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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唐·吉诃德义助孤女(1)

只听那个声音悲悲切切地说:“上帝啊,我真的能找到一个可以悄悄埋葬自己的地方吗?我不愿再背负我的身体了,它已成了沉重的负担。我一定能找到我的葬身之处,如果这里像我期望的那样是个荒山野岭。哎,我这个可怜的人啊,在这个世界上无人相伴,迷途时无人指引,痛苦时没处诉说,落难了也没人解救,唯有岩石和荆棘与我相伴。只有在它们中间,我才能把不幸向上天诉说。”

神父和他的伙伴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觉得声音一定是从附近发出的,就起身寻找那个说话的人。走了不到20步,就看到一个农夫打扮的年轻人,坐在巨石后面的一棵白杨树下,正低着头在树旁的河水里洗脚。他们一时看不清年轻人的容貌,就悄悄地走近,那人的注意力全在脚上,因此没有觉察。

小河中有许多的石头,那人的一双脚像两块白玉镶嵌在石头堆中。他们不禁惊奇这样一双又白又美的脚同他的装束是怎样不相称,这样的脚不会在田地里踩着泥块,也不会赶着耕牛犁地。神父走在前面,看那人没有觉察,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的伙伴暂且在巨石后面躲一躲。3人就藏在石头后面,目不转睛地观察这个小伙子究竟在干什么。

只见小伙子穿了一件开叉的灰褐色的短外套,一条白毛巾紧紧束在腰上,下身穿着灰褐色的裤子和绑腿,头上戴着一顶灰褐色的帽子,在散开的绑腿间露出两条如雪花石膏般洁白的小腿。洗完了脚,就从帽子下面抽出一块布,擦干了脚。他在抽那块布时,抬了一下头,3个人才看清他那无比的美貌。卡德尼奥不禁低声对神父说:“这人如不是路辛达,那他就是天上的神仙,绝不是凡间的人。”

小伙子摘下了帽子,左右晃了晃头,抖开了一头长长的金发,连太阳也会嫉妒那金色的光芒。他们这才发现原来把一个绝色的娇弱女子错认作了农夫小伙子。神父和理发师从未见过这样出众的美貌,卡德尼奥如果不是曾有幸见过路辛达的风采,也大开了眼界。后来他也承认,只有路辛达可以与之媲美。她那金黄色的头发又长又密,从肩上垂下来,遮蔽了她的全身,只露出一双纤足。她正在以手代梳整理着头发,如果说她浸在水中的脚是两块白玉,那她隐在发间的手就是雪花凝就的。3个人越看越惊奇,更加急切地想知道她是谁。他们决定上前搭话,没想到刚刚一起身就弄出了声响。

美貌姑娘抬起头,一见是3个陌生人,马上跳了起来,顾不上穿鞋,来不及挽头发,赶快拾了身边的一堆衣服,慌慌张张地想要逃走。可她那双柔嫩的脚受不了山石的棱角,没跑出五六步便跌倒了。三人见状,忙赶了上去。神父对她说:“姑娘,不论你是谁,请不要逃跑,我们是来为你效劳的,你不用跑,也跑不了。你的脚受不了,我们也不会同意。”

姑娘惊慌失措,一言不发,另外两人这时也赶过来了。神父拉着她的手说:“姑娘,虽说你的衣服蒙蔽了我们,但你的头发却泄露了真相。你跑到如此荒僻的地方,用这样不合适的衣服遮挡你的绝世风采,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幸好我们现在遇上了你,即使不能帮你解决你的问题,也至少可以给你一些忠告。只要人还活着,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烦恼,总不至于拒绝别人的善意劝告。所以,这位小姐,你不必害怕,请把你的遭遇告诉我们,我们都会同情你的不幸。”

神父说话时,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痴痴地看着大家,始终没有开口,像个乡下人头一次看见了稀奇东西一样。神父再三劝说,她才长叹一声,打破了沉默,说道:“连荒山也不是我的藏身之地,这披散的长发让我无法继续冒充男人,我也不必再继续隐瞒。不过我担心你们听过了我的悲惨身世后,除了同情,还会惹来无端的烦恼,因为我的不幸已无可救药,无法安慰。你们已经知道我是女人,年轻的单身姑娘,又是这副打扮,这种种已足以使我名声扫地。所以,我只好把本来藏在心里不曾吐露的事告诉你们,免得你们猜疑我的清白。”

这个女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口齿伶俐,音调婉转。使他们不仅倾倒于她的美貌,也赞叹她的才智。他们再次表示愿意效劳,催促她赶快讲述。她也不再推辞,文文静静地穿上鞋,盘好头发,坐在一块石头上。3个人围着她坐下,她竭力忍住满眼的泪水,平静细致地讲述自己的身世。

原来,姑娘叫作多罗脱奥,就是唐·费尔南多在最开始时所深深爱慕的姑娘。她原本是唐·费尔南多父亲辖区内的一位富农的女儿,受到父母的宠爱。姑娘聪明能干,父亲的田庄全都由她打理。但是,唐·费尔南多欺骗了她的感情,在两人私定终身后,唐·费尔南多却与路辛达成了亲。多罗脱奥听说后,怒火中烧,想要找到唐·费尔南多问个明白。于是,她带了一个雇工逃出了家门。但是在路上,雇工想要对她图谋不轨,被她推下了山崖。后来,她被人收留,做了牧羊的牧童。但她的雇主又发现了她的秘密,产生了同那个雇工一样的想法,可怜的多罗脱奥于是就逃了出来。

听完了她不幸的遭遇,围着她的3个人不禁又是同情,又是震惊。神父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被卡德尼奥抢先开了口:“小姐,你就是大富翁克雷纳尔多的独生女儿,美丽的多罗脱奥吧?”

多罗脱奥听对方提起了自己父亲的名字,而且出自于卡德尼奥那样模样寒酸的人之口,觉得十分奇怪。于是问道:“你是谁?这位兄弟,怎么会知道我父亲的名字?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在讲述这个不幸的过程中,从头至尾我不曾提起过他的名字。”

卡德尼奥回答说:“小姐,我就是那个倒霉的卡德尼奥,你刚才说到的路辛达的未婚夫。那个行为卑鄙的家伙,不仅坑害了你,也把我弄到了如今这副模样。我衣衫褴褛,远离亲朋好友,得不到人世真情的安慰。更糟的是脑袋出了毛病,神思恍惚,只有在老天怜悯时,才能有一时半会儿的清醒。多罗脱奥啊,我亲眼看到了唐·费尔南多的胡作非为,亲耳听到路辛达说愿意嫁给他为妻,我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不知道后来她晕了过去,以及在她怀中发现了字条。这么多不幸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都堆积在我的心上,我完全绝望了。只托我寄放东西的那人把我留下的信亲自交给路辛达,然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她的家。我跑到这荒山野岭,本打算在此了结余生。从那时候起,我把自己的生命看成不共戴天的仇敌,痛恨它。但命运不想夺去我的生命,它只是让我失去了理智。也许是为了让我和你相逢,它才特地留下了我的生命。你讲的一切,我相信是千真万确的。如此看来,说不定在我们自以为走投无路时,老天会给我们安排意外的好运。既然路辛达是属于我的,唐·费尔南多就不能娶她,路辛达已经把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而唐·费尔南多是你的人,路辛达也不能嫁给他。那么,属于你我的东西都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我们可以祈祷上天把他们还回来,这是命中注定,不可改变的了。我们并不是在渺茫的希望中自我安慰,也不是凭空臆造。因此我要改变原来的想法,我劝你也改改主意,小姐,准备迎接好运的到来吧。我向你起誓,以绅士和基督徒的名义,在看到唐·费尔南多承担起保护你的责任之前,我绝不会弃你而去。如果讲道理仍无法让唐·费尔南多承担起对你的责任,作为一名绅士,我将有权以他欺侮你为由名正言顺地向他挑战。我可以把他和我之间的恩怨搁置,让上苍来替我裁决,但我要在人世替你报仇雪恨。”

多罗脱奥不胜惊奇地听完了卡德尼奥的话,不知该如何感谢他慷慨相助的盛情,几乎想要去吻他的脚,可卡德尼奥自然不能同意。这时神父替他们解了围,表示支持卡德尼奥的意见。然后,他竭力劝说二人同他一起去他的家乡,先添置一些必不可少的东西,再来打算怎样才能找到唐·费尔南多。或者让多罗脱奥回到父母的身边,或许还会找到其他更合适的办法。卡德尼奥和多罗脱奥十分感激,接受了这番好意。本来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理发师现在也跟着神父说了一番十分友好的话,表示愿为他们提供一切帮助。

他简明扼要地说了他和神父到山上的原因,谈到了唐·吉诃德原因不明的发疯,以及他的侍从已出发去寻找唐·吉诃德,而他们正在等那个侍从回来。卡德尼奥恍惚记起在梦中同唐·吉诃德有过一次争吵,不过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争吵,但他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家。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叫,他们听出是桑丘的声音,原来桑丘到了原来的地方看不见他们的人,于是叫喊了起来。他们赶紧迎了上去,同桑丘见了面。

据桑丘说,他已经找到了唐·吉诃德。他看见唐·吉诃德只穿了单衣,面黄肌瘦,已经快要饿死了,嘴里还一个劲唉声叹气念叨着意中人的名字。尽管桑丘已经把杜尔西内亚的话转告了唐·吉诃德,她让他到托波索村去,离开这个地方,杜尔西内亚在那儿等他。可是唐·吉诃德打定了主意,除非他干出几件奇功伟业,否则绝不回去同杜尔西内亚见面。

如果让他的主人这样下去,本该成为国王的唐·吉诃德就没什么指望了。桑丘请大家看看到底该怎么办,能够把他的主人解救出来。神父叫桑丘不要着急,他们一定会把唐·吉诃德从那里弄出来,不管他是否愿意。神父接着告诉卡德尼奥和多罗脱奥他和理发师原来打算解救唐·吉诃德的办法,至少要先把他送回家。多罗脱奥认为,她肯定比理发师更适于扮成一个落难女子,而且她身边还带着衣服,穿戴起来会惟妙惟肖,她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唐·吉诃德中计。原来她读过不少骑士小说,知道落难女子向游侠骑士求助时该用什么办法,因此她让大家把这件事交给她。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行动。”神父说,“我们真是遇到了好运气,万万没想到,不仅你们两人的事还有可以补救的办法,也让我们要办的事也便利了很多。”

多罗脱奥马上取出一条上好面料做成的连衣裙和一件精致的绿色斗篷,又从一只小盒子里拿出一串项链和其他几件首饰,把它们佩戴起来,她立刻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小姐。她说是为防止万一有用,才从家里把这些东西带了出来,可一直没有机会用,直到现在才派上了用场。大家看着她仪态优雅,风度娴静,绰约多姿,都认为唐·费尔南多竟然把这么美好的女子抛弃掉了,实在愚蠢之极。

可是对她最为倾倒的是桑丘,他觉得生平没有见过这般美人,也确实是如此。为此他急切地询问神父,这位漂亮小姐是谁,她到这种荒僻的地方来做什么。神父回答说:“这位美丽的小姐,她是米科米公王国父系嫡传的王位继承人。桑丘兄弟你一定想不到,她是来寻求你主人的帮助的。有个凶恶的巨人欺负了她,让你的主人去替她报仇。你的主人是个伟大骑士,他的名声已经四海皆知。这位公主久慕大名,特意从几内亚赶来找他。”

“她找得对,碰得巧。”桑丘听完接着说,“假如我的主人有幸,替你报仇雪恨,杀死刚才你讲的那个该死的巨人,那他可就运气太好了。只要那个巨人不是鬼怪,一碰到他,我的主人会立刻把他杀死,可是我的主人没有一点办法对付鬼。硕士先生,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想说的是,求求你劝我的主人赶快同这位公主结婚,千万别让他打算去做什么大主教,这是最让我担心的了。他结了婚,就顺理成章的登上王位,当不成什么大主教了,我也就达到目的了。这件事我已经在心里反复仔细地估量过了,为了对我有利,他最好不要当什么大主教,教会里用不着我,我是已经娶妻生子的人。可我要养活老婆孩子,还得为领取教会的薪水去请求特准,事情太麻烦了,没完没了。所以,先生啊,让我的主人同这位小姐结婚是事情的关键。我到现在还没请教过姑娘的芳名,不知该怎么称呼。”

“她的名字就叫米科米科娜公主。”神父说,“因为她的王国名字叫米科米公,她自然也就叫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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