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畔城被攻克,通往单于城的大门洞开。由此向西,一马平川,一条驰道直通单于城,这段距离不过二百里,攻克单于城,指日可待。
各校统领皆来请战,尤其是扬威校的噶肉启和勇武校的米尔哈。
“其他各校都打了胜仗,可都没有我们的份儿,还能叫什么扬威校、勇武校了?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让我们做先锋。我们保证今夜攻下单于城。”
甘延寿只是嘿嘿笑,陈汤说:“别着急,有的是重活等着你们干呢!不过,今天的任务是全体休息,杀牛宰羊,犒劳士卒。”
众人心里都有了底,明天要有大的行动。牛锐田记得,史书上说,鸿门宴前,项羽要攻打刘邦,就说了个“旦日享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差点没全歼刘邦。
但是,还没等统领们端起酒杯豪饮,传令军士又把他们召到都护营帐。
甘延寿、陈汤都穿着整齐的戎装等候着。顿时,气氛就变得凝重起来。
“下面由西域都护府副校尉陈汤宣布行程和要求,要求做好记录!”
陈汤一板一眼地说着:
“大家先明后天的行程安排。明日卯时出发,行军七十里后就地安营扎寨休息。后日卯时出发,行军七十里后就地安营扎寨休息。”
完全雷同的两句话,让与会者听了后,一个个面面相觑,可没有一个人敢言语。
“两天出发的次序都是扬威校为先锋,平西校为后卫,其他各校居中。”
但大家也不能从中听出更多的信息。
“重申纪律要求:一、不得扰动百姓。每至一地,要粘贴安民告示,宣传我军只打郅支,不打康居,秋毫无犯。二、不得议论军务。晚餐牛肉羊肉尽有,吃多有赏。三、不得晚睡早起。违令者罚做军务一天。”
每个人听了不免有些失落感。
会后,甘陈二人留下了噶肉启和米尔哈。
如此不紧不慢地行进了两天,单于城已遥遥可见了。统领们个个憋足了劲儿,等着甘陈二人的战前动员。
谁知,陈汤的新要求是明天行军三十里。
大家的神情似乎是在问,你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可是,没有人敢问。
第三天又用如此方式前进了二十多里路,就在离单于城三里远的地方安营扎寨了。
还是没有进攻的命令,只是让扬威校、勇武校驻扎在最前面。
其实,这两天,甘陈二人做了大量的工作。
前天晚上,斥候们抓来一个偷偷摸入军营的人,一询问才知道,他名字叫开牟,是康居贵人贝色,还是屠墨的舅舅。他报告了最新的情况,这一切都对郅支极为不利。
康居王和其他副王接到都护告谕后,都主动远离郅支,都率部到康居西部和西南部。抱阗残部尚有一万人受郅支控制,但军中普遍传言,抱阗是郅支害死的,现在军心浮动,不可能真心实意地替郅支阻击都护军。而郅支对这支队伍也有猜忌之心,把他们分成十几处,因此,也没有能力与都护军对抗。单于城那面,郅支是铁了心要守城,因为他无人可投,无路可走了,而且现在是众叛亲离,只有尼苦木和蠡狐兹帮他出谋划策,只有靠那三重城墙了。现在,康居人都盼着都护军早日攻打单于城,收回自己的国土。
昨天晚上,甘陈又接见了单于的使者。一见面,使者就复述着郅支愤怒和无奈。
“汉军为什么没有任何同胞就来到我们这里?”
“你们杀害谷吉,也没有事前同胞我们啊!”陈汤毫不客气地回应。
不过,甘延寿还是说的委婉一些。
“单于大人曾通过前任都护上书朝廷,说你部处境艰难,想要归顺大汉,亲自入朝进见汉天子。可有此事?”
“有。”
“大汉天子同情单于抛弃匈奴广大区域,憋屈在康居的处境,特地派我们以都护将军的身份来迎接单于的妻子儿女,唯恐惊动了大人的左右,所以,大军驻扎在这里,不敢到城下。”
使者不敢擅自表态,又骑马奔回单于城请示。如此往返了多次,甘陈二人不耐烦了,板着脸对视着说:
“我们为了单于远道而来,可是,到现在也没见单于派一位有名的王公贵人来拜见都护将军,接受朝廷的命令。单于大人怎么能忽略大计,丢失主人应尽的待客礼仪呢?”
说得使者又无言以对。
“我们的大军远道而来,人马都疲惫极了,粮草物资也都快用尽了,恐怕无能为力返回乌垒了,我们希望单于与大臣审慎考虑一下对策。”
甘陈二人在言辞来往中读出了郅支胆怯和疑惑。
今天,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噶肉启和米尔哈在紧张地布置着兵阵。
他们把本校的轒轀放在最前面,一排排的,威武壮观。这轒轀是一辆四轮战车,形体像个房子,顶部是木板,板上铺着生牛皮,用于挡住城上射下的箭镞。木板下可容几十个士卒,他们一面推动战车前进,另一方面随时准备冲出,与敌人搏斗。
轒轀的后面是手执卤楯的士兵,站在那里像铁塔一样。卤楯是一种大盾牌,上面也是覆盖了厚厚的生牛皮,执盾的士兵也身穿着皮甲,格外精神。
望着对面的城墙,他们二人想,今夜要有一场惨烈的厮杀了。
郅支在城上俯瞰着城外。刚才,他绕着城墙转了一圈,看到四周都是都护军的旗帜,粗略一算,不少于六万。
“都护六校不是总共才四万人吗?”可很快他就解除了这一疑惑。
他也让士卒在城墙上插满五颜六色的旗帜,派几百名精锐甲士登上去来回巡逻,又打开城门让几百骑兵在城外来回奔驰,卷起阵阵尘土。又从城中调出一百多名步兵,在城门边上摆下鱼鳞阵,阵型前面有一个高鼻深目的安息人在讲解兵法,士卒们一副安闲自若的神态。这鱼鳞阵是一种奇特的阵法,阵中大将居后,在中央集结主力,然后分成若干个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是一种进攻阵形,大面积铺开,很有战场杀伤力。
郅支冷笑了一下,心里说,熟读兵法的汉人,你们见识过这阵势吗?
不过,说到底,郅支心里还不是具有十足的把握来战胜都护军的,他更多的希望还是寄托在那两重城墙上。他觉得自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建城守城超过了老师,这次大战就可以检验。
这两天,他一直在加紧备战,查看城墙和防卫情况。他在尼苦木和蠡狐兹的鼓励下,坚定了信念,守住城池,靠垮汉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反败为胜,进而一统西域。
在外边的一道月城,这月城有令他自鸣得意的独特的设计。木城选料都是生长三百年的天山曼木,这树木高十丈有余,材质坚硬如铁,锋利的鸣镝也扎不进去,又有不怕火烧的特点。他试了一下,无论怎么用火种去点,它都像铁板一样,一点不变。城上有许多射击孔可以随意向下放箭。
他想,都护军要攻破我一道木城,不得搭上一万两万的?我见过你们的朔方城,比这差远了。
尼苦木提醒他,还要预防敌人挖地道来偷袭。郅支领着他们参观自己的另一设计。
他指着那一堆堆的柴草说:“那是用来烧死偷袭者的吗?”
他自问自答:“不是。”
原来,在柴草堆边有一个竖井,井内设置了一个土陶做的瓦罐,叫做地听,用来侦测敌人挖洞的方向。一旦确认,立刻迎面开凿地道。贯通之后,将柴草放进点燃,放出毒雾,熏死来犯者。
他又天天领着自己的阏氏和其他夫人登上城墙慰问士卒,歌舞表演引来阵阵喝彩。然后,从城门放出野兔,让夫人们搭弓放箭。只听鸣镝呼啸而过,那些兔子都扑腾两下倒在地上。城墙上下都响起不息的万岁声。
终于等来敌人,他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激动,也期待着躲避不开的决战早点开始。
如今敌人就在眼皮底下,一个营地一个营地,里三层外三层,把单于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是,任凭郅支怎样炫耀挑衅,都护军都安然不动。
于是,他又换上一批人来刺激一下汉人。
甘延寿和陈汤在刚搭起的敌楼上观敌料阵。
只见对面的城墙上一大群匈奴兵一齐指侧着身向下伸出小拇指,变换着口号齐呼:
“汉兵,小女子!”
“乌孙兵,大懦夫!”
但都护军里一点反应也没有。
匈奴兵又呼喊:
“过来攻城啊,不敢来的都是懦夫!”
这面仍然没有反应。
城门又打开了,冲出来一百来个骑兵,直接冲向了扬威校和勇武校的阵前。只见盾牌后,士卒们全都拉满了弓,只等统领一声令下。
匈奴兵听了下来,对峙了一会儿,他们掉头返回了。
整个一个白天都是如此,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