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越称喏。赵高把淳于越带到李斯面前,隐去市上偶遇淳于越一节,只说:“丞相,受大王之命,送一考生前来应试。”
李斯面露不悦,道:“考试已至中途,岂可因一人而误交卷时辰?”
赵高给淳于越使个眼色,淳于越会意,马上给李斯跪下,恳求道:“丞相大人,小人自幼亡母,寒窗苦读二十余个春秋,只盼有一日能以身报国,建功立业,只因来京途中染病……”
那李斯也是个读书人出身,见淳于越身世凄苦,又兼有报效国家之志。便未等淳于越说完,就挥挥衣袖,不耐烦的道:“休要多言,速到里边应试,本相只给你一个时辰,逾时可勿怪本相无情收卷。”
淳于越说:“谢相爷,小生勿要一个时辰,只须一柱香功夫即可!”
赵高目送淳于越进入考场,向李斯施以一揖道:“谢丞相成全,下官这就向大王复命。”
李斯颔首道:“请便!”
赵高出了考场,转赴祈年宫,向秦王嬴政汇报淳于越已入试场。秦王嬴政道:“若是此人被寡人选中,寡人当重赏卿家举荐之功!”
赵高心想:“但愿如此,否则这一年我喝西北风去?”
再说淳于越进入考场,铺好丝绢,研好笔墨,根据赵高所提供的思路,儒法结合,不消一柱香的功夫,便把文章写好,呈与李斯。李斯从师荀子,所学的正是儒家与法家结合的产物,今读淳于越的文章,颇受触动,对淳于越说:“汝真乃当世奇才,后生可畏,本相这就带汝面见大王,必将受大王重用。”
李斯说完,抛下在场应试的上百名学子,径带淳于越直奔祈年宫。
嬴政与妃子、儿子坐于宫内,等待选拔出来之人,时久不见,不免有些焦躁,谓玉漱言:“吾大秦国地大物博,难道就选不出一位才俊为王子之师?”
玉漱道:“大王勿急,妾观那些学子,个个精神饱满,必有龙凤藏于其中,只是事关公子学业大计,人皆不敢轻率,惟慎重耳!”
玉漱话音刚落,便有侍卫进来禀报:“启禀大王,丞相李斯大人率选拔出来的学子淳于越求见!”
秦王大喜道:“宣!”
稍顷,李斯带领淳于越进入祈年殿,礼毕。李斯向嬴政呈上淳于越考卷,道:“陛下,臣观此卷,有珠玉之润、金石之声,请陛下赐其为公子之师!”
秦王阅罢,亦感文章字字珠玑,意境高古,不由喜道:“好文章也!卿家居何方?师出哪家门下?”
淳于越回禀:“陛下,小生家居米脂,师出黄庄门下。”
嬴政蹙眉曰:“黄庄系何人?寡人闻所未闻。”
嬴政以目光询问李斯,以为李斯博学多识。李斯也摇首道:“臣孤陋寡闻,也未闻过此公名号。”
淳于越忙解释:“吾师酷爱黄老之学,常效庄周之道,于家中击缶为乐,平生未出米脂半步,故声名不显。”
嬴政叹曰:“此吾关中人才也!丞相,汝见今日之试该如何?”
李斯断言道:“陛下,淳于文章一出,必将盖世,他人勿须再考,直接任命淳于越为公子之师便是!”
嬴政转过头来,笑问公子扶苏:“吾儿,以此人为汝师若何?”
那扶苏虽年仅十岁,却是生得一脸正直庄严,毫无孩童滑稽之相。见父王问之,当即离座,向嬴政拜道:“父王在上,孩儿虽未经师尊教诲,却也闻得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今父又与丞相大人为吾择师,吾岂敢妄自菲薄师尊是谁?惟听父王与丞相之命便是。”
嬴政颔首道:“如此甚好!就任淳于先生为汝师!淳于先生,自即日起,汝便是寡人爱子扶苏师长,封汝上卿,俸两千石,望汝不负寡人所望,教导扶苏,以成大器。”
淳于越叩首道:“谢陛下隆恩,小可必不负大王之望,早晚教导公子,以期公子成就尧舜之功。”
赵高在宫门外,一边徘徊,一边思索:“这个淳于越到底成不成?如果不成,自己不如早点去廷尉府领罪,否则杀马一案败露,被蒙毅、李斯或者冯劫等人知晓,不仅会被剥削一年俸禄,恐怕连他淳于越也难逃干系,落个惊官驾的罪名,判个牢狱之灾!”于是,他只身去了廷尉府。廷尉蒙毅不在,赵高向廷尉府掾曹述说了他杀马一事,不过,他隐瞒了淳于越惊马的情节,只说马在集市受惊,自己出于无奈,这才杀马。廷尉府掾曹不敢妄断,只将此案记录下来,等廷尉蒙毅回来再行定夺。
自廷尉府回来,赵高再赴宫门,等待淳于越。不久,果见淳于越身穿上卿冕服从宫内得意而出。见赵高候于此,淳于越躬身向赵高行礼曰:“蒙恩公关照,小生望得所偿,已被陛下授为上卿,教习公子。”
赵高贺道:“恭喜淳于先生,从明日起,吾与汝即为同僚,汝官至上卿,吾该尊汝为大人了。”
淳于越道:“岂敢,岂敢,若无恩公推荐,小可必将望洋兴叹,失意而归,若恩公不嫌,小可愿与恩公结为异姓兄弟,日后在朝中,亦有个照应。”
赵高虽有意结识淳于越这等英杰,为日后自己诛秦所用,但一想到李斯、蒙毅之辈对自己虎视眈眈,恐被捉住把柄,便道:“淳于大人,吾与汝能在街上相遇,必是前生有缘,吾何尝不想与汝结义?奈何朝中法度甚严,耳目甚多,稍有不慎,便会落到别人彀中,成为罪名,吾与汝可保私交,为朋为友,不必再计兄弟名份矣。”
淳于越道:“全听恩公之言。”
赵高又说:“今日大人因祸得福,吾请大人到府上小酌几杯,以为大人祝贺。”
淳于越谢道:“如此多谢恩公了。”
由于赵高的马被刺死,没了车驾,赵高只得和淳于越步行回家。二人穿着朝服,走在街上,惹得许多过往行人观望。赵高知家中缺酒少肉,就到酒肆买了一坛酒,买一副猪下水,叫店主送至家中,他与淳于越闲庭信步,来到咸阳城头。
咸阳城外,绿野如茵,青山纵横,一轮红日斜挂在山顶,几只归雁展翅一字横飞,赵高不禁心生谓叹,问淳于越:“先生离开齐地几载?”
淳于越答:“吾四岁随父入秦,离乡已有二十载矣!”
赵高问:“尚记得故乡否?”
淳于越答:“吾只记得吾家府前一尊石马,幼年时曾骑过,余皆不记得矣!”
赵高叹息一声,不语,淳于越说:“吾闻恩公口音,亦非秦地人,敢问恩公仙乡何处?”
赵高毫不避讳的回答:“赵国邯郸!”
淳于越问:“恩公记挂家乡否?”
赵高答曰:“怎不记挂?夜中常梦邯郸城头那一轮明月,醒来已是泪湿枕巾,只盼大王能早日挥师东进,平定天下,吾好早日回到家乡。”
淳于越道:“吾亦有此念,当今天下,群雄逐鹿,战火连年不绝,百姓深陷于水火之中,若大秦能一统天下,施以仁德之政,则天下太平矣。”
赵高闻到仁德二字,颇感吃惊,他最担心的一种政治论调终于出现了,而且提出这个论调的人,恰恰是自己送给秦王的,难道这就是天意?不让自己诛秦?否则他怎么那么轻易的就从嬴政那里搞到了王子老师的桂冠?赵高想到这里,在心中发出一声感慨:“一切听由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