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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经济恶报尸首两分 春梅贪欲亡命一泄

过了两日,到第三天,却是五月二十五日,是陈经济的生日。春梅在后厅整置酒肴,与他上寿,合家欢乐了一日。次日早晨,经济对春梅说:“我一向不曾往河下去,今日没事去走一遭,一者和主管算帐,二来就避炎暑,散走走便回。”

春梅吩咐:“那你坐轿子去,少要劳碌。”

于是,两个军牢抬着轿子,小喜儿跟随,陈经济来到临清码头谢家大酒楼。午后时分到的,两个主管齐来参见问安。经济一心只在爱姐身上,坐了一会儿,吩咐主管查下帐目等候来算,便托身去后边了。八老早已迎见,报与王六儿夫妇。韩爱姐正在楼上凭栏盼望,挥毫洒翰,作了几首诗词,以遣闷怀。听说陈经济来了,连忙轻移莲步,款蹙湘裙,走下楼来。母女俩面上堆笑迎接经济。经济与母女俩作了揖,同进入阁儿内坐下。

王六儿走去点茶上来,双手递与经济。

待经济吃毕茶,爱姐道:“请官人到楼上奴房内坐。”

经济上得楼来,两人搂坐在一起,如鱼得水,似胶似漆,说不尽的深情蜜意。经济见爱姐砚台底下露出一幅花笺,便取来观看。

爱姐便说:“此是奴家这几日盼你不来,闲中在楼上作的几首词,以消遣闷怀,恐污官人贵目。”

经济念一遍:

倦倚绣床愁懒动,闲垂绣带鬓鬟低。玉郎一去无消息,一日相思十二时。右春

危楼高处眺晴光,满架蔷薇霭异香。十二栏杆闲凭遍,南薰一味透襟凉。右夏

帐冷芙蓉梦不成,知心人去转伤情。枕边泪似阶前雨,隔着窗儿滴到明。右秋

羞对菱花拭净妆,为郎瘦损减容光。闭门不管闲风月,吩咐梅花自主张。右冬

经济念毕,极口称羡,喝彩不已。

不一时,王六儿安排酒肴上楼,拨过镜架,就摆在梳妆桌上,爱姐与经济并坐。

爱姐筛酒一杯,双手与经济,深深道了万福:“官人一向不来,妾无时不念。前日八老来,又多谢赠银,举家感激不尽。”

经济接酒在手,还了喏,说:“贱疾不安,有失期约,姐姐休怪。”一口干了酒,也筛一杯敬爱姐,爱姐也是一口吃了。

两人坐定,又把酒斟。王六儿、韩道国也上来陪吃了几杯,各取方便下去了。

良久,二人吃得酒浓上来,情兴如火,交欢之际,无限恩情。穿衣起来,洗手更酌,又饮数杯。醉眼朦胧,余兴未尽。这陈经济近来在家中不快,又心在爱姐,一向未与葛氏行事,今日一旦见了可意情人,未肯一次即休。少顷,情窦复起,又干一度。云收雨散,自觉困倦,打熬不过,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楼下也有一对如胶似漆的,是那王六儿陪着贩丝绵的何官人在吃酒。韩道国出去街上买茶蔬肴品果子来配酒,二人便行房交媾起来。韩道国买了果菜来,三人又在一处吃。

日西时分,那洒家店坐地虎刘二,吃得酩酊大醉,袒开衣衫,露着一身紫肉,提着拳头,走来酒楼下大叫道:“扯出何蛮子来!”

两个主管听见,慌了,怕经济听见,连忙走出柜来,上前声喏,说道:“刘二哥,何官人并不曾来。”

刘二哪里依听,大步撞入后边韩道国屋里,一手把门帘扯下半边来,见何官人正和王六儿并肩饮酒,心中大怒,骂那何官人:“贼狗男女,我你娘!哪里没寻你,却在这里。你在我店中占着两个粉头,几遭歇钱不与,又塌下我两个月房钱,却来这里养老婆!”

何官人忙出来,说道:“老二,你请回,我去也。”

刘二骂道:“去你这狗的!”“嗖”地一拳,正打在何官人面上,顿时就青肿起来。何官人捂着脸,夺门跑了。

刘二也不去追他,却将王六儿酒桌一脚蹬翻,家火都打了。

王六儿便骂道:“是哪里找死的贼杀才!无事来老娘屋里放屁,老娘不是耐惊耐怕儿的人。”

刘二听了,上前一脚,踢她个仰八叉,骂道:“我你淫妇娘!你是哪里来的无名少姓私窠子,不来老爷手里报过,许你在这酒店内趁熟?还不趁早与我搬去!若搬迟了,吃我一顿好拳头!”

王六儿道:“你是哪里来的光棍捣子?老娘就没了亲戚儿,许你便来欺负老娘,老娘要这命做什么!”一头撞倒,哭起来。

刘二骂道:“我把淫妇肠子也踢断了,你还不知老爷是谁哩。”

这里喧乱起来,两边邻舍并街上过往人顿时围看,约有许多。有人对王六儿说:“你新来,不知他是守备老爷府中管事的张虞候的小舅子,有名的坐地虎刘二,在洒家店住,专一是打粉头的班头,降酒客的领袖。你让他些儿吧,休要不知厉害,这地方人谁敢惹他!”

王六儿听了,哪里肯服这口气,说道:“还有大似他的,睬这杀才做什么!”

陆主管见刘二打得凶,和谢主管做好做歹,把他劝得去了。陈经济在楼上被吵醒了,起来看时,日已西斜,问哪里嚷乱。韩道国早不知走得往哪里去了,却只见王六儿披发垢面上楼来,把事儿说了:“哪里走来一个杀才光棍,诨名唤坐地虎刘二,在洒家店住,说是咱府里管事张虞候的小舅子,因寻酒客,无事把我踢打,骂了恁一顿去了。又把家火酒器都打得粉碎。”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经济叫上两个主管来问,两人面面相觑不敢说。经济一再问话,陆主管憋不住了,说:“府中张主管小舅子来这里寻何官人,说少他两个月房钱,又是歇钱,来讨。见他在屋里吃酒,不由分说,把帘子扯下半边来,打了何官人一拳。唬得何官人跑了。又和老韩娘子两个相骂,踢了一跤,哄得满街人看。”

经济又问:“刘二那厮在哪里?”

“被小人劝回去了。”经济听了,记在心内,吩咐主管去把众人喝散,又安抚王六儿母女俩,说道:“放心,有我哩,不妨事,你母女只管住着,我家去自有处置。”

第二天上午,主管算了利钱银两递与经济,打发他起身上轿。紧赶慢赶,到城里时,天已黑了,经济把银两交与春梅。到次日,又想把张胜的事说与春梅听,寻思半日,心下暗道:“且住,等我慢慢寻张胜那厮几件破绽,一发教春梅对老爷说了,断送了他性命。”

过了几日,经济又来到河下大酒楼内,见了爱姐母女,慰问几句。又问陆主管:“刘二那厮不曾来过?”

陆主管道:“自从那日去了,再不曾来。”

经济又问爱姐:“那何官人也没来?”

爱姐道:“也没曾来。”

经济吃了饭,算毕帐目,不免又到爱姐楼上,叙了回衷肠,干讫一度。出来,叫过那陈三儿近前,附耳来说道:“你为我打听那张胜和刘二几桩破绽,我重重赏你。”

这陈三儿常出入临清码头上的酒店、勾栏、私窠子,什么事不知道?听说有赏,当时便把张胜包占着孙雪娥的事说了,又告诉陈经济,说刘二依仗张胜是守备府管事的,四处打着守备老爷的名儿干坏事,在各处窠窝加三讨利,举放私债。

经济赏了他五钱一块的银子,陈二儿磕头谢了。经济又与爱姐二三两银子日用,和主管算了帐目,包了利息银两,作別回家。

这时,大金人马犯边,抢至腹内地方,声息十分紧急。徽宗天子慌了,与大臣计议,差官往北国讲和,情愿每年输纳岁币金银彩帛数百万。一面传位与太子登基,改宣和七年为靖康元年,宣帝号为钦宗。自称太上道君皇帝,退居龙德宫。朝中升了李纲为兵部尚书,分部诸路人马;种师道为大将,总督内外军务。一日,降了一道敕书来济南府,升周守备为山东都统制,提调人马一万,往东昌府驻扎,会同巡抚都御史张叔夜,防守地方,阻挡金兵。

周守备领了圣旨,叫过张胜、李安两人,近前吩咐:“你俩先押两车箱驮行李细软器物家去,交割明白,昼夜巡风仔细。我不日会同你巡抚张爷,调领四路兵马,打清河县起身。”

二人当日打点车辆,起身先行。有日到了府中,交割明白,二人昼夜内外巡逻。

陈经济见张胜来家,守备升了山东统制,不久将到,就要把心腹中事,告诉春梅,好等守备来家时处置张胜。这一天,葛翠屏往娘家回门住去了,经济独自一人在西书房寝歇。那春梅早晨蓦地进房中看他,见无丫环跟随,上了床。两人便解衣在房内云雨做一处。不防张胜摇着铃巡逻过来,在书院角门外,听见书房内仿佛有妇人笑语之声,就把铃声按住,慢慢走来窗下窃听,原来是大奶奶在里面与陈舅交媾,一面说着话。

“叵耐张胜那厮,好生欺压于我,说我当初亏他寻得来。几次在下人前败坏我。见我在河下开酒店,一径使小舅子坐地虎刘二与我作对。这刘二专一倚逞他在姐夫麾下,在那里开窠窝,放私债。张胜这厮又把雪娥隐占在外奸宿,只瞒了姐姐一人眼目。前日还教他小舅子刘二打我酒店,把酒客都打散了。我几次含忍,不敢告诉姐姐。趁姐夫来家,若不早说知,往后我定然不敢往河下做买卖去了。”

“这厮恁般无礼,雪娥那贱人卖了,他如何又留住在外!”

“他非是欺压我,就是欺压姐姐。这厮还要他做什么!”

“等他爷来家,教他一定结果了这厮。”

张胜听到这,心内暗道:“此话从何说起的?说也说不清楚,原来这是一对淫夫荡妇。与其教他俩算计我,不如我先算计了他们吧。”于是撇下铃,走去前边班房内,取了把解腕钢刀,在石上磨了两磨,走入书院中来。

也巧,后边小丫环兰花儿慌慌忙忙走过来,报告春梅:“小衙内金哥儿忽然风摇倒了,快请奶奶看去。”春梅唬得连忙穿好衣裙,两步并做一步,奔去后边房中看孩儿。

张胜提着刀子径奔到书院书房内,不见春梅,只见经济睡在被窝内。

经济听见有脚步声,转过头一看,见是张胜,叫道:“哎呀,你来做什么?”

张胜怒道:“我来杀你!你如何对淫妇说倒要害我?我寻得你来不是了?反恩将仇报。常言道:黑头虫儿不可救,救之就要吃人肉。你就是那黑头虫儿。休走,吃我一刀。明年今日是你的死忌!”

陈经济光赤条身子。没处躲,只好搂着被。被张胜拉过被来,向他身上扎了一刀下去,扎着软肋,鲜血就邈出来了。陈经济还在挣扎,张胜复又一刀下去,攮着胸膛上,动弹不了了。张胜又一手扯着他的头发,把头割了下来。可怜陈经济这小伙儿,青春不上三九,死于非命。

张胜提刀绕屋里床背后寻春梅,寻不着,便大叉步望后边走去。走到仪门首,撞上了李安。李安也正背着牌铃,在那里巡风。一见张胜凶神一般提着刀跑进来,刀上和身上脸上手上都是血,便问:“哪里去?”张胜不答,只顾走。李安飞步上前拦住。张胜就向李安戳一刀来。李安虽未防他会对自己动武,心中却也有准备,扭身闪过,冷笑说道:“好兄弟,你可是知道的,我叔叔是有名的山东夜叉李贵,我的本事不用借。”说着,右脚已是飞起,只听“嘡啷”一声,张胜手中的刀已被踢落一边。张胜急了,扑过来就要揪住李安。李安一个海底探宝,腰身如蛟龙般一扭,接上一个泼脚,把张胜跌翻在地。又解下腰间缠带。把他绑了。去后厅报知春梅知道:“张胜持刀入内,小的拿住了。”

春梅方才救得金哥苏醒,听言大惊失色。慌忙走到书院内,见经济已被杀死在房中,一地鲜血横流,尸首两分,不觉放声大哭。一面使人报知葛翠屏。葛氏来家,哭倒在地,不省人事。春梅急忙扶救起来。又将经济尸首拖在一处。买棺材装殓。张胜已被墩锁在监内,单等统制来家处治。那消数日,因军情事务紧急,周统制提前到家。春梅把张胜杀死经济的事说了。李安也将凶器放在面前,跪禀前事。统制大怒,坐在厅上,提出张胜,也不问长短,喝令军牢五棍一换,打一百棍,将张胜活活打死。随即马上差旗牌快手,往河下捉拿坐地虎刘二,锁解前来。孙雪娥见拿了刘二,恐怕拿她,又知张胜已死,便走到房中自缢身死。旗牌拿刘二到府中,统制也吩咐打一百棍,顿时打死。

周统制打死二人,除了地方之害,吩咐李安将大酒楼还归本主,把本钱收算来家;吩咐春梅在家与经济做斋累七,打发城外永福寺,择吉日葬埋;留李安、周义看家,把周忠、周仁带去军门答应。

晚夕,春梅和孙二娘为周统制置酒饯行,不觉两行泪下,说:“相公此去,未知几时回还。出战之间,须要仔细。番兵猖獗,不可轻敌。”

统制道:“你们自在家中清心寡欲,好生看守孩儿,不必忧念。我既受朝廷爵禄,尽忠报国。至于吉凶存亡,付之天也。”

次日,军马都在城外屯集,等候统制起程。周统制告辞春梅、孙二娘,上马率部离了清河县去了。

爱姐听说经济已死,昼夜哭泣,茶饭不吃,一心只要往城内统制府中见经济尸首一见,死了也甘心。父母、旁人百般劝解,不从。韩道国无法可处,使八老往统制府中,打听得经济灵柩已出了殡,埋在城外永福寺内。爱姐又一心只要到他坟上烧纸,哭一场,也是和他相交一场。做父母的只得依她,雇了一乘轿子送到永福寺中,问了长老。长老令沙弥引到寺后经济坟前。

爱姐下了轿,到坟前点着纸钱,道了万福,叫道:“亲郎,我的哥哥!奴实指望我你同偕到老,谁想你今日就先去了。”放声大哭,哭得昏晕倒了,头撞于地下,就死过去了。慌了韩道国和王六儿,向前扶救,连叫数声,不应,越发慌了。

不想这日是葬了三日,春梅与葛翠屏坐着两乘轿子,伴当跟随,抬三牲祭物来,与经济暖墓烧纸。下了轿,却见一个年少的妇人穿着缟素,头戴孝髻,哭倒在地;一个男子汉和一中年妇人搂抱她,扶起来又倒了,不省人事,春梅和翠屏都吃了一惊。春梅因问那男子汉是哪里的。韩道国夫妇起身施礼,把从前已往的事告说了一遍,又道:“这个是我的女孩儿韩爱姐。”

春梅一听爱姐之名,就想起昔日曾在西门庆家中会过,也就认出了王六儿。韩道国又悉把东京蔡府中出来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女孩儿曾与陈官人有一面相交,不料死了。她只要前来见他一见,烧纸钱,不想到这里又哭倒了。”

当下,几个人一齐救了半日,这爱姐吐了口粘痰,方才苏醒,尚哽咽哭不出声来。痛哭了一场,起来与春梅、翠屏插烛也似地磕了四个头,说道:“奴与他虽是露水夫妻,他与奴说山盟,言海誓,情深意厚,实指望和他同偕到老。谁知天不从人愿,一旦他先死了,撇得奴四脯着地。他在日曾与奴一方吴绫帕儿,上有四句情诗,知道宅中有姐姐,奴愿做小。倘若不信……”说到这,向袖中取出吴绫帕儿来,把上面那四句诗给春梅和翠屏看。又说道:“奴也有个小小鸳鸯锦囊,与他佩带在身边,两面都扣绣着并头莲,每朵莲花瓣儿一个字儿:‘寄与情郎,随群膝下。’”

春梅便问翠屏:“怎的不见这个香囊?”

翠屏道:“在他子上拴着,奴替他装殓在棺椁内了。”

当下祭祀,春梅让她母子到寺中,劝吃了些饭食。做父母的见天色将晚,催促她起身。这爱姐只顾不思动身,跪在春梅、翠屏面前哭道:“情愿不归父母,同姐姐守孝寡居,也是奴和他恩情一场,活是他妻小,死傍他魂灵。”

翠屏不言语。

春梅便说:“我的姐姐,只怕年小青春守不住,莫误了你好时光。”

爱姐便道:“奶奶说哪里话!奴既为他,虽刳目断鼻,也当守节,誓不再配他人。”一面嘱咐父母回去。

王六儿哪里舍得,眼中垂泪,哭道:“我承望你养活俺两口儿到老,才从虎穴龙潭中夺得你来,今日倒撇了我。”

爱姐口里只说:“我不去了。你就留下我,到家也寻了无常!”韩道国见女儿坚意不去,和王六儿大哭一场,洒泪而别。韩爱姐于是同春梅、翠屏坐轿子往府里去。

王六儿一路上悲悲切切,与韩道国骑着两匹头口,回到临清谢家酒楼内。无女儿,道不得个坐吃山崩,使陈三儿又把那何官人来续上。何官人见刘二已死,依旧又来王六儿家行走。又和韩道国商议:“你女儿爱姐,已是去那府中守孝,不出来了。等我卖尽货物,讨了赊帐,你两口跟我往湖州家里去吧,省得在此做这般买卖。”

韩道国夫妇自然愿意。过了数日,三人雇了船,往湖州去了。

爱姐在府中与翠屏持贞守节,姊妹称呼,甚是合当着,白日里与春梅做伴儿在一处。这时,金哥儿大了,年方六岁;孙二娘生的玉姐,年长十岁,相伴两个孩儿,别有他事可做。

经济死了,守备又出征去了,春梅每日虽是珍馐百味,绫绵衣衫,只是晚夕难禁独眠孤枕,欲火烧心。因见李安一条好汉,便安下一番心思来。

入冬后的一天,天气寒冷,李安正在班房内上宿,忽听有人敲后门,忙问道:“是谁?”

“你开门就是。”是一妇人声音。

李安连忙开了房门,一妇人闪了进来,影在灯光背后。李安定睛看时,原来是养娘金匮,便道:“养娘,你这晚来有什么事?”

“不是我私来,里边奶奶差出我来的。”

“奶奶教你来有什么事?”

金匮从背上取下一包东西交与李安:“这个把与你,包内有几件妇女衣服与你娘。前日多累你押解老爷行李车辆,又救得奶奶一命,不然也吃张胜那厮杀了。”说毕,留下衣服出门。走了两步,又回身道:“还有一件要紧的。”又取出一锭五十两大元宝来,撇与李安,这才去了。

第二天早上,李安把东西拿到家与母亲。

做娘的问道:“这些东西是哪里的?”

李安把夜来事说了。

母亲听了叫苦:“当初张胜干坏了事,一百棍打死。她今日把东西与你,却是什么意思?我今六十已上年纪,自从没了你爹爹,满眼只看着你。若是做出事来,老身靠谁?此事不妥,明早便不要去府里了!”

李安道:“我不去,她使人来叫,如何答应?”母亲说:“我只说你感冒风寒,病了。”

李安道:“终不成不去,惹老爷不见怪么?”

母亲便说道:“你且投到你叔叔山东夜叉李贵那里,住上几个月再来,看事情如何。”

李安终是个孝顺的儿子,依了娘的话,收拾行李,往青州府投叔叔去了。

春梅见李安不来,三四五次使小伴当来叫。说是染病在身,便差人去验看,才知早已往别处去了,好不恼恨在心。

周统制领兵一万二千,屯住东昌府已久,思家心切,正月初旬,使家人周忠捎书来,搬取春梅、孙二娘并金哥、玉姐去东昌,只留下周忠,再去东庄上请来族弟周宣看守宅子。葛翠屏、韩爱姐也未起身,在家看守。

家人周仁押护着家眷车辆平安到达东昌,统制见了,心中大喜,就在府衙后厅安下居住。问了些清河家中情况,又问道:“怎的李安不见?”

春梅道:“又提什么李安!那厮,我因他提获了张胜,好意赏了他两件衣服与他娘穿。他却到晚夕巡风,进入后厅,把他二爷东庄上收的子粒银一包五十两,放在明间桌上,偷得去了。几番使伴当叫他,只是推病不来。落后又再叫去,他躲得上青州原籍家去了。”

统制便道:“这厮,我倒看起他,原来这等忘恩。等我慢慢差人拿他去。”

春梅却不提起韩爱姐之事。过了几日,春梅见统制日逐理论军情,干朝廷国务,焦心劳神,日中尚未暇饮食,至于房帏色欲之事,久不沾身。因见老家人周忠次子周义年方十九,眉清目秀,便眉来眼去,暗地私通,勾搭上了。朝朝暮暮,两人常在房中下棋饮酒,只瞒过统制一人不知。

这时,北国大金皇帝已灭辽国,集大势番兵,分两路寇乱中原:大元帅粘没喝,领十万人马,出山西太原府井陉道,来抢东京;副元帅斡离不,由檀州来抢高阳关。边兵抵挡不住,慌了兵部尚书李纲、大将种师道,星夜火牌羽书,吩调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关东、陕西六路统制人马,各依要地,防守截杀。

周统制领青兖之兵,全装披挂,兼道进兵。比及哨马赶到高阳关上,金国斡离不的人马已抢进关来,杀死人马无数。正值五月初旬,交阵堵截,黄沙四起,大风迷目。周统制提兵进赶,不防被斡离不兜马反攻,没鞦一箭,正射中咽喉,堕马而死。众番将就用钩索来搭。这边将士拼命上前,抢回尸首。可怜周统制战死阵亡,年四十七岁。巡抚张叔夜连忙鸣金收军。退守东昌,星夜奏明朝廷。

周统制尸首由部下车载还到东昌府衙。春梅合家大小号哭动天,合棺木盛殓,交割了兵符印信。一日,春梅与家人周仁发丧载灵柩归清河县来。

家中的葛翠屏和韩爱姐,自从春梅去后,每日在家清茶淡饭,守节持贞,过其日月。正值春尽夏初天气,景物鲜明,姊妹二人针线之余,闲步来到西书院花亭上,见百花盛开,莺啼燕语,触景伤情。葛翠屏心还坦然,这韩爱姐一心只想念男人陈经济大官人,凡事无情无绪,睹物伤悲,暗自泪下。

二爷周宣常来劝解。这日,又劝道:“你姊妹两个少要烦恼,放宽心怀。我连日做梦,有些不吉,梦见一张弓,挂在旗竿上,旗竿折了,不知是凶是吉?”

爱姐道:“倒只怕老爷边上有些说话。”

正在犹疑之间,就见家人周仁挂着一身孝,慌慌张张走来,跪报噩耗。周宣慌了,连忙收拾前厅干净,停放灵柩,摆下祭祀,合家大小哀号起来。接着做斋累七,僧道念经。金哥、玉姐披麻戴孝,吊客往来,择日出殡,安葬于祖茔。

周宣又引着六岁金哥儿,行文书申奏朝廷,讨祭葬,袭替祖职。朝廷明降,兵部覆题引奏:“已故统制周秀,奋身报国,没于王事,忠勇可嘉。遣官谕祭一坛,墓顶追封都督之职。伊子照例优养,出幼袭替祖职。”

周统制死后,春梅只能静坐内室,以守其贞节,然正当年华,颐养之余,淫情愈盛,于是常留周义在香阁之中,整日不出来。已是入暑天气,阳盛火旺,情炽欲热,朝来暮往,淫欲无度,生出骨蒸痨病症。逐日吃药,减了饮食,消了精神,体瘦如柴,仍贪淫不已。

这一日,三伏天气,春梅早晨起得迟,加上昨晚已是与周义颠来倒去弄了大半夜,顿觉浑身困倦。待醒来时,见周义赤身条条,情性又起,搂了周义,趴在他身上再行交接,百般揉搓,拼力吞裹。那灵犀通透之时,却是冷汗淋漓,只觉得天昏眼花,耳鸣不已。此时之人,已不能自已,只顾乱动乱颤,恨不得把周义都吞裹进去。不想乐极生悲,一泄之后,鼻口皆出凉气,淫津流下一洼洼,顿时呜呼哀哉,死在周义身上,亡年仅二十九岁。

周义见身上的大奶奶没了气儿,就慌了手脚。忙推开尸体,向箱内抵盗了些金银细软,带在身边,逃走在外。丫环养娘不敢隐慝,报与二爷周宣得知。周宣当即把周忠锁了,押着抓寻周义。次日,在城外他姑娘家拴将拿到。周宣恐怕扬出丑去,金哥久后不好袭职,便将周义拿到前厅,不由分说,打了四十大棍,即时打死。又把金哥交与孙二娘看养,一面发丧,与统制合葬于祖茔。房中两个养娘和海棠、月桂都打发另寻投向,嫁人去了。只有葛翠屏和韩爱姐,再三相劝,不肯离去。

大金人马抢了东京汴梁,太上皇帝与靖康皇帝都被掳上北地去了。中原无主,四下慌乱。不过几日,番兵已杀到山东地界,民间夫逃妻散,父子不相顾。葛翠屏已被娘家领去。韩爱姐无处依倚,只得收拾行装,穿着随身惨淡衣衫,出离清河县,前往临清找寻父母。到了临清谢家店,店早已关闭,主人也走了。不想却撞见了陈三儿。陈三儿告诉她:“你父母去年时就跟了何官人,往江南湖州去了。”于是这韩爱姐只得离了临清,踩着双小脚儿,怀抱月琴,一路上唱着小词曲,往南走来,找寻父母。随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吃尽万苦千辛。走到簇州地方,在一孤村小店,遇见了流落此地做挑河夫子的叔叔韩二。烽火连三月,他乡遇亲人,叔侄抱头相哭。于是,叔侄同行,走路行船,来到湖州,寻见了韩道国夫妇,合家欢喜。何官人已死,有几顷水稻田地,将就过日。不上一年,韩道国也死了。王六儿原与韩二有旧,就配了小叔,种田过日。那湖州有富家子弟,见爱姐生得聪明标致,都来求亲。韩二也再三教她嫁人,爱姐割发毁目,出家为尼,誓不再配他人。后来至三十二岁时,以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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