马上展开调查,很快找到了这名男子。该男子李某在本地从事商业活动,开了家全城皆知的贸易公司。

李某见到登门造访的警察,神色立刻黯淡,或者说那些日子他一直就处于情绪的失控期。带到审讯室,没用多问,他就讲述了事情前后过程。他和郭亚在一次公开的场合见面,后来单独约见,像普通朋友一样地聊聊天吃吃饭。那时郭亚已经离婚,相处时间长了,他们碰撞出了感情火花。那天是她的生日,心情愉悦。他们一起吃完晚饭,看了场电影后,他提出要她别回家,直接到宾馆。开始郭亚有些不情愿,说很晚,太累了。送她到星苑小区后,他们分开了,半路上,他接到她的电话,说在南田宾馆,想与他就未来的事好好谈一谈。

李某说,下次吧,我都已经打电话说要回家了。

郭亚一反常态,坚决不同意。

李某无奈之下返回,走进了她等待的房间。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搁在中间的“障碍”就是李某迟迟未能实现他允诺的离婚。他反复强调,他迟早会把婚离了。她很忧伤,开始哭泣。他为了安抚她的伤心,靠近去抱着她的肩,她第一次挪开了身体,他又靠过去。第三次,她紧紧地抱住了他。李某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很亲密的接触,嗅到从她发丛中散发的幽香,作为一个男人,他无法控制理智。虽然他们约定,把身体留到双方离婚后。他吻她,她还在伤心地哭泣,对她的爱怜犹如兴奋剂激起他身体的膨胀。

李某说,身体接触到实质部位,她开始有些不依,他不得不使了些蛮力。后来,她很调皮地回应他,也许是她的身体沉寂太久的原因,她所表现出的兴奋让他意外惊喜。他顺利地进入了,他们变换了好几种姿势,她叫的声音很大,他既感到刺激又感到恐惧。他试图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她仍然放声大叫……他说,可能我捂紧了。在李某的交代中,随着高潮的到来让他拚尽全身的力气,那是从没有过的感觉。当他从她的身体中酥软出来昏昏入睡时,他仿佛触摸到她没有任何声音,仅是身体抽搐了几下。他并没有太在意,他以为他们都累了。过去半个小时,房间里的静寂格外瘆人,他眯了会瞌睡再睁开眼睛,发现她一动不动,没有了呼吸。他很害怕,这是件有口难辩的事情。他当时对身败名裂十分恐惧,慌乱之中,他压根都没细想,惶恐地逃离了宾馆。李某反复申诉,这绝对不是故意谋杀,这绝对只是意外。我们很冷漠地说,现在不是你说了算的。

****检查结果与李某相符,尸检结果到省城还要些日子,公安局刑拘了李某。案件情况已经基本清楚,如何审判就与我们警察的干系大了。那几天,我们分头将调查报告整理好递呈上去,准备移交法院审理。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个拍我叔叔马屁的人,把一纸省厅的调动函送抵我们派出所,然后我就忙着出席各种饯行告别的聚会。而关于郭亚的案件,我后来听到了一些反馈。郭亚在潜在病理改变基础下,进行较特殊方式的性活动促发死亡。李某家人抓住这一点,四处活动,谋求判罪减轻,而郭亚的家人提出一项巨额的经济赔偿。双方就此争执、上诉不休,闹得满城沸沸扬扬……

去年回到这座城市,我是参加潘一鸣的婚礼。与他终成眷属的竟然是小叶,意料之外,也属水到渠成。酒吧倒闭后,潘一鸣拿着地方发放的退伍军人自谋职业一次性就业安置款,开了家灯具店,请了小叶在店里工作,日久生情,终成眷属。他们选择农历九月九日完成这桩人生大事。

我赶往婚宴酒店的路上,临近中午下班时分,遇到了一点交通堵塞。道路上的车流和人流拥挤成一团团,像笨重的甲壳虫缓慢地爬行。天气不好,远处的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将至。经过红旗中路的公交车站时,我抬头看车窗外马路对面,正是星苑小区。我记得潘一鸣曾经指给我看过的那栋房子,三楼的窗帘是拉开的,阳台上空空如也。

我们的山东兄弟现在状况如何?郭亚一案的最后结果怎样?我想,这可能要到酒席上才能打探到,也许,这样的场合不合适去谈论一个属于过去的沉重话题。红绿灯路口,车停住了。我看到马路边的林****一只鸟啁啾着低飞在地面,跳马似的前进,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打了个尖细的唿哨,惊飞了鸟儿。童山东有次在酒吧里说:“寂寞的鸟儿寻觅的,是相同的寂寞与疼痛。”

什么是寂寞,什么是疼痛?童山东却没有继续回答我们的提问。

此刻暗色的云互相挟持着滚进,行人们突然跟风似的一起跑动,堵塞的长长车队终于缓缓地流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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