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玉漱亲口答复,蒙毅兴奋地抱起玉漱,在湖心亭中旋转起来,二人的笑声震醒了湖畔草丛中一双贪睡的鹌鹑夫妻,它们拍打着短小的翅膀奋力投向天边的夕阳。
笑声过后,蒙毅牵着玉漱的手走下湖心亭,沿着两旁皆是绿荫的小路向回返,蒙毅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复高歌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
一场细雨飘落,巍峨的秦宫被笼罩在一片朦朦细雨之中,朱瓦红墙内,编钟阵阵,一阵曼妙的歌声飞出楼阁,穿透细雨,轻声而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楼阁内,年方二十岁的秦王嬴政正在一边饮酒,一边欣赏他妃子的舞蹈。他的眉毛浓密,眼睛又细又长,宽阔的下巴下面挺着鸡一样的胸脯。他的这名妃子来自郑国,人们都叫她郑妃。郑妃有十五六岁,容颜俏丽,极善歌舞,她最喜欢唱的就是这首《郑风?山有扶苏》,而嬴政也十分喜欢这首诗,每当郑妃唱起这首诗时,嬴政就仿佛看到满山茂密的小树化成千军万马,排山倒海的杀出函谷关。
“哦”,郑妃唱着唱着,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被迫停止了下来。
“怎么了?爱妃!”嬴政连忙放下酒杯,过来扶郑妃。郑妃干呕了两声,对嬴政歉意的说:“不好意思陛下,妾有些恶心。”
嬴政对身边人喊道:“速去传大长今。”
稍顷,大长今到,他给郑妃把了一下脉,给嬴政跪下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郑妃娘娘有喜了!”
嬴政一听,十分惊喜,问大长今:“此话当真?”
大长今回答:“老臣愿以项上人头做保!”
嬴政吩咐手下赏了大长今,然后顾郑妃言:“这是寡人的第一个孩子,我要给他取个有意义的名字,叫什么好呢?”嬴政用手捏了一下下巴,兴奋的说:“寡人想到了,既然爱妃和寡人都十分喜爱《山有扶苏》这首诗歌,咱们的孩子就叫扶苏吧!希望他能像扶苏一样,茁壮成长,成为擎天一木,支撑我大秦江山永固,社稷太平!”
朦朦的细雨中,赵高用他微驼的背背着他的女儿玉漱走来,玉漱撑着花绢做成的伞,高高地擎在父亲的头上,不让一滴雨滴湿父亲的衣裳。他们身后,是深邃的秦宫,郑妃刚才的歌声犹在这对父女的耳畔回响。
“大,你会唱歌么?”玉漱问。
“大不会,大只会听!”赵高回答。
“可是蒙毅哥哥、蒙恬哥哥他们都会唱歌!”玉漱说着把话打住了,她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双颊变得绯红起来。
“他们唱什么?”赵高问女儿。
“噢,没什么!”玉漱连忙掩饰。
“怎么会没唱什么?刚才你不还说他们唱歌给你听了么?”赵高问。
玉漱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说出蒙毅哥哥唱给自己的歌,说出来,大也许会骂她,不让她再去见蒙毅哥哥。于是她急忙换了一个话题,来转移父亲的视线,她对赵高说:“大,你把我放下来吧!我都十一岁了,我自己能走。”
赵高说:“自己能走大也不让你走,看这地上多湿,当心弄脏你的花鞋!”
玉漱说:“大,那你要背我多久?将来你会老,我会也嫁人的。”
赵高说:“大啥时背不动你,就把你交给你未来的夫君,让他背着你。”
父女二人边说边向住处走。来到住处,赵高升火做饭,玉漱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朦朦细雨中高耸入云的老槐树,玉漱想:“蒙毅哥哥在做什么呢?他说等他父亲出征回来即上门来提亲的!”
自从蒙毅向自己表白了情怀,玉漱的心里便有些忐忑不安,她既盼望着蒙家的人来提家,又怕蒙家的人来。那是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受,有几分甜蜜,又有几分疼痛,疼痛是缘于对父亲的难以割舍。她又想起了蒙毅唱给她的歌,那支歌是男人们唱给自己的心上人听的,蒙毅哥哥真会像歌中所唱的那样,“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想着自己么?如果是那种,蒙毅哥哥是不是也很痛苦,那自己是要陪伴父亲?还是去陪蒙毅哥哥呢?
赵高完全没有想到,在女儿那小小的心灵里,竟然被一个这样的问题所纠葛。他一边向灶内填柴,一边和面,准备做一顿美味可口的油泼辣子面给女儿,来解连日阴雨带来的寒凉。
秦地盛产小麦,面自然成了秦人口中的主食。心灵手巧的秦人把面做成了五花八门的食品,捏扁食(饺子)、蒸花馍(各种形状的馒头)、烙饼。最能体现秦人智慧的是做面条,他们用不同的做工,配用不同的调料,制作出:卤面、扯面、踅面、凉面、米面、油泼面、酸汤面、浆水面、糊汤面、麻食面、窝窝面、棍棍面、猴头面、饸饹面、龙须面、臊子面、摆汤面、刀削面等数十余种。赵高虽来自于赵地,但入乡随俗,十年的秦地生活,已经使他掌握了多种秦地面的做法。现在他把温水放入面盆里,用手搅拌,目的就是在于这样和出的面做成面条,入口柔韧,不同于冷水和出的面那般僵硬。
赵高的职务是中车丞,俸禄三百石。这样的级别在秦朝是个中下级别,相当于军人中的五大夫。如果他不是太监,他可以获得田七顷、宅七处、仆僮六人,每餐可用精米一斗、酱半升、荤素拼盘六盘。但是他是个太监,不同于那些因军功获得爵位的官员在朝廷内受人尊重,只能自己吃自己做,但是多学得了一门手艺,自食其力。
赵高把面和好,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擀。擀着擀着,他心中就想起一首歌,那首歌梦靥一样伴随了他这么多年,令他想起死去的四十万赵军兄弟、括堂兄,还有他的妻子楚娥和小弟赵成。他不由自主地唱起来:“水有源,树有根,咱是邯郸城里人,邯郸城,八百丈,八匹骏马过城墙……”
“大,你唱的是什么?怎么声音那么的特别?”不知什么时候,玉漱站在了赵高身后,正拿奇异的目光盯着他。
赵高回头看了一眼女儿,心想:“孩子,你怎么会知道为父的心,如果我告诉你你父亲是赵国人,到秦国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诛灭秦国,那么我们还能活下去吗?”他向女儿笑了笑,掩饰说:“大这哪是唱歌,是学人家祈星禳神,你个女娃还是不要问的好。”
秦人最迷信神灵,平时有诸多禁忌,所以玉漱缄默下来,不再问。她似乎听父亲的歌声里有“邯郸”两个字,邯郸不是赵国的都城么?赵国是秦国最强大的敌人,父亲为什么会唱到它?父亲说他是祈星禳神,难道父亲是在诅咒邯郸,保佑在前线杀敌的秦国将士?玉漱知道,此时,蒙毅的爷爷蒙骜、父亲蒙武正在前线,同赵、楚等国组成的联军决战。她多么希望蒙毅的爷爷和父亲打败赵军,得胜归来,那样蒙家就可以到她家来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