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这次稿子改的不错啊，昨天熬得挺晚的吧。”见科长朝我走来，我赶紧站起身，顺手把一叠文件扣在了桌面的稿纸上。“哪里哪里，这都是分内的工作。”我低头陪着笑。“你小子啊，还是一句多余话都没有。”科长眯着眼吹了吹茶杯里的茶。“不过也好，现在局里就是缺你这种少说话多做事的人，要是大家都能像你这样，我的头发也不会白的这么快咯。”科长说这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隔壁张姐和刘姐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真是夭寿啊。
“科长您太过奖了，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为了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点，我赶紧搜肠刮肚的回想贴在床头的“与领导同事相处的二十五句金句”。“大家都比我努力多了，再说……”“行了行了。”科长挥挥手，“看你那紧张的样子，先好好工作吧。”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我嘴里答应着，暗暗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坐下，身后就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行啊小李，看来陈科很看重你啊，你可别辜负他的希望。”我心里叫苦不迭，忙苦笑着回头道：“张姐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才来了几年，哪里比得上你们啊，好多地方都要向你们学习呢。”“你就别谦虚了。”张姐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低下头不搭理我了。见自讨了个没趣，到嘴边的几句恭维话我也懒得说了，索性回到座位，抽出刚才压在文件下的那张稿纸，平摊在了桌面上。看着上面乱七八糟写写画画的草稿，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把它揉成一团丢进了纸篓。
果然还是没办法写出东西来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拎着包走出办公室，感觉像是打完了一场仗一样疲累。记得第一天来局里报到的时候，还没进大门，我就预感自己永远不会习惯这样的生活。别的方面我不行，就乌鸦嘴这方面我还真是一说一个准：来了快六年，每天都吊着胆子小心翼翼，怕说错话做错事，头几个月还差点患上了焦虑症。想来也是，每天都要对着自己讨厌的工作，能坚持干下去已经不错了。还有，人家都说最不愁没对象的职业就是公务员，可我呢，考上公务员后反而被女朋友给甩了。我自认体正貌端，心地善良有上进心，怎么着也算个中上水平吧，可后来谈的几个全黄了。想来想去只能怪我自己命里缺爱，要不就是运气在小时候买饮料中的“再来一瓶”上已经用光了，只好一个人这么将就着过。
算了，还是赶紧走吧，说不定能挤上下一班地铁。想到这，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刷卡，进站，排队，上车。在这每天固定的50分钟的车程里，能让自己不那么无聊的，除了猜猜下一个站台会贴着什么广告，就是倚在车门旁观察整个车厢的人了。观察人这个习惯是从初中开始的，那时候每天上学都要做公交车，没事就爱透过周围人各异的表情来猜测他们此刻在想什么，有时还会把一串不相干的人凑到一个故事里面，就这么打发掉了一整个初中的时光。只是现在观察到的多是对着手机千篇一律的脸，渐渐也就没有了猜测的欲望。
出了地铁站，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周围依旧灯火通明。记得刚搬来S城，第一次看到这座城市华灯初上的景象，回到家还特地写了一篇文章来记录当时的感受，其中一段是这样的：“高楼的灯光点缀着浩瀚的星空，看久了会让人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身边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都如同一条由光影和线条汇聚而成的橘黄色河流，蜿蜒着融入远方的夜色；闪烁的霓虹灯充满暧昧，挑逗着每个夜行人最为敏感的欲望神经。”现在想想真是觉得好笑，自己当初怎么那么矫情，到底是年纪太小没见过世面啊。与其整天伤春悲秋，还不如想想晚饭吃什么会比较实际。
正暗自感叹着光阴催人老，自己的青春小鸟早已一去不复返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听到这，我立马就站住了，心里暗暗叫苦：不会又是昨天那个男人吧。一抬头，果不其然，他就站在昨天的那张长椅旁，依旧一身黑衣黑裤，依旧叼着一根烟。更巧的是，该死的路灯也依旧没修好。
还有他在夜色里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神，和昨晚一样没变。
在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刷刷刷蹦出了许多念头：直接忽视他各回各家；揪着他的领子警告他不要再来骚扰我；甚至想到要不要打他一顿发泄最近的怨气，反正他看起来瘦瘦弱弱不是对手。然而僵持了一会儿之后，我却选择了最不可能的那一个：走到长椅旁坐了下去，等着他开口。
“来啦。”他欠了欠身，也坐了下来，像是料到我一定会来一样。“拜王国维所赐，很多人都只会背那两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殊不知词的上阕才是精华。上阕里描写的几百年前元宵佳节的盛况，和眼前的景色不是很像吗？”
“打住吧你。”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样子，我心里一股无名火蹭地就冒了出来。“想吟诗作对你找别人去，我可没心情奉陪。要说什么你赶紧说，再不说我可走了。”见我作势要走，他也不拦我，只是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这才慢悠悠地接了下去。“你和以前的我真的很像，做事没耐心，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算了，说这些也没用，还是继续昨晚的故事吧。”说完指着椅子，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来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坐了下来。“听你讲故事可以，不过话说在前面，我能坐在这仅仅是因为对你作家的身份感兴趣，请你不要再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我，我可不会浪费两个晚上来听一个蹩脚且漏洞百出的科幻故事。”我皱着眉头朝他说道。“你是指超能力？”他看着我笑了笑，“那都是我瞎编的，想着能让这个故事的开头没这么闷，昨晚上看效果还挺成功的啊。但是除了这个以外，别的都是真的，那次的作文大赛，情况也的确是千钧一发，要不是最后被逼急了灵光闪现，最后还真得交白卷了。啧啧，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后怕。”
果然是神经病！我在心里骂道，昨晚竟然还被他那个什么超能力给逗笑了，自己的笑点也真是够低的。对了，那次作文比赛！我低头掏出今早出门前顺手塞进包里的奖状，摊到他面前。“你那次作文比赛得到的奖状，是和这个差不多吗？”谁知他盯着奖状看了一会儿，竟然笑出了声。“另一个人就是你啊。”“什么？”我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吓了一跳。“什么另一个人，你说话能不能别说一半！”
“你不记得了吗？那次比赛的二等奖有两个人，而且都是龙腾小学的，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我啊。”
看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笑得更厉害了，我却越来越糊涂。按说市级比赛的二等奖也是个挺大的奖，自己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而且眼前这个人竟然声称和我读过同一所小学，参加过同一场比赛，拿的还是同样的奖项，这未免也太巧了吧！“你到底是谁！”他的笑让我愈加恼火。“你为什么要和我讲你以前的事，还有什么我根本不记得的作文比赛，谁知道是不是你胡编乱造的！你说你出过书，可我在网上查过了，根本没有这两本书！你不会真的是精神病吧！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不然我可就报警了！”说完我掏出手机佯装要拨电话，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虽然表面这么强硬，其实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报警有什么用啊，他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再说他要真是神经病，揍我一顿甚至给我一刀也都不会判刑啊。这下可好，招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早知道昨晚就不该搭理他。好在小区门口的保安应该是听到声音，已经朝这边看了好几次，万一情况不对，朝着保安室跑就对了。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真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回答起。”见我发火，他依旧是不急不躁，把手里快燃尽的烟头丢到地上踩灭，又掏出一根点了上。“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我绝对不是神经病。你也别那么紧张，大庭广众的我又不会吃了你。昨天讲的只是铺垫，今天，故事才真正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