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奈觉得中日贸易邦交进行了这么多年,不管“抵制日货”是否真的有利,但是如果真的要抵制,应该从贸易的终端着手中止,而不是积压那些已经流入中国市场的日货,这些产品已经完成交易,日本已经赚到了这笔钱,如果产品不流通,只会荼毒中国的市场和经济。
她拿起那部心仪已久的白色机子,兴致勃勃地对范若礼说:“有没有觉得很漂亮,简直就是砖块机中的白富美。”
“美不美我不知道,只是拿在你手里,瞬间掉了好几个档次。”他调侃道。
“不要拿你那低劣的品味来批判我!”
“呵呵。”美女营业员被他们两个无聊的对话逗笑,不失时机地推销着,“其实这款机子还有粉色和黑色的,黑白配的同款手机是现在很主流的情侣套餐,而且套餐还有优惠哦。”
“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爸。”
美女营业员脸上的表情明显地一僵,再次细细地打量眼前这对奇怪的客人之后,赔着笑脸说道:“这位先生长得好年轻。”
“不要见怪,我女儿长得着急了一点。”他像个慈父一样和蔼地一笑,利索地刷卡、签字、拿货,然后拽着她走人。
莫小奈拿着手机,感叹自己终于否极泰来的时候,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幽幽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好丑的干女儿阿。”
其实营业员和妓女有一个共同之处,即使遇到多么厌烦的客人,都要忍住泼他硫酸的冲动,放下身段卖笑。莫小奈觉得自己像是在密封的空调车里,被别人的一个臭屁熏得直想砸玻璃。可是不管你闻或者不闻,臭味都在那里,不跑不散。
刚刚回到车站,就听到喇叭里标准甜美的女声,重复着检票的广播。莫小奈才想起车子是时候开了,急不可耐地催着在后面慢悠悠走着的范若礼:“快点,赶不上车子了阿!”
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一边拉着她往反方向走,一边不慌不忙地解释:“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坐客车回去,要是你又在半路钱包被人偷了怎么办?”
“你认识去我家的路吗?”
“不认识。”
两个人面面相觑,莫小奈翻了个白眼,刚好看到自己要坐的那辆班车不急不慢地开出车站,顿生一计,偏过脸对他说:“要不你开车跟在客车后面吧。”
“……”虽然他不想接受这么荒唐的提议,但是也确实也没有哪种GPRS导航系统能比得上客车司机的本职工作了,只好无奈地照做,但是他在心里默默感慨,自从和莫小奈在一起之后,连智商都被她严重拖低了。
整个高速公路上稀稀疏疏地行驶着一些车辆,大多数与他们擦肩而过之后,绝尘而去,只有扬起的沙尘,昭示着它们惊人的车速和马力。只有范若礼的车远远地跟着客车,一前一后,颇有些生死相依的意味。
莫小奈睡了一会,醒来之后精神奕奕,看着前面的车子,不禁打趣:“我们跟着他们好几个小时了,你说他们会不会以为我们要拦路抢劫。”
范若礼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笑道:“那你赶紧把脸蒙上,别让你这么凶神恶煞的脸,吓坏了他们。”
“你认为别人会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和人高马大的老男人,哪个更像劫匪呢?”莫小奈眨眨眼睛,狡诈地像只小狐狸。
“恩…..”范若礼苦苦思索了一会,“你大学没选修过心理学吗?人们对于漂亮帅气的东西,总是没有判断力和抵抗欲,潜意识里会觉得他是美好的。”
“我的大学里没有范氏不要脸心理学,没见过这么不遗余力夸自己帅的。”
他笑得更放肆,“我借了这么好的基因给你,你竟然也不知道感谢我。”
莫小奈看着窗外迅速往外后退的树影若有所思,“为了让你的基因没那么显摆,我决定生女儿,多贡献两个染色体。”
他蹙着眉不无担忧地说:“我怕她没那么好运,碰不到像我这么不挑剔的人。”
“我女儿一定聪明可爱,迷倒万千美少男,才不像你快30的大叔了,等着我来帮你‘脱光’。”
“那么,”他色眯眯地抛了个媚眼,一只手不安份地向她伸了过来,“要不现在找个地方停下来,你帮我脱了?”
“喂!范若礼!”她紧贴着车身,差点没把自己挤成壁虎,“你小心开车,我可不想让我妈明天在报纸头条见我。”
他收回了魔爪,认真地开车,“好吧,我也不想顶着一张血淋淋的脸见未来丈母娘。”
莫小奈愣了一下,犹豫着问:“现在就见会不会太快了?”
“快了吗?”他语调变得平缓而严肃,其实通过见家长这种方式来巩固两个人的关系,连自己也觉得有点可笑。
安全感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别人能给的。他的不确定,不是针对莫小奈,而是对于人与人之间感情的不信任。
说话间已经到了高速收费站,前面不远就是车站,范若礼付费的时候,莫小奈谨慎地四处张望,生怕遇到熟人。
真是白天不讲人,晚上莫谈鬼,不远处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冷不防地闯进她的视线,在以发福走形为主流形象的中年妇女中,反而衬得她珠圆玉润。
莫小奈“嗖”地一下,恨不得把脸埋在膝盖上,动作大得让收费站的工作人员以为遇到了潜逃的犯人,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才肯放行。
范若礼发动车子,“不用这么紧张吧,收费站的帅哥什么丑女没见过阿?”
“我妈……我妈阿!”她依然把身体缩得跟个刚孵化出来的小鹌鹑似的,小声地回答。
范若礼看向前方,观察了好久,也没有从路上这些行行色色的人当时,找出一个和她基因挂勾的,只好加快了车速往车站开过去。
刚刚到达目的地,莫小奈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那边传来周大妈欣喜的声音,“小奈阿,你到了吗?隔壁的王阿姨刚好要来这边办点事,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顺便坐她的车来接你 了。”
“刚刚到,妈你在车站门口等我吧,过马路小心一点哦。”
她挂了电话,范若礼就在旁边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她,“你妈是有多骠悍才能把横冲直撞的你,驯服得这么乖巧阿。”
她不满地哼了一声,“马上就要走了,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嘛!”
他冲她招了招手,“那你过来。”
她抱着一大包行李,警惕地走了过去,还没走近,他就张开双手,一个熊抱把她圈了起来。
莫小奈觉得一下子和新鲜空气绝缘了,呼吸到的只有像蜂蜜一样粘稠的甜腻。即使被抱得太紧,怀里的行李硌得生疼,她也不敢出声,怕打扰到这样难得的温存。
“莫小奈,你说这样是不是太矫情了?”
“我还有更矫情的,范若礼,你会想我的吧?”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答案。”
“如果我说‘想’,你肯定会说‘骗人的,我才不相信呢’;如果我说‘不想’,你又会说‘我就知道’。”
“我才不会这样为难自己。”
“好了。”他把她松开,亲昵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该走了,要不你妈妈要担心了。”
她点了点头,“蒽,那你开车要小心点,如果不认识路,就跟着客车回去吧。”
“没有你在,我可做不出这么丢人的事,要是被人知道,连个推卸的对象都没有。”他拍拍她的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莫小奈本想头也不回地走,像电视里看到一样,那样特立独行,那样超凡脱俗。可是到了车站口,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玉树临风”,被无数的文人骚客引用不当、开发过度,成为了最陈词滥调的一个形容词,但是视野尽头那个挺拔的身影,让她觉得“古人诚不我欺也。”
“小奈。”
人群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声,莫小奈循声望去,周大妈已经利索地出现在眼前,一边接过她的行李,一边拉着她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
她以为周大妈会发出类似于“你瘦了”的疼惜,结果她却一下子没有了热情,失望地说“怎么就你一个人阿?”
“那我应该几个人?”
“不是叫你带个男朋友回来吗,你一个人回来干嘛!”
莫小奈在心里咆哮了:妈!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你真是的,明明迫不及待地想见女儿,还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旁边传来嗔怪声,王阿姨打开车门,招呼莫小奈过去。
莫小奈连忙把行李搬到后车箱,躲进车子里找一份安宁。王阿姨和周大妈是从小玩到大的闺蜜,不知道是不是缘份使然,连嫁人都嫁到了左邻右舍。只是王阿姨比周大妈多读了几年书,在他们那个年代,这些足够决定一个人是造原子弹还是卖茶叶蛋。现在王阿姨在镇上的妇联工作,有房产有车子,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所以周大妈经常在莫小奈面前长嗟短叹,悔不当初,以铁一般的事实教育她要好好读书。
只是时移事异,在如今这个博士生一走廊,研究生一厅堂,本科生满地跑的社会,莫小奈这种刚出象牙塔的大学生,往往都在为多年下海打拼发家致富,却没受过多少高等教育的老板打工。如果书中真的有黄金屋,那么一麻袋的书,怎么可能连个麻袋都换不回来呢。
“小奈阿,你现在都工作了,有没有谈男朋友阿?”王阿姨开着车,还不忘记关心下坐在后面的莫小奈,果然“八卦”是女人改不了的天性。
莫小奈早就预料到,她们会以事业、感情、婚姻的连番轰炸,来宣布她人生另一个阶段的开始,所以早已经准备好了台词,缩在后座里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没有阿,大学的时候哪有心思想这个,现在一下子想找也找不到阿。”
“那有没有中意的对象阿?”
“没有阿。”她继续做娇羞状。
“这样阿,我们单位的老陈正在为他远房的侄子特色对象呢,要不我给你张罗张罗?”王阿姨一听到她说想找,立马开始推销。
还没等莫小奈出声回绝,周大妈已经两眼放光地问长问短,“那个人家里是哪里的,人品、背景怎么样阿?”
“家里嘛是比较穷,在一个小山区,不过小伙子自己长进,现在都在这边考上公务员了。人嘛,不能光看背景,要看他自己有没有前途。”
“说得也是,要是合适的话也可以先约出来见一下。”
“你放心好了,我看着小奈长大,怎么可能胡乱给她介绍对象。”
……
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二百五十只鸭子,莫小奈就在五百只鸭子“嘎嘎嘎”的聒噪声中,绝望地妥协了。过去在别人形象的描述中,她已经见识过相亲中各色的极品和奇葩。一个人单着要相亲,不是没有理由的。
虽然她相信王阿姨的初衷是好的,但是这个世上有太多带着面具过活的人,在长辈面前各种谦卑有礼,人后却不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不过,不经历几次相亲,怎么能证明她曾经青春过;不见识个把人渣,怎么能衬托范若礼出类拔萃呢。
只是,要是让范若礼知道她去相亲,会不会直接冲过来砸了犯案现场。莫小奈在心里打个冷战,心虚地拿出手机给他报了个平安,“我快到家了,你到了之后给我回个电话吧。”
莫小奈刚到家,范若礼的电话就到了,她疑惑地接了起来,“你这么就到了吗?”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焦躁,“路上堵车堵死了,我没那么快。”
“那怎么办?”
“只能等了,每年都是这样。”
“明知道会堵车,你干嘛还要开车送我回来阿?”
“谁叫某人这么迷糊,总是做一些让我不放心的事。”
两个都是这么别扭的人,连表达关心的方式都这么百转千回,千回百转。
“小奈,下来吃饭了。”楼下传来了周大妈的叫声,莫小奈闻到了家里独有的饭香。她拉开窗帘一看,夏天的夜幕来得比较晚,也已经日落西山了。
“若礼,你妈叫我吃饭了。你要是饿了,就吃点饼干填填肚子。我搬家的时候怕你总是不吃早餐,在你车里放的。”
范若礼挂了电话,在车厢的各个角落里翻出了形形色色,不同口味的饼干,包括他最讨厌吃的香葱味。每次和莫小奈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把所有葱花挑出来,拨到他的碗里,学着小新妈妈的语气说“不吃葱花的孩子长不大哦”。然后他就眼神贱贱地瞄着她脖子以下,腹部以上说“那你的某个部位也不吃葱花吧”。
其实,他以前是不讨厌香葱的味道的,只是因为苏黎不喜欢,久而久之,她的厌恶也变成了他最自然的习惯。他的心事像一株饱满、成熟的蒲公英,被风轻轻一吹,天涯海角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