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府上众多的丫鬟和家丁,都有意无意的陆续走淑芳阁门前过一趟。装作路过,眼睛却直溜溜地望着阁内,耳朵也竖起听着阁内的声音。想要见识见识这两大美人若是打起来,会是何光景。
淑芳阁是大小姐钟离嫣的居所,而扶榆被请来府上传授她琴艺。两人之间擦出的火花,光是想想,都觉得绚丽多彩。纷纷止不住,想去偷瞄几眼。
这是扶榆来君侯府的第三天。
“喂,你老实说,你来这里是不是想勾引我哥?”钟离嫣一身米黄簇花束腰长裙,发间点缀同色簪子。支颚,斜倚在檀木摇椅上。玄琴被她闲置在一边。
再次频繁发问:“你想让他娶你,是不是?”
扶榆轻噱,眸内波光如沉淀的雨露琼浆,悠哉道:“今天是第三天,你把这话问了三百遍,不嫌烦么?”
“你嫌烦那就老实告诉我,你来府上到底是为了什么!”钟离嫣大叫。
“你不是说,是为了勾引你哥么。”语气依旧轻缓。
“你承认了!”钟离嫣拍桌子站起来,“你刚刚自己承认了!”迈步走向以珠帘和纱幔相隔的里间,得意的笑起来:“哥,哥,你听到了没有,她亲口坦白的……”
扶榆笑看着钟离煜拂开珠帘,从里面走出来。钟离嫣还在一旁止不住的得意,小嘴里满是对她的控诉。
钟离煜望着扶榆歉意一笑,道:“嫣儿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钟离嫣见这反应和自己料想的大不一样,脸色徒然一垮,委屈道:“哥哥,你明明亲耳听见了,这女人说自己来君侯府就是为了要勾引你,她别有居心……”
“住口!”钟离煜冷了面容打断她,“以后不要再玩这种把戏了。你故意套她的话,让我在背后听,这是侯府小姐该做的事么!扶榆是我请进府上来的,由不得你不敬。”
眸蓄水光,眼中含泪。钟离嫣何时听兄长对自己说过这般严厉的话,气得攥紧了粉拳,把摆放在琴架上的玄琴一把推开,摔碎在地上,发出铮铮声响。从阁内跑出去,几步之后,还不忘回头恶狠狠的瞪一眼扶榆。
两个丫鬟听到屋内的动静,立刻赶来,就看见那把名贵正四分五裂的碎在地面上。
钟离煜揉着眉心叹气,朝俩丫鬟吩咐道:“把地上的东西给收拾干净。”面对扶榆时,脸上的愧色更加明显。
扶榆白衫如雪,衬得容颜愈发出尘,“小侯爷不必觉得愧疚。扶榆能来府上避难,已经很感激了。倒是嫣小姐,她这样跑出去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大概是到我娘那里哭诉去了。有委屈,她可憋不住。”钟离煜见佳人如此豁达,并不在意方才的事,心上悬着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小侯爷,不知无名少女失踪的案件是否有了眉目。早一日解除危险,扶榆才能早一日离城……”
钟离煜细长眸内骤生两抹暗芒,睫翼似两排绒羽,一瞬之间,给人以脆弱的假象。但是再去细看,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立在阳光下的翩翩佳公子。
“目前还没有线索。但是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他说。
“哦,是嘛。”
“不是说了不用叫我小侯爷吗,扶榆,我们是朋友。”话题,似乎总是转化得很快。
“这是在侯府,等级森严,隔墙处处有耳。我可不想再出什么乱子,还是谨慎一些好。”她话中带笑,很是随意,虽是反驳的话,却也让人听得舒服。
“好吧,那就随你。”钟离煜道。“嫣儿那里,我会再和她谈,让你受委屈了。”
“唷,怎么就让我的大美人受委屈了?”一道爽朗清明的声音自外苑插进来。干净的声线中似乎总是带着点阳光的味道,不太正紧的话,也宛如一阵暖风。
不用猜也知道,来者是何人了。
谭夙晃晃悠悠的走进屋子,向钟离煜见礼,散漫而不着调的样子。接着便笑眯眯的打量扶榆,“说说,这侯府怎么委屈你了?”
扶榆讪讪,“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幸灾乐祸呢?”桃花面上美目倩兮,含笑望着他。
谭夙便真乐了,不加掩饰,“当日我叫你去我家的,谁让你自己跑来了君侯府,这下被嫣大小姐欺负,知道后悔了吧!”话里,好像还带着点孩子气的味道。
那两个丫鬟正在收拾碎琴,听到这话,都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这话说的人。他胆子可真大啊,当着小侯爷的面,就敢怂恿扶榆姑娘离开侯府……可是,小侯爷竟然也没有生气,甚至看不出脸上有丝毫的愠色。
真是奇怪了,他们三个人之间……两个丫鬟从侧门退出去的时候,还在揣测这个诡异的问题。
谭夙看了看天色,对钟离煜道:“小侯爷,谭某在侯府内蹭个午饭可好?”明明就是算准了时辰赶来的吧!
“欢迎。”钟离煜道,黑瞳如空濛远山。
在侯府中,若不是规定的聚餐时间,都是在各自的苑内用膳。钟离泊寒幽居笙篱斋,二夫人殷白梅住在梅园,钟离嫣是在她的淑芳阁。而钟离煜的庭院,名叫“惊蛰居”
谭夙远远看着便笑:“小侯爷,你住的地方,名字取得很特别。”
“我三月出生,三月惊蛰,便是这名的由来。”钟离煜道。
“原来如此。”谭夙点点头,问扶榆:“你觉得这名字如何?”
“很好。”蛰,藏也,静也。这君侯府,果然有点意思。连表面上淡雅无害的小侯爷,也不见得是那么简单的人物。幽燕之地,龙盘虎踞。美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钟离煜带两人进去,“不知谭兄今日会突然造访,没有来得及按照你的喜好来准备饭菜,还望见谅。”
“小侯爷客气了。”谭夙冲他摆摆手,“我不挑食的,有什么吃什么。”
饭菜很快就上桌。十道菜,道道色香味俱全。燕尾桃花,鹦鹉莴笋,麦穗虾卷,杏仁豆腐,芙蓉鱼骨,龙井竹荪,五彩牛柳,红梅珠香,水晶清丝,酱汁排骨。
谭夙望过去,原来这就叫做没什么准备啊……若有所准备,那还得了?果然来蹭饭是明知的决定,到时候把小花儿也叫来,那就更好了。
三人提起筷子不久,惊蛰居就有人来禀报,“小侯爷,二夫人叫你立刻去梅楼一趟。”
“没看见你们小侯爷正吃着吗……”谭夙塞了满口的食物,含糊不清的插嘴道。
那家丁急了,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小侯爷,二夫人叫您马上去。嫣小姐正闹着脾气呢。”
钟离煜搁下手中修长的象牙素筷,“我跟你去一趟,先起来吧。”
家丁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从地上缓缓站起来。
“失陪。”钟离煜道。
扶榆展颜,朝他安慰一笑。“说到底,是我惹的麻烦才对。”
谭夙两眼不离十道佳肴,咕隆道:“没事没事,小侯爷你先走吧,我定不会辜负了你这一桌的美味。”
钟离煜失笑,旋身,径自离开惊蛰居,往梅园的方向去。
惊蛰居内,桌前还剩两人。谭夙吃得很欢快,指指身旁的空位,朝一旁站着的两个小丫鬟道:“都坐下来吃饭吧,添两副碗筷就行了。”
“奴婢不敢。”青衫丫鬟和粉衫丫鬟齐声道。
“哎呀,你们主子现在又不在这里,有什么不敢的啊。这么多好吃的,真不想过来尝尝?”
这话里,怎么带了一股子引诱的味道?扶榆微偏过头,便见这人狐狸一般的笑容。眼中明亮亮的,闪着狡黠的光。
两个小丫鬟最后还是不肯,对谭夙却已经生出了几分好感。说话时,也渐渐放开,没有了那份顾忌。
谭夙歪着头,笑问:“刚刚听那人说二夫人,怎么,你们君侯府上还有大夫人么?”
粉衫丫鬟道:“那是因为君侯对已故夫人的感情很深,夫人虽然去了,但是她的名号还在那里。即使现在二夫人是府上唯一的女主人,但是我们下人也只能称呼她为‘二夫人’。”
谭夙似是无意,再问:“那这二夫人岂不是很委屈?”
粉衫丫鬟答:“可不是嘛!二夫人如今住在梅园,风景秀丽,富丽堂皇。但是根本不能跟夫人生前住的伊水楼相比,就连夫人走了,伊水楼也还被侯爷保留着,不去任何人住进去……”
“咳咳……”青衫丫鬟一阵咳嗽声打断这禁忌的对话。粉衫丫鬟也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多,默默地闭上嘴,不再说话。
桌上佳肴被谭夙解决了大半,再饮两杯上好的佳酿,酒足饭饱,人生无比圆满的模样。他习惯一般,搭起腿,慢慢晃,脚尖不时点地。
“沉寂神秘的老侯爷,二十年前逝去的夫人,温文尔雅的小侯爷,刁钻跋扈的嫣小姐。还有一个,二夫人……这家人,真是有趣。扶榆,你说是不是?”
他遽然浮现的深笑,犹如一抹迢迢千里照过来的冷溶月光,透明而又深不见底。扶榆错愣住,霎时被掏空了思绪般。
旁边的粉衫丫鬟却禁不住插了一句嘴,笑道:“不是不是,照公子这样说来,您还漏算了一人。”
“喔?”
“我听老婶婶她们说,二十年前夫人去世时,还诞下了一个夭折的孩子。所以,您还漏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