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莫用目光追去,却见司徒越已然携着那女子走到御案前,向慈穆太后躬身示意。
“哦,”慈穆太后坐起身来,微微点头,显然对司徒越的选择非常满意,“王增,传哀家的懿旨,今夜,就将祁小姐留在吟泉殿,明日晋封为美人。”
“奴才遵旨。”
“恭喜太后,恭喜越殿下,恭喜祁美人。”
御花园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所有人都在新主子跟前争相卖好,祁小姐一张脸羞得通红,显然也没有料到,自己竟有这般好运。
“越儿啊,这后宫大着呢,你要是还看中了哪位闺秀,只管将她留下。”
“是,皇祖母。”
“罢了,哀家也倦乏了,且散了吧。”
一众人等起身直立,恭迎慈穆太后离去,气氛才重新变得松动起来,司徒越携着祁小姐喝了几盏酒,便动身回了吟泉殿。
正主已去,其他人再干坐着,也没什么兴味,于是纷纷在女官们的带领下离了宫。
回到淳于府时,天色已经黑尽,廖夫人见四个女儿皆平安归来,并未有一人中选,不由松了一口气,合掌于胸,接连称佛。
晚饭同平常一样,凡食、饮,俱是井然有序。
大约是在宫中多喝了几杯御酒,淳于莫觉得有些头晕,因此只吃了半碗饭,便起身回了自己的绣楼,在榻上躺了一个时辰,脑子却变得格外清醒起来,于是披衣下床,撩帘而出,沿着长廊缓缓地散着步。
绕过拐角,却听得侧房里隐有哭声,淳于莫怔住,仔细听了小片刻,觉出是二姐的声音,心下不禁暗暗称奇,二姐向来性子要强,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像这样伤心哭泣,却倒真是第一次。
忖度了许久,她才抬手推开厢房门,确见二姐抱着柱子,正不停用手绢拭着眼泪。
淳于莫走过去,在她跟前立定,却并不出声叫她,直到淳于萱的情绪平静下来,方才轻轻地喊道:“二姐。”
“莫莫?”淳于萱抬头看见她,脸上顿时浮起几许尴尬,赶紧将脸庞转到一旁。
“二姐,”淳于莫柔声道,“有什么事,难道你我姐妹之间,还不可说么?”
“我,我没有……”
“二姐,你,你是在为白天的事,懊恼吗?”
淳于萱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淳于莫顿时明白了。
“二姐,你难道喜欢上了储君?”
淳于萱揉弄着手帕,仍然没有答话。
淳于莫轻轻叹了口气:“若二姐真喜欢上了储君,可以同父亲说,想来父亲,定有法子帮助二姐,只是二姐,你可要想清楚,一旦进了皇宫,就必须和很多女人,服侍同一个男人。”
“我愿意。”不想淳于萱毫不迟疑地道。
“你说什么?”淳于莫吃了一惊。
“我愿意。”
“二姐?”淳于莫觉得不可思议——按说,她们家在这京城之中,虽算不上是豪门巨富,却也是好的,在吃穿用度上,比起一般人家已经好太多,二姐还觉得不满足吗?
“或许,对于一般女子而言,只要锦衣玉食就足够,但我,我却想,出人头地风风光光地……”
“就算和其他女人争斗?”
“嗯。”淳于萱重重点头。
淳于莫觉得,自己无语了。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人各有志吧。
“二姐既有此宏愿,小妹也不便阻劝,小妹,会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二姐。”
“你帮我?”淳于萱眸底却闪过丝冷然。
那样的冷然,倒和司徒越有几分相似,使淳于莫心中一紧。
直觉告诉淳于莫,二姐变了。
似乎,是从听到储君选妃消息的那一刻同,就变了。
难道二姐,很想嫁进皇家,一夜之间,山鸡变凤凰吗?
哦,不是山鸡,是百灵吧。
淳于莫觉得,自己有些瞧不清二姐的心。
淳于萱转头走了,剩下淳于莫,仍然怔怔地站在原地。
“小姐。”红香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
“啊?”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没,没有。”
“那小姐,咱们——”
“走吧。”
同红香一起回到绣楼,淳于莫自己卸了钗饰,躺进床帐之中,瞧着帐顶发呆,司徒越和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影,始终萦绕不去。
他选她,是为什么?
和她在一起,他会快乐吗?
司徒越,你快乐吗?
淳于莫自谑地笑了,她觉得自己是着了魔,那个男人始终对她不屑一顾,可她却是如此深地牵绊着他。
司徒越,司徒越……为什么会这样呢?
第二天,淳于莫很晚才起来,懒懒地没什么精神,只呆在绣楼里,哪儿都不愿去,红香给她送了些餐点来,她很随意地吃了。
午后,淳于萁却来了,见她如此,知她心里定然有事,于是坐下来柔声道:“莫莫,你怎么了?”
“大哥。”淳于莫忽然觉得无限委屈,扑进淳于萁怀中,抱着他的肩膀呜呜地哭起来。
“是昨儿在宫中,受委屈了?”淳于萁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徐徐言道。
“我说不出来。”淳于莫嘟着嘴,“大哥,你觉得,我是不是很娇气?爱无理取闹?”
“女孩子么,总是这样的,要不,大哥找个人来,替你解闷?”
“别解了,越解越闷。”
“真的不要?”
“嗯。”
“那好吧,你先自个儿玩,需要什么便跟大哥说,大哥帮你买去。”
“大哥,还是你最好。”
“当然,谁让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淳于萁哄了她好一阵,方才起身离去。
他刚刚走出楼门,郑士云便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如何?淳于兄,怎么样?”
“难办。”
“啊?”
“这丫头的心事,我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小女孩儿心性,害羞腼腆,不过今日看来,却是因为——”
“因为什么?”郑士云一下子屏住呼吸。
“只怕她心里有人了。”
“有人?谁啊?”
淳于萁摇头:“我也说不好,只感觉她心思愈发地沉重,教人难以分辩。”
“那,我怎么办啊?”
淳于萁瞧了他一眼:“急什么?是你的,终究是你的,怎么也跑不掉,不是你的,永远也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郑兄如果觉得小妹太……不近人情,那就……”
“你不用说了,”郑士云将衣袖一摆,“我对莫莫的心意,天地可鉴,此生不移。”
郑士云说完,转头便走。
淳于萁立在楼下,看看他远走的背影,再看看身后的绣楼,唇间发出声轻叹。
世间千百种帐,总是算得清,唯有这男女情事,欲诉还说,欲诉还休。
……
清早醒来,对镜梳妆,耳听得外面的喜鹊叽叽喳喳一直叫个不停。
“红香。”从妆盒里挑了枝极素的珠钗插入髻间,淳于莫随口叫道。
“小姐。”
“外面怎么回事?”
“好像是,渊云书社的兰公子,来向大小姐提亲了。”
“兰公子?”淳于莫怔了怔。
“对啊,”红香有些眉飞色舞,“小姐,你是不知道,光那个聘礼,就挑了几十担,摆满半个院子呢,请的是城里最有名的蒋媒婆,一张嘴瓜溜得没边儿了,说得天上花开,地上光闪。”
“那……嫁期可定了?”
“定了,定了,老爷和夫人一起择定的吉日,下个月十八,大吉大利。”
淳于莫沉默。
“怎么?瞧小姐这意思,不开心?”
“开不开心,我也说不上来,大姐喜欢就好。”
“话说……”红香的表情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你,你就没有打算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终身……大事?”淳于莫唇边浮起几许淡谑的笑,“红香,你到底也跟了我这些年,见识比这院里的丫头都强些,难道连你也觉得,世间女子,只要嫁了男人,便是了却终身大事了吗?”
“呃……”红香无言以对——她知道她家小姐与别的女儿家不同,但是,世人不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