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密高中的时候和同年级的江溢一起去上学,住在学校里面,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才回到家去。江溢比林密大一岁,他的爸爸是林密爸爸公司的一位董事,两家人关系一直密切,两个孩子也是从幼儿园就一同上学,后来更是理所应当的黏在一起,直到高中慢慢有了男女有别的概念才走的稍远了一点,但也只是稍远了一点点而已。他们在彼此的眼中与一般同学相比当然是不同的。
考试结束那天两人原本说好要一起回家,可江溢的几个哥们儿非要拉着他一起来个“解放后的狂欢”。江溢本想带林密一起去,又怕那些人闹的太凶,只得让林密一个人先走。
林密走之前问他说:“你们喝酒吗?”
“不知道,应该会吧。”
林密又问:“你之前喝过吗?”
“喝过啤的。”
她想了一小会儿说,“你可千万别喝醉,不然回不去了。”
他哈哈笑起来,“放心吧,我不会醉的。我一到家就去找你,让你看看。”
她的脸微微红起来,“你爱醉不醉,回家让江叔叔骂才好呢!”
他没有接话,突然伸出手抚了抚林密扎成马尾的头发,轻轻对头说,“我们终于毕业了。”
林密的心突然“通通”的跳起来,她觉得再面对着江溢,心跳都能让他给听见啦。于是她一甩头发转过身去,大声说了一句,“你要是喝醉了,就不要去见我啦,我才不跟酒鬼说话!”说完就赶紧跑开。她边跑边听见江溢在后面喊,“我一定回去找你!”
林密一口气跑到车站,上了车坐在位子上,最后没忍住笑出声来。
车子驶出城区后就渐渐加速,风给夏天的中午带来些凉爽。不远处的山连成一片,绿的深深浅浅,另一侧是山谷,层层叠叠的梯田还有没收割的金黄的麦子点缀着一点点不成熟的绿。起起伏伏,望不到尽头。
视线里全是生机,人陶醉在愉悦之中。懒懒的睡意袭来,索性闭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密在睡梦中感到身体失重的右歪,以为车在转弯……直到听到车厢里的惊呼声,林密才一下惊醒。她整个身体似乎都要横下来,想也不想地使劲抓住前座的扶手。这辆大巴只有右边的两个轮子着地,左边翘起,整个向前滑去。所有的人都在奋力的控制,她的手使劲的想要往左拉,可控制不了地向右压。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她怕自己再也不会再有机会说下一句话,于是卯足了力气叫了一声,声还没落,司机用尽全力拉住方向盘,我只觉得咣当一声又要被甩到左边去,吓得叫都不敢叫。
车又向前滑了几秒,最后晃了几下,最后终于平衡下来。
林密悬着的心怦怦直跳,使劲喘了几口气,才慢慢静下来,坐旁边的阿姨把手放在胸前不停的说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看着林密,还笑了一笑。她们也算是共同站在生死边缘上齐心协力过了。这个微笑,以后的林密常常想起,那是与同伴胜利后豪迈的共同欣喜和鼓励。尽管彼此不认识,但人与人随时都有可能需要共同努力。
人群沉寂了一会儿随即发出了不满和谩骂声。司机肯定也吓坏了,他在指责声里显得有些哆嗦。
车后面的台阶上正坐着个民工,说了一句:“这还幸亏了人多啊,要不然压不住车早翻了!”
旁边的同伴倒逗起他来“哎,老李,其实的多亏你一屁股坐在这后面压着呢!”
他们发出洪亮的笑声,人们也慢慢缓过神儿来。
林密倒是还是后怕,不敢再睡了。
她在后面找着角度想要从反光镜里看看司机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喝酒了还是紧张的,他一张脸涨的通红。
山谷里还是诱人的金黄,和散散的树层层的绿。风景还是一样的美好,只是惊吓过后觉得有些虚虚假假的。林密还在自嘲着自己这迷迷糊糊的脑子的时候,前面又是一个大转弯。
车子有些左右摇晃的向前行驶着,众人有所察觉,后面坐着的一位中年男人忙走过去提醒司机,只听他刚说了几句,“手别抖,手别抖……”但是一切都晚了。
车轮在山谷边缘滑空,整个翻下去。
在惨呼声中,没有人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是急速旋转,脑子里全是要眩晕的呕吐。已经失去了思考,林密在跌撞中把头埋在胳膊里,使劲爬到了座位底下,两手死死地扒住座架。
所有的东西都在冲撞,在惨叫声中,耳朵听不到声音,身体感受不到疼痛,血也冷的凝结了一样,可手还是像僵硬了一样紧紧的抓着。慌乱中,林密的脚不知道被什么压住,她就死命地勾住它。
她怕。
她怕自己会被抛出去,除了不能滚出这个地方,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有没有叫喊在这狂乱的翻滚中,她只是在怕,怕死在这里,再也出不来。
整个过程也许只用秒来计算,却像是用尽了一辈子的眩晕。
停下来的时候,她还不敢放手,就像是再也不要松开一样的僵硬。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呼吸,还能不能再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直到一个重物压下来,她挣扎着伸出头,可心使劲的往下沉,她用力的喘着气,想要推开压在我身上的东西。
林密大口大口地咬着空气,再也挺不起身来。她两手撑住终于翻过身,才发现有个人压住了自己的下半身。她立刻剧烈颤抖起来,用力吸了口气,伸手推了推上面那个人,他轻轻呻吟了几声,再也没了声息。她撑在原地,直立不起身子,车厢里冒着呛人的烟,只能咬牙把他推开了。
当林密能够坐起来看到整节车厢时,眼前的血和狰狞是一辈子都不能忘的。
她看到原坐在身边的阿姨,躺在她的脚边,满脸的痛苦和惊恐,让人无法想象她刚刚的微笑。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再也闭不上,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那么难以置信。而林密,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像在别人的噩梦里一样,没有自己的思想,更找不到出路。
痛苦如洪水一样淹没了心,淹没了眼,淹没了整个自己。
这一车的尸体混在浓烟和血迹中,横七竖八,再没有了一点声息。她用力想发出一点声音,可张嘴只有“啊,啊……”轻颤的沙哑声。“有人吗?”她努力地想喊,可只有嗓音堵在喉咙里。一切都在沉寂,而内脏却在翻腾得让人发狂。那样的恐惧在以后每一个孤独的夜晚里总纠缠在她的梦中,成为永远都摆脱不了的魇。
机油的浓烟和着血腥味弥漫开,外面还是一片寂静,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她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林密伸手抹了一把脸,粘糊糊的,一看手上都是血,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也不知道疼痛。
车被石头顶住斜歪在她的那一面,林密拖着她的腿试图跪起来爬出去,可一动脚还是被压住,她又把刚刚那个人往一边拉了拉,才看见自己刚刚勾住的,是一个女人的小腿,林密伸手去推开她的腿,看见上面一块一块的都是青紫和伤痕,向外冒着血。她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不去管越来越浓的烟,不去想会不会爆炸,一定要把她扒出来。她的手死死地抓着座驾,脸都被撞模糊了。
林密伸手去挪她的腿,眼泪在这时候终于奔涌而出,只有吱吱呀呀的嗓音,喉咙堵塞的像要涨开。她跪起来趴向窗户,用手抠开碎玻璃,眼泪冲刷着脸,淌下来的全是血红。林密如哑巴一样呜咽着奋力喘着气,使劲抠着淌满血的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