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从宫中主考回到廷尉府,属下掾曹向其报告中车府令赵高驾车于市,因马受惊,奔向人群,赵高无奈之下,拔剑刺马,犯下私杀马匹之罪,请蒙大人定夺。
蒙毅一听,顿觉心花怒放,唤得两班衙役,去赵高府上拘捕赵高,明日早朝时上奏秦王定罪。
原来蒙毅始终不忘赵高嫁女之恨。五年前,秦王下令驱遂客卿时,他曾暗命手下门客化妆成蒙面人,于羊头岭狙杀赵高,孰料赵高被徐福所救,蒙毅派出的十几个门客无一生还,这让蒙毅更加忌恨赵高,处处寻找赵高把柄,欲置于他死地而后快。无奈赵高有所察觉,办事一向小心谨慎,这令蒙毅感到无从下手。
今日在宫中,蒙毅无意之中遇到玉漱。此时玉漱已是成人,容貌愈发端庄艳丽,倾国倾城。蒙毅见之,目瞪口呆,心中更是疼痛难忍。现如今赵高终于犯下罪行,落于己手,岂可轻易饶恕?
赵高与淳于越正于月下饮酒。六月十三的月亮已近圆满,光辉从老椿树树冠投射过来,树影斑驳迷离,四下里,一片蛩鸣。两个身份、命运、抱负不同的人坐在这皎洁如水的月光下,开怀畅饮,思想有了短暂的统一。
淳于越说:“秦自穆公以来,招揽天下贤士,倡导以法治国,致国家日益强大,统一在即,但在完成统一大业后,须效法三皇五帝,以仁道治理天下,方能使国家稳定,人民安居乐业,这才是天下读书人所希望看到的。”
赵高说:“先生言之有理,然吾观朝中之势,非不能如汝所愿,反倒要因此获罪!”
淳于越问:“恩公何出此言?”
赵高说:“当今大王承袭祖制,岂可轻易更改?又兼有李斯、蒙毅之流,更难改弦易撤。”
淳于越厉声说:“秦不改制,秦便危矣!”
赵高心中暗自佩服淳于越目光深远,道:“君不畏死乎?”
淳于越慷慨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以道义为重,何惧其生死乎?”
赵高不语,这时只听院外有人敲门,吆喝:“奉廷尉大人之命,捉拿杀马犯赵高,快快开门。”
赵高笑对淳于越言:“先生不怕死,吾可怕死,明日早朝,烦请先生启奏陛下备说杀马一事,否则只等给赵高收尸。”
淳于越骇然:“恩公只杀一马,罚俸一年便足可弥过,岂可轻言生死!”
赵高道:“汝尚未入朝,不知朝中凶险耳,汝明日启奏便是。”
赵高拉开院门,廷尉府衙役蜂拥而入,锁上赵高,押回廷尉府。
蒙毅既恨赵高,便不会轻易放过他。待赵高押至,立即连夜突审。蒙毅对赵高说:“汝为中车府令,深知前方战事吃紧,一车一马来之不易,为何还要当街刺马,藐视大王法令!”
赵高辩解:“下官没有藐视大王法令,只是驽马受惊,眼看闯入人群,下官为避免伤亡人命,这才不得已而刺马。”
蒙毅厉声道:“这厮身为中车府令,却不善于驭马,实乃狡辩,给本官拉下去鞭笞五十。”
左右把赵高拉下,不容分说打了五十鞭子。再把赵高拉到堂上,蒙毅斜睨赵高,戏谑道:“鞭子滋味如何?本官多年未曾打你,今日再叫你尝尝本官的厉害。”
赵高骂道:“蒙毅小儿,汝父汝祖甚是忠义,缘何到汝这里,便心如蛇蝎,本官不过杀一马,按律罚俸一年足矣,汝为何对吾用刑?”
蒙毅不屑道:“赵高,吾知汝甚通律法,然汝身为中车府令,当街杀马,便如百姓当街杀人,吾不重惩于汝,岂可服众?来人,把这厮拉下去,再鞭笞二十。”
衙役们把赵高拉下去,又抽了赵高二十鞭子,再把赵高拉上堂来,蒙毅斥问赵高:“汝服也不服?”
赵高骂道:“蒙毅小儿,汝公报私仇,打死赵某也是不服,不服!”
蒙毅阴笑道:“汝不必不服,待明日本官奏明陛下,定取汝项上狗头,看汝还如何嚣张?”
赵高被左右衙役押下,投入大牢。
次日早朝,蒙毅向秦王奏报:“昨日中车府令赵高驾车于市,当街刺杀马匹,赵高身为中车府令,知法犯法,请大王赐赵高死罪。”
秦王道:“当街刺马,确是影响不佳,不过只杀一马,便赐死罪,是否过于严苛?”
李斯出班道:“大王,若说严苛,似也不严,赵高身为中车府令,应知前方战事吃紧,获取一马,堪比获得十卒。”
秦王沉吟,这时淳于越出班,道:“启奏陛下,赵高昨日当街杀马,乃是因臣而起,臣在街上寻找王宫,问数人皆不告予,臣见赵大人驱车至,向赵大人问路,不意身上包袱飞出,击中赵大人马首,马匹受惊,险入人群,赵大人无奈之即,才当街杀马,赵大人之举乃是救人,不该定罪。”
秦王问淳于越:“依汝之计若何?”
淳于越言辞激烈的说:“赵大人杀马意在救人,而人才是国之根本,现廷尉大人仅以赵大人杀一马,便轻易举起屠刀杀人,此等严刑酷法,实不是国家之幸,请大王赦免赵大人,淳于越愿以一年之俸代赵大人偿还。”
秦王道:“淳于先生说的有理,马匹再缺,终究是马,蒙毅,立即释放赵高,依律罚俸。”
蒙毅:“喏!”
公元前230年,秦王嬴政十七年,秦国内史腾攻打韩国,俘获韩王安,兼并了韩国全部领土,设置颖川郡。这一年秦国发生了地震,华阳太后死,民间百姓出现了饥饿现象。十八年,秦国大举攻赵,王翦统率上地士卒,攻下井陉,杨端和统率沙内士卒,攻打邯郸。十九年,邯郸城破,王剪、羌魁攻占赵国东阳地区,赵王出逃。
邯郸城破之日,赵国百姓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秦军如入无人之境,四处烧杀掠略。秦王嬴政率部也来到了邯郸,因为邯郸是他的出生地,这里承载着他许多的记忆,他此来就是要一睹邯郸城破的风采,来满足他的虚荣之心。
少年时嬴政在邯郸过得并不快乐,自从安国君即位,立子楚为太子后,子楚与吕不韦回秦国安享太平去了。留下年轻的赵姬和年幼的嬴政在邯郸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他们不仅要躲避赵王对他们母子的追捕,而且还饱受赵国人的欺凌。嬴政至今还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他同邻家一个姓马的孩子玩击壤游戏,邻家的孩子输了,上来打嬴政,嬴政忍无可忍,被迫还手,把邻家的孩子推倒在地。邻家的孩子大哭,被邻家孩子母亲听到,立即召来宗族内的几个女人,把嬴政和赵姬暴打一顿。她们还扬言要弄死嬴政母子,是赵姬给她们跪下来,声泪俱下的苦苦求饶,那些恶妇们才饶过她们母子性命,就是在那一刻,嬴政把对赵国人的仇恨种在了心里。他发誓,若是有朝一日再回赵国,他一定要抓到那些妇人和那个带给他耻辱的马姓孩子报仇。
现在他来了。他坐在六匹马拉的辒辕车内,由一个名叫赵高的赵国人亲自为他执鞭驾车,他的周围全是他披坚执锐的战士,盔甲明亮,旌旗蔽日,街道两侧所有的赵国人都对着他的车辆跪拜,连头都不敢抬,他感到无比荣耀与自豪。
与嬴政心情恰恰相反的是赵高,今年他四十五岁,离开祖国邯郸已整整三十年了。三十年来,他始终把诛灭秦国做为自己最为崇高的理想,屈居人下,卧薪尝胆,可是他非但没有诛灭秦国,而是他亲眼目睹着秦国如同幼狮一样,一天天的强壮起来,最后吞灭了他的祖国。
灭赵的人就在他身后的车内,他是他赵高的仇人,是整个赵国的仇人,也是天下人的仇人。现在他为他驾着车,趾高气扬的走在自己曾经的国土上,接受着千万赵国人的朝拜,这是他赵高的耻辱,也是广大赵国人的耻辱,他真想把他从车内揪出来,扔到对面的赵国人群中,让大家用拳头把他砸死,用脚踏死,用牙齿把他生吞活剥。但是他不能那样做,他杀了他,他的国家尚在,他的权力会被另一个人所继承,依旧推行他的政策,把天下收入囊中。所以他要推翻的是这个延续了六百多年的王朝,他要把这个王朝连根拔掉,让它从这个蔚蓝色的星球上永远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