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兄,大喜啊淳于兄。”
这日,淳于亨刚刚迈进衙堂,一名同僚便迎了上来,冲着他连连拱手。
“喜?”淳于亨的面色依然那般平静,“敢问蔡兄,这喜从何来?”
同僚先一拱手,才徐徐地道:“太后已经下了懿旨,在京中广选闺秀,为储君册妃纳嫔。”
“储君妃嫔?”淳于亨一怔,虽然在朝为官,他倒真从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并不指望自己与皇家扯上什么关系,他家虽有四个女儿,但却并非天香国色,这一生只指望她们嫁个疼爱她们的夫君,平安渡过,夫妻和顺。
“怎么?”蔡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瞧淳于兄这模样,似乎,并不在意?”
“说全不在意,那倒不是,但储君立妃,着实不是件小事,随缘,随缘吧。”淳于亨摆摆手,进了衙堂,和往常一样治事。
晚间回到家,淳于亨便将此事同夫人廖氏说了,问廖氏如何想法。
“储君?”廖氏沉吟,“咱们也不是什么显赫门第,只怕,轮不到咱们吧?”
“我也是这样想。”淳于亨点头,“一入宫门深似海,咱们家女儿心思单纯,只怕应付不来,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吧。”
“这世间姻缘,本无定数,谁也料不准。”廖氏替他整理着衣袍,“夫君也不要过分忧虑,让一切随缘吧。”
“就听夫人的。”
没两日,果有礼部的官员前来宣谕,令淳于家四位闺秀皆准备着,入宫待选,这下子,淳于家可热闹了,那些听着信儿的三亲六戚们,纷纷跑到门上来。
“话说,这生女儿,就是比生儿子有福气啊,一但嫁入皇家,那可是风光无限。”
“是啊是啊。”
众人中有艳羡的,有嫉妒的,有这样那样的,心思不一。
后院之中,却又是另一番情形。
绣楼上四个姐妹相对而坐。
“大姐,你心里怎么想?”
“我?”淳于苓向来没什么主见,故此无喜,也无忧,“父亲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呗。”
“就是,这婚姻之事,原本就不该由我们做主。”
淳于蕴却一直捏着衣角,不作声。
“三妹,”淳于萱含笑看向她,“难不成,你是动了心思?”
淳于蕴垂着头,没有言语。
“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一个丫头撩帘而入,脸上俱是笑意,“老爷已经请来城里最好的裁缝,此刻正候在厅中,要为四位小姐量体裁衣呢。”
大姐率先站起身来:“既这么着,二妹三妹四妹,咱们都去吧。”
四个女孩子婷婷娜娜下了楼,到得正厅里,果见两名裁缝正站着相候,桌上还搁着锦、布匹、并剪刀软尺等。
“给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请安。”
见到淳于家四位小姐,裁缝赶紧近前行礼。
“都在这儿了,师傅,您可得好好量量。”
“一定的,一定的。”裁缝师傅连连点头,拉开尺子,一面细细地计量,一面吩咐徒弟把精确的数字写在一张纸上。
花了顿饭工夫,才算完成这件大事,廖夫人命帐房支取银两,裁缝应诺,在五天内做好所有新衣,送至府上。
用过晚饭后,淳于亨把四个女儿叫进书房里,神色郑重。
“苓苓、萱萱、蕴蕴,莫莫,”淳于亨逐个叫着女儿的乳名,“为父有句话,想问你们。”
“父亲请讲。”
“这次进宫候选,结果如何孰难预料,为父只想知道,你们心中,可另有心仪之人?”
四个女孩儿一齐沉默。
“没有吗?”
“父亲……”
“嗯?”
“我……”淳于苓脸上浮起几许绯红。
“你怎么?”
“女儿,”淳于苓目光闪躲,“渊云书社的兰公子……”
淳于亨将手一摆:“你不必说,为父都知道了,但是此次进宫候选,乃是皇命,不能推脱,你们不管是否情愿,都必须认真去做,明白吗?”
“是,父亲。”
从父亲书房里出来后,女孩子们在丫环的侍候下,回到各自的闺房。
……进宫……候选……
半倚在床榻上,手里拿着支玉如意,来回颠倒抚弄着,淳于莫的神情有些恍惚。
“小姐。”红香的声音忽地在耳畔响起。
“红香。”淳于莫坐起身来。
“小姐,这次,可真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进宫,选妃啊。”
淳于莫仔细往她脸上瞅瞅:“丫头,看你这般兴奋,似乎很想进宫?”
“瞧您说的,红香不过只是个丫头,哪有那样的福分?只希望能跟着娘娘,进那皇宫大内逛上一圈,也就好了。”
“红香啊。”淳于莫的脸色却分外地平静,“你别过问这桩事,好吗?”
“小姐?”
“凡事随缘吧。”
“是,红香知道了。”
待红香离去,淳于莫重新躺到枕上——选妃,她从前确实根本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只是,她很想知道,很想知道,他好不好,他快乐不快乐。
……
御花园里,一片花团锦簇,慈穆太后脸上俱是仁和的笑,旁边坐着几位年轻命妇,正尽力设法,博太后一笑。
“话说,这女孩子们都到齐了,怎么还不见储君的影子?”
“越殿下驾到!”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齐齐转头,看着那个徐步而来的男子。
今日,他稍稍做了修饰,穿了件簇新的锦袍,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嗯。”太后点点头,“越儿啊,来,到哀家身边来。”
“谢皇祖母,孙儿坐这里就可以了。”司徒越言罢,走到桌案一侧坐了。
“也好。”慈穆太后点点头,朝旁边的内宫总管王增递了个眼色,王增立即尖着嗓音道,“开宴——”
优雅的弦乐响起,宫女们身姿婀娜,穿梭于庭间,为在座各色人等添酒添菜,替换果品、餐具。
司徒越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姿势优雅得无可挑剔。
在宫里女官的安排下,待选闺秀们排列成行,从御案前踩着杨柳步慢慢走过,绕场一圈后,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宴罢,慈穆太后宣谕,可在园内自由活动,又用眼示意司徒越。
司徒越会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向那群女孩子。
女孩子们或用手绢捂着面孔,或装作拈弄花瓣,或亭亭而立,一个个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
淳于莫站在一株海棠花前,不错眼地注视着他。
六年了。
已经六年了。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魏王府的寿宴上,那日宾客众多,争相向魏王进酒称贺,她不喜欢那热闹,故而一个人逃入后花园,却在荷花池边的水榭里看见了他。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无名无份,十分萧索地立在栏边,浑身却散发出一种鼎定江山的气势。
是的,鼎定江山的气势,很久以后,淳于莫才想起,有这样一句言语,可以形容他。
她悄悄地靠过去,一颗心怦怦乱跳。
可是他那么冷,似乎已经忘记身边的一切,于是,她想设个法儿,引起他的注意,故此,她伸手去摘他腰间的墨玉,却被他捉住。
你干什么?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转过头的那一刻,眼神是那样地冷,很冷,就像千年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她的心不禁一抖,往日的狡黠与精灵,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能那样怔怔地,看着他离去。
之后,他们又见过好几次,然而每一次,都是以她的失败告终,他似乎,很讨厌那些靠近他的人,很讨厌讨厌。
要是一般的女子,或许早就放弃了,可淳于莫不,她敏锐地感觉,在他的心里,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还有,他让她痛,很痛很痛。
司徒越,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
“莫莫。”大姐走过来,拉拉她的衣袖,“你在想什么?”
“没有……”淳于莫回过神,却发现司徒越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一名身穿红色百褶裙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