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烦了。”淳于莫忽然摆摆手，“红香，你先下去吧。”
“是。”
等红香离去，淳于莫方才站起身，出了屋子，站在栏边望去，却见前院里果然红彤彤一片，所有的木箱上都覆着颜色鲜艳的绸缎，贴着大红的喜字。
可以想见，不久之后，必会有大红花轿，把大姐接出去，送入另一户人家。
嫁，嫁了，这就是女儿家的命运？
淳于莫胸口忽然一阵闷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略思忖片刻，她折回房中，换上一套短衣短裙，再次下楼而去，走角门离开了淳于府。
仍旧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江边，却见一艘大船正扬帆待发，光着臂膀的汉子们，正一袋一袋往船上装着货物，淳于莫心内一动——如果，如果自己就这样坐上船，自此远遁天涯，又会遇见些什么？
她这样想着，正要付诸行动，胳膊却被一只手握住。
淳于莫蓦地转头，却见一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
“展千烨？”
“正是小生。”展千烨冲她一抱拳，眼里闪着明亮的光，瞅瞅她又瞅瞅那些船，“小姐可是很有兴趣？”
“嗯。”淳于莫点头。
“这有何难？我租的船刚好在这附近，小姐要是有兴趣，可上船一观？”
“真的？”
“当然。”
“展千烨，”淳于莫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语带娇憨，“我知道你很有法子，那，你帮我一个忙，通知下我家里人，说，说我想出海玩玩，长长见识，可以吗？”
“行啊。”展千烨眉峰朝上一挑，“不过，你家里人肯定不会同意，所以，这件事得先斩后奏，如何？”
“没问题！”
“走！”
展千烨携着淳于莫踏上跳板，上了货船，即令人扬帆起航，淳于莫兴致勃勃地在船上转了一圈，然后跑回到展千烨身边，满眼兴奋地道：“展千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依你看呢？”
“嗯，”淳于莫托着下巴，围着展千烨绕来绕去，仔细忖度了半晌才道，“不像做官的，也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倒像是——出使哪一国的重臣。”
“你说什么？”展千烨的目光闪了闪，迅而平静下来，抬手在淳于莫的额头上弹了一指，“丫头，你还真是——”
“怎么？难道我猜得不对？”
展千烨笑而不答。
“我知道，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但是你总得告诉我，这一趟是往哪里去吧？”
“琉璃国。”
“琉璃国？”淳于莫双瞳轻震，“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很多啊，有会说话的石头，会在树上爬的鱼，会走路的鸟儿，更重要的，有很多你们女孩子喜欢的珠宝和香粉。”
“噢。”淳于莫眼里却闪过丝失落。
“我说你这丫头。”展千烨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的？难道这些玩意儿还不够新奇有趣？”
“新奇是新奇，有趣是有趣，可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也说不好。”淳于莫走到船边，凭栏而立，眺望着漫无边际的大海，蔚蓝色的海面上，翻卷着朵朵白色的浪花，一些不知名的鸟儿振翅在空中飞舞，时不时从海水里叼起一只肥美的鱼儿。
就是它们！
淳于莫心中忽然充满难以言喻的热切，她觉得自己找到了，是真真实实地找到了——就像鱼儿要在水里游，就像鸟儿要在空中飞，而她淳于莫，也要有一方自己的领域！
展千烨静静地注视着她，心里涌动着丝丝莫明的情绪。
“公子。”
一名伙计忽然走上前来，贴着他的耳际轻轻说了几句话，展千烨面色顿变。
待伙计离去，他方才移步走到淳于莫身后，压低嗓音道：“淳于小姐，真是抱歉，在下有些俗务要去处理，还请小姐在此等候，若无别事，千万不要四处走动。”
“嗯。”淳于莫转过脸畔，含笑点头。
那一瞬间，展千烨心中忽然生出种冲动，想把她拥进怀里，好好地疼宠，可他到底控制住房了自己，轻咳一声，调头走开了。
淳于莫趴在栏杆上，看着水里那些自由来去的鱼儿，觉得自己已然全部将淳于府，皇都抛在脑后，她就那样站着，直到天色昏暗下来，方才折身返回船舱。
“淳于小姐。”一个长相清秀的伙计迎上前来，“公子已经吩咐下来，准备好晚餐，请淳于小姐享用。”
“哦。”淳于莫点点头，跟着他穿过长长的走道，直至前舱，果见白色橡木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餐具，里面盛着丰美可口的饭菜。
看来展千烨这家伙，挺有钱的嘛。
淳于莫大摇大摆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菜蔬的味道，和往日在淳于府吃到的大为不同，清凉，微甘，夹杂着淡淡的腥咸。
“这是东南一带的菜，不知小姐可还吃得惯？”
“还好。”淳于莫点头，又挟了两筷菜送进口中。
饭后，伙计把她引进一间布置雅洁的舱房，淳于莫自己也觉得有些疲惫，于是卸了钗饰，躺在木桶里洗净全身，便钻进被窝里睡了。
梦里，她再次看到那个黑衣男子，立在水榭边，身影孤单，忽然间，他转过头来，苍白瘦削的脸上，浮起几许极淡的笑。
淳于莫正想走过去，他的身后忽然冒出许多的手，一齐压向他的后背。
“司徒越——”淳于莫惊叫了一声，眼前的景象忽然间化成烟云消散。
就在这时，她突兀听到一阵非常细微的呼吸。
“谁？”淳于莫立即抓紧胸前的被子。
过了许久，船舱里才亮起一丝微弱的光，照出展千烨那张俊俏的脸。
“你——”淳于莫满脸惊疑不定，“你怎么会在这里？”
展千烨定定地看着她。
淳于莫这才发现，今夜的他，与白日里很有些不同，双颊泛红，两眼晶亮。
“你，”她用力嗅了嗅，“你喝酒了？”
“啊。”展千烨有些茫然地答道，两眼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死看。
淳于莫只觉胸口有一阵烈火，腾腾地燃烧起来，直冲上脑顶。
“那个，那个——”
不等她反应过来，展千烨忽然直起身，一把将她抱住。
淳于莫怔了怔，却没有挣扎，只是眼里怔怔然落下泪来。
“你怎么了？”展千烨这才放开她，胡乱擦拭着她的泪水，然后重重一个耳光掴在自己脸上，起身非常狼狈地跑了出去。
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淳于莫紧紧地抓着被子，很显然，她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怎么会这样呢？
他……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温文儒雅，且行事光明磊落的男子，可刚刚？
左思右想片刻，淳于莫跳下床，迅疾将舱门插好，这才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明亮的阳光洒满整个甲板，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淳于莫走到船舱外。
站在栏杆边，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
“淳于小姐。”
有年轻伙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嗯？”
“淳于小姐，前舱里已经备好早餐，小姐请前往享用吧。”
淳于莫点点头，走进前舱，但见桌上已经摆好餐点，却空无一人，淳于莫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
从早上到傍晚，展千烨都没有出现，淳于莫也不打听，只是临睡前，再也忍不住，故而问伙计道：“什么时候，才到琉璃国？”
“还得有五六日的功夫呢。”伙计脸上全是笑，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姑娘一定是觉着闷了吧？要小的给姑娘找些新奇的玩意儿来吗？”
“不用。”淳于莫摇头，“我只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就好。”
之后的几天里，展千烨也没有出现，仿佛整个人凭空消失了。
第六天傍晚，船只终于到了琉璃国，淳于莫走下船的时候，但见满天的霞彩像燃烧的火焰一般，使得那些树木啊，房屋啊，都被涂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