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冬日一天天来了,又一天天走了。可对波利安娜来说,这个冬天却并不短暂,它漫长,且时而伴随着痛苦。波利安娜对降临到她身上的一切都毫不犹豫地用笑脸相迎。连波利姨妈都参与到这个游戏中去了,波利安娜还特别钟情于这个游戏吗?波利姨妈发现了许多值得开心的事情。一天,她讲了个流浪儿的故事:在暴风雪中,两个流浪儿发现了一扇被风刮倒的门。他们想,我们可以钻在下面避寒呀,可是那些连门都没有的穷人又该怎么办呢?波利小姐还带来了一个她刚听说的故事:一个可怜的老太太嘴里只剩下两颗牙了,可她仍然挺高兴,因为这仅有的两颗牙竟然咬合得上!
波利安娜现在学着斯诺太太的样子,开始用色彩鲜艳的毛线编织一些小玩意儿。五彩缤纷的毛线在雪白的床单上拖曳,波利安娜的心情也随之亮丽起来。她很高兴,与斯诺太太一样,自己还有手和手臂。
波利安娜现在可以时不时地接受外人的探望了。那些不能前来的人也总有充满爱意的问候传来。他们给她带来最新的信息供她思考,她需要这些。
这期间,她见过约翰?彭德尔顿一次,见过吉米?比恩两次。彭德尔顿对她说,吉米现在越来越乖,表现也不错。吉米告诉她说,他已经有了一个一级棒的家,还有最好的亲人——彭德尔顿先生。他们两人都说,这一切全得归功于波利安娜。
“这简直让我开心死了,您知道,我曾经有一双健全的腿。”波利安娜后来向姨妈吐露心声。
冬天过去了,春天接踵而至。密切观察波利安娜身体状况的人们没有看到实施的治疗方案有多大作用。实际上,他们有足够理由相信,米德医生所担心的最坏的结果就要成为现实——波利安娜再也不能下地行走了。
贝尔丁斯维尔小镇一如既往地关注着波利安娜的病情;在众多贝尔丁斯维尔居民中,有一位男人特别关心他设法从其他途径获得的医疗报告,并为此大为光火,烦躁不安。日复一日,波利安娜的治疗每况愈下。除了焦躁之外,男人的脸上又新添了绝望和顽强的神情。这两种心情相互斗争着,分不出高下。最终,后者胜。在这个时候,一个星期六上午,约翰?彭德尔顿先生意外地接待了一位来访者——托马斯?切尔顿医生。
“彭德尔顿,”医生的话有些唐突,“我来这儿找你,是因为你比镇上的任何人都更了解我和波利?哈林顿小姐的关系。”
约翰?彭德尔顿马上意识到他要明确地采取某种行动了——关于波利?哈林顿和托马斯?切尔顿之间的关系,他虽有所了解,可这事儿搁下来不提已经不止十五年了。
“是的。”他说。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使其听起来既富同情心,又不那么好奇。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多虑了,因为医生还陷在自己的想法里而无暇顾及这个想法是怎样被接受的。
“彭德尔顿,我想去看看那孩子。我想做个检查。我必须去做个检查。”
“嗯,不能去吗?”
“不能!彭德尔顿,你知道我有十五年没进那个门了;你不知道,我会告诉你,那幢房子的女主人曾经说过,下一次她请我去的时候,我就可以理解为她在请求我的宽恕,一切都将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也就是说,她同意嫁给我了。目前,也许你会认为她在请我这个医生——可是没有!”
“难道没有请你——你就不能去了吗?”
医生皱皱眉头。
“呃,几乎不可能。我有自尊心,你知道。”
“可是,既然你有这么强烈的愿望,为什么不可以放下自尊并忘掉那次争执呢?”
“别提那次争执!”医生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说的不是那种自尊。就那种自尊而言,我愿意爬去或着头朝下跑到她那儿去,如果这么做确实有用的话。我说的是职业上的自尊。这是关于病人的事,我是医生。我又不能在中间插一杠子,说‘嗨,用我吧’,我能吗?”
“切尔顿,你们的争执到底是怎么回事?”彭德尔顿问道。
医生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恋人之间吵过之后还要问为什么呀?”他咆哮着,在屋子里怒气冲冲地踱着步,“吵得很无聊,就如同争论月亮有多大,河水有多深——这同多年的痛苦比起来毫无意义!别管那个争吵了!就我个人而言,我宁愿说没那回事儿。我一定要去看看孩子,这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坚信——有九成把握,波利安娜?惠蒂尔还能站起来行走!”
这些话说得清楚明白,铿锵有力,感人肺腑,就像一个人站在窗户边彭德尔顿座位旁说出来的一样。恰好,这些话清清楚楚地传到外面正跪在窗下的男孩的耳朵里。
吉米?比恩星期六上午的任务是拔掉花坛里新长出来的嫩草。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站起来行走?波利安娜?”约翰?彭德尔顿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从我在一英里之外所听到和了解到的情况判断,她的病情与我的一位大学同学刚刚治好的一个病例相似。多年来,他专门从事这项研究。我一直跟他保持着联系,也学到一点点知识。我只是听说波利安娜伤势如何如何,我必须亲眼看看才行。”
约翰?彭德尔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一定得去看她,老兄!你能不能,比如,通过沃伦医生?”
切尔顿摇了摇头。
“恐怕不行。沃伦是个正直的人,他曾建议让我和他一起为波利安娜看病,可是——被哈林顿小姐断然否决,弄得他以后都不敢再提这事儿,虽然他心里很清楚我想看孩子的愿望有多强烈。后来,他的一些病人转到我手上,我就更腾不出手来了。可是,彭德尔顿,我必须去看那个孩子!想想这对她意味着什么,要是我能做到的话!”
“是啊,再想想要是你做不到的话,又意味着什么呢?”彭德尔顿反驳道。
“没有她姨妈的直接请求,我永远都得不到的请求,我又怎么能去呢?”
“必须得找人说服她来请你!”
“怎么找?”
“不知道。”
“是啊,我想你也不行。其他人就更不行了。她傲气十足,恼怒未消,是不会来请我的。在她说过那种话之后这么多年,假如她真要请我去,那就是要说话算数了。但我一想到那个孩子将遇到毕生的不幸,一想到她在我手上尚有一线希望,仅仅是因为那些我们称作自尊和职业礼节之类的令人讨厌的东西,我就——”他说不下去了,手插在口袋里,转身在房间里气呼呼地走来走去。
“要是能让她明白,让她理解就好了。”约翰?彭德尔顿督促着。
“是啊,谁能做这件事呢?”医生突然回过头问道。
“不知道,不知道。”彭德尔顿可怜地咕哝着。
蹲在窗外的吉米?比恩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仔仔细细地捕捉每一个词。
“哎呀,该死!我知道怎么办!”他心中一阵狂喜,小声嘀咕了几句,“让我来做这件事吧!”他立即站起身来,悄悄地绕过房角,拼命向彭德尔顿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