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陪着她这样走下去。可是他已经走入责任,权力为他编织的牢笼,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走出来。
固北城门,从此以后,天南地北,此生此世,痴缠不休,恐难再见。
衣袂翻飞,裙角猎猎,荒草凄凄难诉,风沙四起,纷纷绕绕恍如隔世。
“天快亮了,你回去吧。”她忍住憋满眼眶的泪,故作轻松道。
他却倏忽抱紧她,炽烈地吻上了她的唇。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唯独彼此的心跳清晰可听。
一翻天昏地暗的激吻过后,他绝然跃上马,扬鞭而去,留下一抹落寞凄忧的背影。
这个冬天好长好长,长到好似这辈子都快过完了。
这逍遥殿,这无忧阁,她花了半个月才将其恢复原样。
桃花酒已温热,夕阳已红遍山头,不知她还能邀他畅饮一翻?叶无双围炉而坐,幽幽地望着窗外那一枝凋零的残梅,不禁湿了眼角。他对她避而不见,她已有半月之久没见过他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明白她的心意,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在乎。
内心正苦涩着,突然,她感觉到脖子一凉,她蓦地低头一看,一柄明晃晃的剑横在她的脖子上。
“哼!我二哥已经让你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凤无欲满目憎恶,“说!你留下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手中的利剑随时都可能割断她的喉。
叶无双微微垂眸,
“我要见二皇子。”她淡淡道。
“哼!我二哥岂是你想见就见的!”说着,那剑刃便更重地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我二哥已经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识抬举。今天,我就要替我死去的父皇报仇,替那些被你们害死的北幽臣民报仇!”凤无欲咬牙切齿道。
对于叶无双,他是一忍再忍。可是当他得知自己的父皇就是被她用毒药毒死的时候,他再也忍无可忍了。即便他们兄弟反目成仇,他今天也要手刃她,替父皇报仇!
死于叶无双来说并不可怕,她本来就是二皇子从刽子手的刀下救回来的。可是,她怕的是,这壶温热的桃花酒,就这样被炭火温干,被寒风吹冷。
“无欲哥哥,你还犹豫什么!”不知何时,宋眉月从屋外走了进来。两条狭长的眸子里闪着凤无欲手上那把剑的寒光。
叶无双有些惊讶,可也只是瞬间的惊色。她突然两眼放光,不顾剑刃的锋利,离开席案,跪倒在宋眉月的面前,
“眉月妹妹,求你了,求你让我见见二皇子,只要见过二皇子,我一定拔剑自刎,或者,或者饮鸩自了,我说话算话,求你了,求你了眉月妹妹。”宋眉月愕然,看了眼凤无欲,一把推开她。
“求我也没用!”并绝决地拒绝了她。
叶无双不知道,凤无忧根本就不在幽州城,早在十天前,他就出了城,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凤无欲横眉怒目,握紧了手中的剑,将力气凝于剑刃,正欲一刀割下去时,叶无双突然制止道,
“等等!”她边说边缓缓从衣袖里掏出一包东西,“既然你们不让我见二皇子,那就不见了,但是,请你们把这包东西给他,告诉他,这可以救他的命。”
宋眉月一听:到死还想拉无忧哥哥做垫背,可真够狠的!
她上前一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咬牙,怒然打落她手中的那包东西。
“不要!”叶无双瞪大双眼,惊然大叫。
可是,那包东西已经散落在地,成了一堆齑粉。
叶无双忙爬过去,欲用手拈起。
可宋眉月似乎还不解气,走上前,狠狠地在那白色的粉沫上踩了几脚,那堆白色的粉沫顿时像融化的雪一般,中剩下零零散散。
叶无双看着那点残粉,欲哭无泪。她颤抖着双唇,痛苦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落它。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我拿命求来的解药。”她知道,凤无忧过量地用了那无极散,体内余毒未清,日子越久,中毒越深。
那包药是她从山虎那儿得到的。而山虎是从他一个朋友那儿得到的。他那个朋友是个怪医,虽懂医术,却从不救人。他只炼药,各种各样的药,毒药,解药,长生不老药。总之,这世间的奇药都能从他那儿得到。
她为了得到这包药,跟那个怪医作了交换,就是用她的一颗肾换这一包药。
现在,她只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
可是,可是这药就这样没了。
无助无奈的叶无双趴在地上痛哭着,让一向任性妄为的宋眉月动了恻隐之心。她回头看了眼凤无欲,
“无欲哥哥,要不,我们先把她关进大牢,把这些药粉弄一点起来找个大夫验验,看看究竟有没有毒。”
凤无欲恶狠狠地看着叶无双,也动摇了杀了她的坚定想法。
“把她给我关入大牢!”......
凌水开冻,枯枝吐芽。明媚的阳光洒在河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这天,总算是有了些暖意,隆冬总算是渐行渐远。
凤无忧举着钓杆,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水面,等待着上钩的鱼儿。
阿深一脸忧愁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难得这世上还有这么看得开的人。
忽然,凤无忧感到胸口一阵刺痛,痛到他喘不过气。他忙侧眸看了眼阿深,
“我去行个方便。”便将钓杆扎在了岸边,往河边的林子里去了。
他忍受着窒息般的绝望,急急的穿进了林子,在一个阿深看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倚在一棵树干上,紧紧地捂着胸口。此时,一股腥咸从喉头涌出。他忙掏出帕子,接在了唇边。殷红的血渗透锦帕,像一朵朵绽开的红花。
这二十几载,他为什么要放纵自己,就是不想留遗憾在这人间。
他也一直都知道为什么父皇母后那么纵容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捧着他。因为,他的生命,生来就注定如一颗流星,转瞬即逝。
他之所以成为酒皇子,是因为他只有把自己浸在酒里才会忘记自己来日不长,他之所以如外人传言的那样不近女色,是因为他不能许诺她们一个长久,他不想害了她们,更不想误了她们。
若不是父皇母后逼迫,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婚娶,把自己给定下来。
另一个关于他的传言,风流成性,也只不过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逢场作戏而已。
沐兰馨,是他这辈子唯一走进他内心的人。
尽管他一直防备着,防备着,可还是让她毫无阻碍的闯了进他的心里。直到她闯入了他的心里,他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长久的爱,不是拥有,而是成全。这种爱,不生不死,会永生永世的在这世间永恒。
他一出生,宫里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就断定说他不会活过二十载,可是如今,他已经活了二十几载。他知足了,老天待他不薄。
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睑,他感觉到了生命的流动。虽然,他早已坦然的面对了自己的一切,可是对于这个世界,他还是很留恋的。亲人,朋友,知交,挚爱,都是他在这世间最美好的眷念。
终于,他胸口的刺痛渐渐隐去,他如死里逃生般缓缓睁开双眼,一方雪白的帕子递在他的眼前。
是阿深,他的眼神里有些哀伤。
凤无忧笑笑,站直了身子,接过他手中的帕子,拭了拭唇角的血渍,
“我没事。”他淡淡地说了这三个字。
阿深哽了一下,皱了皱眉,拿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你。
凤无忧欣慰地笑了笑,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这不是医药所能解决的,这是命!”
可是阿深却不忍心看到这样一个品性超然的人中龙凤就这样消逝在他的眼前,他默默地在心中做了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