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老七分到卖房款的钱转眼都抛散在了股市上,老三和一个离婚女人混在一起,还想赶老七走,老六一直想找他借钱买一个二手房,老五安安分分做生意,但只能混个温饱,副食赚不了什么钱,而且自从老七不做副食后,本打算的她、妹妹、弟弟三家副食店搞连锁的计划也落了空,卖过一段时间盒饭,被城管追得到处跑,朱明想上大学却考不上,只有不上,因此老五对国盛和家里一帮兄弟姐妹都有意见,没爹没妈的优优瓣瓣上了大学,德信也上了大学,朱明小时候的成绩在学校里名列前茅,德信却是个留级生。
还有老七,她在股市上把自己的钱输了个精光,自己的房子卖了,卖房子的钱也赔进去大半,刘武战和她扯皮要离婚。国盛只有“借”了她一笔钱让她能付一栋二手房的首期。
钱给了他们,没有一个人有起色。又传来老二自杀的消息,老五等人把他送到医院里洗胃,终于活了过来。国盛没有去看自己的二儿子,他只是问他们老二为何自杀,老五说为了那个让他抛妻弃子的女人要离开他。国盛觉得这个理由很荒唐,躺在床上,看着电视,晒着太阳时,他都不让自己想老二的事,因为他不能理解。老二身体恢复后,来赵家晃悠,国盛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自杀的事,来了就道一句:“你来了?”到了吃饭时间,就喊一声:“吃饭了!”对待优优也是这样,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她挨老五和老七打的事,她离家时,也不大说起心里的难过,等她回了,就道一句:“你回了?”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叫她,“优优,吃饭了!”无论如何,孩子一定要吃饱,“人是铁,饭是钢”,有一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那个女人还是离开了老二,就像国盛当初说的。没有谁听他的话,一个个的生活都弄得乱七八糟。好像是故意让他的抱怨全部成真一样。而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抱怨,真的都记不太清楚了,或许是从玉容去世的时候开始的吧,人生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除了要看着优优和瓣瓣建立自己美满的家庭。
老六找国盛借钱买了二手房后,他们要把这半边门面接下来,随着国营超市的开张,个体小副食店的生意很难做下去,价格已经压到很低,还是低不过超市里的价格,老七在赵家老房子里做副食生意时,老五也在做副食生意,老七率先把店堂摆成了自选货架式,三家副食店统一价格,缺货随时可以相互补充,超市一开张,老七去看时,心里便凉了半截,知道自己的副食店是不可能做大的了。
国盛把钱借给了老六,他说:“我这个人总是知道报恩的。”他叮嘱他们不要对其他人讲。过不多久,这个事情就由国盛自己讲给了其他人听。自从老六没钱以后,章鸣对国盛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笑容多了,热情多了,国盛也乐得多了个女儿似的,既往不咎,一切朝好的方面看。
逢到国盛觉得老六或章鸣在某些事上做得令他不愉快,他就会将他们的事讲给其他人听,比如优优,比如老四。
优优自从去了一家食品公司作出纳,就稳定了一段时间,每天朝九晚五,休息时经常待在家里,和她上学时一样,国盛对她很放心。美中不足的是,自从喻柳走后,她吃饭又成了个问题,要她和叔叔一起吃,她不愿意,说不想看别人的脸色。国盛只有每天用电热杯、电炉给她煮饭、下面、做菜吃。瓣瓣本科毕业后考上全额奖学金去美国读书了。她有假时也会回来,一回来便经常躲在房间里看书写字,国盛经常在菜场给她买猪肝吃,健脑明目。这个从小像个影子一样的瓣瓣成了国盛心中最大的骄傲。那是谁都夺取不了的骄傲,明摆着的,压不垮的骄傲。
国盛每个月400元工资,150元给老二,150元给老三,自己只留100元。为此,这两个儿子至少每个月会来看他一次,他们两个加上老三是快解放时,玉容一年一个顺着生下来的,小时候睡在阁楼的一张床上一个被窝里,国盛还记得他们三个小小子挤在床上叽叽喳喳不愿睡觉,冬天里,大雪可一夜封门,他们不愿起床,每当小贩路过,操着黄陂话大喊“洋糖发糕——洋糖发糕——”他就会出门去给他们一人买一个回来,看到儿子们在阁楼上翘首以待的情形,但是他很少说那么久远之前的事了。优优总是说他:“他们都是5、60岁的老头子了,你还管他们做什么?你给他们钱就是害了他们!”国盛听到她这样说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总是沉下脸,不说,什么都不说。
在此之前,因为他、优优和老六他们一起吃饭,他还说每个月要给老六200元伙食费,老六先是收下,后来总算再不收他的钱了。老六为了买二手房,向他借的几万元钱一直不还,因为这笔钱,他们不接他的伙食费,国盛觉得自己和优优吃他们的饭也心安理得。但是早上老六来时,总是要帮工去买过早或在家做早点时,从来都不管国盛还在楼上。因此国盛越发喜欢每天早上清晨起床,到修建一新的龙王庙码头去转转,路上买点吃的,但是他喜欢吃的烧梅、德华酒楼的包子,他都嫌贵了。有一次吃了1块5一两的烧梅,看到别人有吃剩下了还放在桌上,国盛就把那碟烧梅拿过来自己吃。回来后他把这事跟老七讲了,老七当场塞给了他200元钱。
这些事他是从来不会对优优姐妹俩说的,在她们的眼中,他一直是个独立、坚强、自给自足的老人。
老三终于将他手上所有的钱又败得一干二净,包括国盛借给他的钱,他还向四川的大哥借过二万块钱,不还,把老大气得住了院,几万块钱在曾经的老三眼里只是个小数目,对于一辈子在国营工厂工作的老大来说,却是个大数目,加上他退了休,靠退休工资过生活。老大工作了一辈子的军工厂转向转得没了方向,工人们的工资发不出来,退休工人的工资一拖再拖,包括他这个曾经当过副厂长的退休干部在内。
老大住了院,老三只有东拼西凑还了一万块钱,剩下一万怎么也凑不出来了,只能让大嫂转告大哥再缓一缓。
随着房子的陋败突显,孩子们的生意也没有任何起色,并且仍然吵吵个不停。国盛原以为把房子卖了,钱分给他们以后,他们会让他过点清静日子,但是想象破灭的那一天来得太快了。
先是老三情人喻柳的加入,老七和她处不来,老七几乎每天都要上楼来跟他说喻柳和三哥的不是,国盛对老三说:“老七是妹妹,你让着她一点,都是一家人,肉烂在锅里,你们还有什么好吵的,一晃这大的人了,还小?”老三不理他,这让国盛伤心,是的,他是经常说老三的不是,但他总归是他的父亲吧?吵架的时候,老三说:“你不当我是儿子,我就不把你当老子。”如果不是担心他们恨他,他怎会把他的282号卖掉呢?但是他们似乎还是恨。
渐渐地,老三有了一点钱后的样子,又成了被看不顺眼的一个缺点,好像很有本事一样,其实钱都是他国盛给的,家里其他人也同以前在282号里一样,对他没有什么好看法。优优却喜欢和三伯在一起,如果爷在她面前说老三或喻柳的坏话,她就会阻止他,“别说了。”她说。
老七终于和喻柳爆发了激烈的骂战,为的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七说自己最烦有人岔七岔八,何况是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喻柳有老三帮着,说老七一天到黑在外面炒股,生意哪有这好做的。两个人说着说着,各种无逻辑的脏话就开始喷涌而出。老七气不过,国盛被他们吵得烦心,赵家的种种丑事又被她们宣扬出去了,什么一屋里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等等。
从老七的角度考虑,国盛劝老七答应老三提出的条件,让他“赔”给她一笔钱,离开。老七想了想,觉得继续吵下去没意思,听从了国盛的劝告,拿钱走人。
无所事事的老二仍带着她一起炒股,起初老七赚了一点钱,非常兴奋,每天看那些股市行情,老七有一种丢失了许久的成就感。她对自己和赵家人的脑力都非常自信。
老七走后,老五和喻柳也合不到一起来,有一天,两人又发生了争吵,国盛下去一看,原来老五骂喻柳不是个好东西。
喻柳和老五吵架时,国盛一边说喻柳,一边拦着老五,以防她动手。
这次争吵造成喻柳要和老三散伙,生意本就惨淡,老三又爱打牌,赵家人,除了优优还是个孩子,所有人她都看不惯,用她的话说,“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这种话带着老三的痕迹,他认为赵家垮成这样,是国盛和老七的过错,一个老糊涂,一个不懂事。老三总是怪国盛偏心,向着几个小的,他认为282号的门面是他要回来的,他应该拥有处置它的最大权利,而国盛没有给他这个权利。
老五不愿意再在这里做生意了。
不过,因为这次争端,老三明显地对父亲回复了亲近。
喻柳走时拿走了老三的一笔钱,国盛早就对老三说过这个女人想的只是他的钱,她要养她的儿子上大学,他还听说她想让她的儿子出国留学。但是老三听见他这样说总是默不做声,仍旧一门心思地对喻柳好,现在喻柳走了,老三说她拿走的那笔钱是她的,假如当初不是因为她这笔钱,他的生意也做不起来。但是除了早几个月以外,老三的生意根本不让人有喜色,他经常出去赌博,赌完了就像当初在282号一样,回来拿当天收的款,从来不考虑进货的问题。实际上他进的大部分货也是从厂家赊来的,厂家三天两头上门来等着他出现,向他催款,白天他也不回家睡觉了,国盛和老六猜他睡在开麻将室的人那里。
国盛语重心长地说了他几次,要他抓紧,把生意做好,因为他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上学都要钱,将来婚嫁同样也要钱。自从那次老三不得不离开282号,让老七做生意以后,老三总是说国盛偏心,那时他就指着天地对父亲就发誓:“你不把我当儿子,我就不把你当老子。”
282号卖掉时,国盛出面扣除了老三欠买家的钱,这部分钱不算在老三应分得的那份钱内。老大待在四川对武汉的事不关心了,老二光会拆白,老六堕落到只知成天睡觉,唯有这个老三,在卖房子及租门面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十几年前他所拥有的才干,当时国盛对他是抱了点希望的,希望他能像十几年前一样,凭着他的头脑把282号再买回来。
喻柳一走,情况更加恶化,又倒回到老三最令人心烦时那副样子。店里的货物积上了灰尘,没有人来光顾,甚至连照护生意的人都没有。国盛曾经帮他看过店子,但是他那些货物,国盛既不清楚规格,也不清楚价格,顾客来了问他,他只能一问三不知,要顾客等等,等老三回来,没有顾客愿等。
乘着国盛劝他的时候,老三开口向国盛借钱,想到他以前的样子,国盛不想借,想到他说的用这笔钱他可以做些什么,国盛又觉得有借的必要。他是他们的父亲,他不能对他们坐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