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医生来了,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周。他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灰色的眼睛非常和善,脸上老是挂着愉快的笑容。波利安娜一见面就喜欢上了他,并对他说:
“您的模样和我的医生像极了。”她的话说得很动人。
“你的医生?”米德医生惊异地看了一眼几英尺外正在和护士说话的沃伦医生。沃伦医生个子矮小,褐色的眼睛,脸上蓄着尖尖的褐色胡须。
“噢,那不是我的医生。”波利安娜猜到了他的心思,笑着解释道,“沃伦医生是波利姨妈的医生,切尔顿医生才是我的医生。”
“哦——”米德医生有些奇怪地说,转过脸看了看波利小姐。只见波利小姐脸一红,匆忙离开了。
“是的。”波利安娜迟疑了一下,继续率真地说道,“您看,我一直想要切尔顿医生来看病,可是波利姨妈想请您,她说像我这种腿骨折的事儿,您懂得比切尔顿医生多。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会很高兴的。您说呢?”
医生的脸抽动了一下,波利安娜看不太明白。
“只有时间才能说得清,小姑娘。”他温和地说道。看见沃伦医生走到床边,他的神色立刻严峻起来。
事后人人都说是那只猫闯的祸。不错,如果阿毛不用它的爪子和鼻子去拨弄波利安娜卧室没上插销的门,那扇门就不会悄无声息地打开,留下一英尺的缝儿。如果门没有打开,波利安娜就不会听见姨妈说的话。
大厅里,两位医生、护士和波利姨妈正站着谈话。在波利安娜的卧室,阿毛刚刚喵的一声兴奋地跳上床。这时,波利姨妈痛苦的惊叫声,清清楚楚地顺着门缝溜进了波利安娜的耳朵。
“不是这样的!医生,不是这样的!您的意思难道是——孩子——永远不能再走路了?”
接下来是一片混乱。开始是波利安娜卧室传来她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波利姨妈!波利姨妈!”然后是波利小姐抬头看见敞着的门,猛然意识到她的话被听见了,低声哼哼了一声,便昏死过去。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晕倒。
护士哽咽着说了句“她听见了”,踉踉跄跄地向那扇开着的门奔去。两位医生没敢离开波利小姐。米德医生不得不待在那儿,波利小姐昏倒的时候正好是他扶住了她。沃伦医生站在旁边,一时不知所措。波利安娜的第二声尖叫,唤醒了两位医生的职业意识,他们绝望地对望了一眼,准备把昏迷中的女人重新带到痛苦的现实中来。护士一进门就发现床上有一只灰猫,正徒劳地喵喵叫着,想引起脸色惨白、瞪着眼睛的小姑娘的注意。
“亨特小姐,我想要波利姨妈。我想她马上来,快一点,求你了!”
护士关上门,急忙走到床边,脸色煞白。
“她——她这会儿来不了,亲爱的,过会儿到。什么事?我能——解决吗?”
波利安娜摇了摇头。
“我想知道她刚才说的——是什么。你听到了吗?我要波利姨妈,她肯定说了什么。我要她告诉我她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护士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波利安娜看见她的表情,感觉更可怕了。
“亨特小姐,你肯定听见了!那是真的!噢,那不是真的!你们是说我再也不能——走路了吗?”
“好了,好了,亲爱的——别这样,别这样!”护士哽咽着劝道,“也许他不知道具体情况,也许他弄错了。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你知道。”
“可是波利姨妈说他什么都知道!关于断腿的事儿,她说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
“是的,是的,我知道,亲爱的。但是没有哪个医生不犯错误啊。求求你,亲爱的,别再想它了,千万别想了!”
波利安娜狂乱地舞动着手臂。
“不可能不想。”她抽泣着说,“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不可能不想。亨特小姐,我以后怎么去上学,怎么去见彭德尔顿先生,怎么去看望斯诺太太,还有其他好多人?”她放声痛哭,哭得喘不上气来。过了一会儿,她止住泪水,抬起头,眼里又出现了新的恐惧。“亨特小姐,要是不能走路了,我怎么能对所有的事情都高兴呢?”
亨特小姐不知道这个游戏,可她知道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她的病人立刻安静下来。尽管不安、心痛的感觉一直缠绕着她,她手里却不停地做着准备。现在她站在床边,手里拿着镇静药对病人说:
“好了,好了,亲爱的,快把这个吃了吧。”她轻声安慰道,“我们好好休息,会看到有什么结果的。事情远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糟糕,亲爱的,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你知道的。”
波利安娜乖乖地服下了亨特小姐递过来的药和水。
“我知道,就像爸爸以前常说的那样。”波利安娜把泪水眨下去,结结巴巴地说,“他说每件坏事情中总有一些好的方面。可是我想,他一定连听都没听过自己再也不能走路了。我可看不出来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你说呢?”
亨特小姐没有回答。此时此刻,她不相信自己还能说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