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劫一想,赵高所言甚是有理,在朝之官,若想深究起来,哪个能一点罪过没有呢?有罪难逃一死,还得落下个千古骂名,不如就此了断,倒会流芳后世,便对赵高说:“自古以来,刑不上大夫,赵大人以刑恐吓,岂不污辱本官?本官为警后世,当死于汝面前。”
冯劫说完,奋力向柱子上撞去,脑浆迸裂,尸横于地。冯去疾也是个明白之人,他见冯劫身死,心想:“我也别苟活于世,道出罪过,骂名千古。”于是咬断舌根,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自绝于地。
赵高目睹冯劫、冯去疾惨死,心中颇为不忍,叫人清洗了他们尸体,重整衣冠,又配以棺椁盛殓,叫衙卒通知其家属拉回厚葬。
夜晚归家,赵高在扶苏灵位之下,立上冯劫与冯去疾灵位。赵高焚香祭之曰:“两位大人,英灵不远,赵高今在堂上实无杀害二位大人之心,二位大人为保名节,自绝而死,气节可佳,今献清香一束,祭告二位,赵高乃是赵国之谍,所做一切皆为诛秦,望二位大人见谅,灵魂得以安息。”
祭毕,赵高回到内堂,唤门人刘二以鞭笞自己二十下,楚娥怜之曰:“夫君年过六旬,已是老迈之人,以刑摧残自己,实可怜见。”
赵高叹曰:“吾不想杀人,然人皆因吾而殒,每每想起,心惊肉跳,他日吾必被人列为奸人榜首,遭人唾弃。”
楚娥道:“夫君有悔乎?”
赵高曰:“吾已如负石之人,一路辛苦走来,如今已近山巅,弃之可惜,只能再咬紧牙关,狠一狠心,完成毕生心愿。”
楚娥颔首赞曰:“大丈夫行事,本应如此,妾以夫君之志为荣。”
赵高搂过楚娥肩膀,用眼睛盯着楚娥,问:“汝跟吾四十余载,受三十载罪,连寻常人家妇人之乐都未享得,不苦乎?”
楚娥凛然曰:“何苦?寻常夫妻只晓生儿育女,吾与汝推翻强秦,重复六国,六国之人皆是儿女,其间之乐,岂常人所能知也。”
赵高道:“好一个光复六国,然六国之人,未必可知。”
楚娥道:“妾平日无事,于家中撰写一书,名曰《赵子传》,可拿来与夫君一观。”
赵高感兴趣的说:“唔,有此事?可速拿来让夫君一览。”
楚娥从案上拿过一卷竹简,赵高展开一看,上面记载的尽是他的诛秦功业。楚娥道:“有此书,夫君便可留名青史。”
赵高掩卷道:“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吾赵高既行翻天之事,又何在乎后人评说?夫人,将此卷烧了吧!”
楚娥:“夫君真不畏后人唾骂乎?”
赵高徐徐道:“骂吧!吾赵高长眠地下,后人再骂,尚能把吾骂醒乎?”
楚娥:“夫君有此胸襟,妾多虑矣!”遂将书简掷于灶内,以火点燃,片刻燃为灰烬。
第二日,赵高带着鞭伤入宫,向二世皇帝禀明,冯劫、冯去疾已死,二世皇帝眼睛都未眨一下,淡淡的说:“此些匹夫,处处与朕为敌,早该死了。”
赵高再去堂中,审问李斯,李斯大呼:“无罪!吾无罪!”
赵高能饶冯劫、冯去疾,断不会放过李斯。因为李斯领班朝中二十余载,党羽众多,是他诛秦道路上的一大障碍,不将其置于死地,便无法进行下一步计划。
“丞相大人先不要慌张,这里有人举报汝与李由与反贼私通书信,汝可知晓!”赵高从案上拿出一卷竹简,试探李斯。
李斯身为丞相,老奸巨滑,他一眼便识破了赵高的伎俩,倨傲的说:“郎中令说老夫的儿子通敌,可否将此书信交给老夫验看?”
赵高早知道李斯会来这手,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摧残李斯做个铺垫而矣,赵高一拍案,喝道:“卷宗机密,岂容汝看?来人,把李斯拖下去,重责一百。”
李斯大骂:“赵高,汝个阉物,分明假公济私,报复老夫。”
李斯一世聪明,此时却犯个糊涂事,赵高身为郎中令,执掌朝廷内务,左右之人尽是宦官,他骂赵高阉物,那些太监听了当然极是刺耳,把李斯拖下,重重的抽了他一百鞭子,把李斯抽得仅剩下一口气,几乎死去。
李斯怕死,在狱中给秦二世上书,历数自己功劳,请求秦二世饶己一命。狱卒将李斯书信呈与赵高,赵高把李斯书信焚掉,对呈信人说:“囚徒岂可上书?”然后继续对李斯用刑,每日鞭笞,李斯受刑不过,只得承认自己伙同儿子谋反通敌。
但是李斯心中并没有绝望,他猜想自己贵为大秦朝丞相,为大秦朝建立下了汗马功劳,秦二世不会让他稀里糊涂的死去,至少二世在处决他前,会另派使者询问他,那时他再翻供,赵高的阴谋便会大白于天下。因此李斯在心中暗暗蓄积力量,等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李斯想到的赵高也想到了,为了防止李斯有朝一日翻供,赵高派出自己的亲信,今日冒充御史,明日扮成谒者,后日再扮成侍中,对李斯进行轮番轰炸,李斯只要一翻供,这些人便会对李斯进行一番毒打。最后把李斯打怕了,打糊涂了,等二世派出真正的使者前来询问时,李斯怕再遭毒打,便依着以前的供词“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二世拿着使者递给他的供状,高兴的说:“若没有郎中令的提示,朕几乎被李斯父子出卖矣!”
公元前208年7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李斯被黥面、刖足之后,拖出监狱,和他的家人一起被押往咸阳街市。街市两侧,尽是前来看热闹的咸阳百姓,目睹人群中有拄着拐杖的刑徒和头戴方巾的儒生,李斯想到了他帮助秦始皇制定的那些严苛的法律以及他焚书坑儒的大作,但是他没有悔恨,他甚至在想,他虽然即将死去,可他的思想还留在了人间。
李斯的小儿子李田过来与父决别,李斯看着小儿子满是忧伤恐惧的脸,对儿子说:“吾欲与汝携犬出上蔡东门,至田中猎杀野兔,尚能为乎?”言毕大哭,李家老少尽放悲声。
赵高一声令下,李斯三族尽被腰斩于市。一代政治家、法家文化的代表人、书法大师、文学家走完了他毁誉参半的一生,留给后人的只是一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