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筠弹奏完《月光》,厅里立即响起了许多热烈而真诚的掌声,还有几个吃饭的客人对她叫好。
竹筠笑笑,正要继续,大堂经理飞一般奔到她身边,小声说:“今天就到这里可以了。”
竹筠看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大堂经理明白她意思,不太高兴地说:“有客人反应,你的琴声太吵了,影响他们说话了。”他说着朝一桌正激烈争辩着什么的客人抬了抬下巴。那桌人大多已喝得脸红脖子粗,竹筠怀疑他们能不能听到她的钢琴声。
她心里挺不痛快,觉得职业尊严受损。另外,也有点担心他们还会不会付给她两个小时的钱。难得有同学介绍她赚这笔外快,也有好几百呢。
大堂经理看她犹豫,忙说:“你放心,价钱仍照两个小时的算。”
竹筠被他猜中一半心事,更不快。她收拾东西,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人。
没等她离开紫金山酒店,就听到后面一个人叫她名字。她一回头,就看到一身白色西装、跑得气喘吁吁的张妙正。
竹筠一愣,随即笑说:“怎么是你?”她看张妙正打扮得这么正式,以为他在参加谁的婚礼。
张妙正摇摇头,说:“怎么这么快就完了?我以为还有半小时呢。幸好我下来看了看。”
竹筠惊奇地睁了睁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别管了,你跟我来一趟。”他说着,就抓住了竹筠的手。
竹筠把手甩脱了,尴尬地说:“去哪儿?我还有点事。”
张妙正脸上闪过一阵挫败,但他随即又异常坚定地说:“算我求求你,跟我来一趟,好不好?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竹筠暗中对他的死缠不休皱了皱眉,但看他一副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隐隐也有些害怕。她勉强点了点头。
张妙正大喜,又抓起她的手,拖着她往电梯走。
一路上,无论竹筠怎么问,张妙正始终守口如瓶,只说:“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二人到了酒店顶楼。张妙正停在一扇大门前,侧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看竹筠。看他的目光,似乎有女巫坐在里面念古老的爱情咒语。竹筠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她听到门在她头顶打开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一阵苏格兰风笛声响了起来,吹的是席琳?迪昂的My heart will go on。
张妙正把竹筠拖进一间特大套房,那儿的客厅布满了鲜红的玫瑰。一个人在吹风笛,一个在弹竖琴,还有一个,在弹钢琴。
在窗户边上,悬了块巨大的画板,一个小胡子持笔站在板旁。看到张妙正他们进来,他迅速在板上画了幅二人携手进入房间的画,用时不超过半分钟。画完他按了个按钮,板旁一台机器自动将画打印出来。小胡子又启动画板自动清除功能,准备画第二幅画。
“这是干什么?”竹筠问,心里已有些明白,但不太能够相信。
张妙正认真看了看她,忽然向她单膝跪下。竹筠想:“不会吧。”张妙正已经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打开递到她面前。里面赫然躺着枚小指甲大小的钻戒。
张妙正说:“因为你总是躲着我,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这样,你不会再怀疑我了吧?竹筠,请嫁给我。”
……
耶斯皮卡夫人左右看看朱清泠临时落脚的酒店公寓,笑着点点头:“这里挺舒服的,难怪你乐不思蜀了。”
朱清泠正给她煮咖啡,用的是她带给他的一包黑咖啡豆:“这里只有这样的机器,你将就点。”他“啪”的一拍,咖啡机发出要掀掉屋顶般暴力的噪音。
耶斯皮卡夫人皱眉笑说:“真粗暴。”
“什么?”
“我说,真粗暴。”
朱清泠哈哈大笑,坏坏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喜欢么?"
耶斯皮卡夫人忽然就高兴起来。
朱清泠回中国后,耶斯皮卡夫人照旧过着她的日子。“可怜的吉伦”继续暂代斯卡拉剧院的经理,她偶尔过去帮帮忙,大部分时间,则是永不停息的逛街、购物、慈善活动、艺术沙龙,以及味同嚼蜡的约会。
她很少想起朱清泠。她对他的感情要比他认识到的复杂些,不止于前辈对后辈的提携,她更多把他当作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私有物。但也仅止于私有物。她是不会因为一台钢琴的离家出走而对它魂牵梦萦的,对朱清泠也是如此。
不久前她收到一封中国寄来的信,用英语长篇大论叙述了朱清泠与阿美玲一个女生坠入情网的事。那人语气颇不客气,信的末尾质疑像她这样一位有名有望的贵妇人竟会将自己心爱的人输给一个平平凡凡、一无所有的小丫头。
耶斯皮卡夫人猜测信是朱清泠的又一个仰慕者写的。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发生。那些仰慕者在遇到挫折时,无一例外都想拿她当武器攻下她的私有物。
耶斯皮卡夫人对信中提到的阿美玲女生完全不放在心上,单是觉得朱清泠在中国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她有点厌烦自己每天千篇一律的生活了,想朱清泠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不如她亲自去上海一趟,吓他一跳,然后带他一起回来。说不定在他正式当上斯卡拉经理之前,他们还能去撒丁岛度个假呢。
她也是听从感觉行动的人,前一天刚冒出这个念头,当天晚上就买了机票。
但有一件事出乎她预料:当她再次看到朱清泠时,她远比自己想像的要激动。
朱清泠抱着她转圈时,她就问自己:“没有他的那些无聊日子,你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朱清泠继续鼓捣着他的咖啡机,房间里已经飘满了咖啡浓郁的香味。朱清泠愉快地哼起歌来,反反复复,是帕瓦罗蒂的名段《今夜无人入眠》。
“他是多么美,像雕塑一样。他怎么都不会老呢?”耶斯皮卡夫人沉醉地看着她的私有物走来走去,心里又掺杂了点女人的妒忌。
“或许,”她想,“是时候正式通知大家了:这是我的东西。”
这么多年,她一帆风顺惯了,想怎样就怎样。朱清泠虽然常常挑战她的极限,但在她的手腕和挡不住的运气下,也大致朝着她为他指定的方向在走。因此,她从不怀疑自己的决定会遭到他人的否决。
朱清泠将咖啡递到她面前。她就近看着久违的英俊面孔,感受着他特有的气息,痴迷的心情令她更为沉醉。
她将咖啡放到一边,用力抓住了朱清泠的一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她说:“我们今天就回意大利吧。”
……
“不行。”
竹筠严肃地看了张妙正一眼,又说一遍:“对不起,不过我不能答应你。”
音乐停了下来,画画的也住了手。那几人有点尴尬地看看张妙正,他似乎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
竹筠看出张妙正对她的拒绝并不意外,反像是早在等待这一刻。她心里很恼火,倒像是他知道自己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却偏偏要为难她。
张妙正其实完全没这个意思,要说为难,他也是在为难他自己。
他已经尽力了,但她果然,还是看不上他。胡漫的话这时候想起来格外火烧火燎。
“要怎么做,你才能爱上我?”他咬牙切齿地问,简直像在赌气了。
竹筠又羞又窘,她看了眼房里的陌生人,压低嗓音快速说:“这只是个人感觉,勉强不来的。”
张妙正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这才又想起房里还有些不相干的人。他从地上站起,将钱付给他们,打发他们走。那些人巴不得一声。画家临走安慰了张妙正几句,不过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门重新合上后,张妙正和竹筠对站着,良久,谁都没有说话。
双方间大概隔了一米距离,张妙正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像压力一样传到竹筠身上。
她打算走了,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自己简直成了罪人。
“你喜欢朱清泠,对吧?”张妙正忽然冷冷地问。
竹筠觉得他叫“朱清泠”的方式含着明显的蔑视和敌意,她本能挺起背脊,生硬地点了点头:“是的。”
张妙正冷笑了一声,眼泪却从他眼眶涌出,他随手擦去:“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们在竹林中接吻。你知道那天,我是怀着什么心情去你楼下、对你表白的么?可你偏挑那天……你们太过分了。”
竹筠的脸色发红,但并不让步:“我觉得我一开始就对你说得很明白了。我不会因为你执迷不悟,就始终束缚我自己的行动。”
张妙正没想到她会答出这么无情的话,这些日子来他遭受的挫折突然生出利齿,咬在他心上,流出了仇恨的汁液。
他想:“她原来这么无情,她和他都是。他们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笑我呢。”
竹筠看到他样子变了,一脸怒意,额头青筋爆出,心里也害怕,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会改变自己的说辞。
她对着他冷冷地点点头,就向门口走去。
才跨出半步,就觉得领子被人拉住了,紧接着有一只手搂住自己的腰,把她拖到一个人怀里。
竹筠叫了一声,嘴立刻被堵上。
她扭转着头,脱离张妙正,但他如影随形,追着她不放。
不久,他就把她压倒在身下。
他不太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他听到一个声音问他:“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发疯了么?”只是一件事情已经开始,就不得不继续。
现在,他最心爱的女孩就在他掌控中,他必须得到她,既了却自己的心愿,也报复了背叛他的竹筠与朱清泠。比起渴望,此时他更多的是要维持住自己在爱情中的尊严。
竹筠挣扎得很厉害,他开始相信成佑心对他讲的话了:“那女孩可不像她看上去那么娇滴滴的。”
他一个疏忽,被她逃了出去。他一抬头,她已经举起一张钢琴凳,砸到他头上。
张妙正头一昏,趴倒在地,他本能地抱头蜷缩起身体。竹筠一砸后,钢琴凳摔到地上,她暂时没有力气再次举起,便对着张妙正身上一顿踢。
两人在房里发出很大动静,外面的人听见了,恐怕出事,“啪啪啪”的拍门。
竹筠痛恨张妙正,没听到外面声音。她看着地下紧紧抱住自己的人,想这人怎么就打不死呢。她暂停了会儿,积聚了力气,又去一边举起钢琴凳,对准张妙正的脑袋。
门这时从外面打开了,一名酒店工作人员、成佑心及已经跟上来的林棘、米可儿看到房间里这一幕,都呆住了。
成佑心最先反应过来,她大叫:“别……”
竹筠已经松手,钢琴凳直线砸向张妙正头颅。成佑心大叫一声。
张妙正之前被钢琴凳砸得晕晕乎乎的,身上力气渐渐流失。这次感到危机,竟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朝左滚了一圈。结果钢琴凳没砸到他头,只在他肩上重重撞了一下。
竹筠还要再砸,成佑心已经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她自己则飞快奔向张妙正。
她看到张妙正脑后方流血,又怕又恨,冲竹筠大叫:“你疯啦!你要杀了他么!”
米可儿二人这时也走到了竹筠身边,米可儿从地上搀起竹筠,来不及问她经过,就冷笑着对成佑心说:“傻子,你只顾维护他,你没看出来他想对竹筠做什么吗?”
成佑心一瞪眼:“凭他想做什么,也不能认真动手杀人,这还有王法么?”
米可儿气极,还要说什么,却看到竹筠向张妙正他们走去。
成佑心被她身上散发的怒气震慑住了,本能地挡在张妙正身前。她抬头说:“你还要干么?”这时她总算看出来了:竹筠衣衫不整,有明显拉扯与撕裂的痕迹。她心里一冷,说不出的震惊与失望,同时而来的,还有那秘而不宣的刺痛。
竹筠居高临下,对着张妙正和成佑心吐了口唾沫。她力气不足,唾沫大半落到成佑心头发上,成佑心一动不动。
“再来一次,”竹筠朝张妙正竖起了一根食指,狠狠说,“我真的会杀了你。”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米可儿和林棘紧跟在她身后。林棘“呸”了一声,不屑地说:“渣滓。”
成佑心呆了半晌,才赶忙让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工作人员打电话叫救护车。工作人员走后,她听到张妙正微弱的哽咽声,他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