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暑假,郦清清呆在家里哪儿都没有去。
连郦冒勋都不免起了疑心,往年放假,她都是一早就做足了攻略去各地旅行的。今年却一反常态,整日窝在家里,完全看不出有出远门的打算。
她给的理由是,到处都玩遍了,一时想不出还有哪里想去。
这也是实话,除了大一暑假考驾照,基本上哪里也没有去,从高三那年开始,每一个寒暑假她都会出去旅行。国内城市,她都是一个人去,国外的城市,盛茗薇凑巧有空陪她去过几个。
有时候单纯是走马观花,观摩当地的建筑名胜,有时候是为了地理杂志上某个心仪已久的地方,也有遇到过特别喜欢的城市或者小镇,就索性在当地住上十天半个月。
大三以后,郦冒勋渐渐开始有了一些微词,言语之间,无非是让她多交朋友,也是时候该谈恋爱了。
陆昕裴从北京回来以后,又带她出去吃过一次饭,还是上次那个地方,上次那间包房。
陆昕裴在信息里问她方不方便自己开车,她迅速地编辑了一个“好”字,发送出去之后,心头毫无预兆地掠过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到底哪里怪,却又说不上来。
吃完了晚饭,他带她去江边放烟花。夜风很大,烟花极美,两个人并肩倚靠在车身上,静静观赏着夜空中的火焰。一朵朵硕大的金色花朵绚丽地绽放在夜幕上,争先恐后,美轮美奂。大蓬大蓬璀璨的花火瞬间爆裂,喷溅出无数道流星雨,在漆黑的夜幕上层出不穷,流光溢彩,照亮大半个星空。江面上波光粼粼,很快有人在对岸惊呼,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隐隐看见江心游轮上有人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郦清清心中雀跃,不由得感叹:“真美!”
陆昕裴侧目看她:“下次我提前跟管理处打好招呼,我们再来放,买更多更大的烟火,放起来一定比现在更好看!”
她粲然一笑,伸出小手指:“一言为定!”
烟花正在他们头顶盛开,火光此起彼伏,陆昕裴的面容晕染上了一种明暗不定的神采。他也笑,一双眼睛彷如天上的恒星,熠熠生辉地凝望着她,丝毫不以为她的举动幼稚,反而一本正经地伸出了小指:“一言为定!”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拂乱她的长发,那一刻,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花怒放。
陆昕裴站在她对面,似欲言又止。
等了一会儿,郦清清终于主动说:“我等着你!”
回到家还不到十一点,她刚停好了车,他的电话就打来了。
一路上,她都沉浸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之中,心里仿佛被什么柔软而轻盈的东西塞得满满的,满得就快要溢出来了。
接电话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拖长了尾音:“我到了,你呢?“
陆昕裴的声音低低的:“我也到了,抽根烟就上楼去!”
郦清清抬头看一眼夜空中的上弦月,仲夏夜的星空灿丽如画,密密麻麻的繁星如许,银河点亮天际,她一边走,一边仰头寻找北斗七星。
她握着手机问:“你那里能看到星星吗?”
“可以。”
“每年夏天,在屏山看星星是最美的。”
“嗯,我这里看,也很美!”
他很快又说:“以后,我陪你一起看。”
郦清清脸颊一热:“好!”
隔了一会儿,陆昕裴叫了她一声,然后跟她说对不起,他说原本应该接送她。
那一刻,他的声音似带着一丝压抑的滞苦:“清清,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让我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已婚的身份。”
郦清清的心立即仿佛被掐了一下,十分不好受:“我没有怪你。”
他的沉默令她心慌,急急地想找话题,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站在院子里,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你太太,还是不同意离婚吗?”
终于,他又说:“对不起,清清!”
她的心已经揪成了一团:“为什么又道歉?”
陆昕裴仿佛笑了一下,却是不答反问:“你会不会并没有考虑清楚?”
她一时想不明白:“什么?”
“我现在给你的感受,是不是很糟糕?我是意思是,比起舒岚和秦长军,或者说,比起你身边其他的追求者,我实在不算是一个好的对象。”
郦清清想了一下,才说:“谈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并不需要昭告天下。
“清清,如果你觉得委屈,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她犹豫了一下:“好!”
那一刻,她也许并不完全理解,他其实是在告诉她,只要他一天不离婚,她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跟他在一起。
或许她是有感觉的,却并不以为然。她自己会开车,一个人可以去任何地方。她循规蹈矩的上课,并不需要男朋友Morning call买早餐提早到教室里占位置,亦不需要有人每天动辄嘘寒问暖,以关心的名义对她指手画脚,走一步路都要腻成连体婴。何况即便是前几年,她也从来没有羡慕过校园情侣的勾肩搭背,甚至逛街的时候,她也一向是速战速决的类型。
她想,如果陆昕裴所以为的委屈,是他短时间之内没有办法全面介入她的日常生活,与她出双入对,在外人面前毫不避讳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只是这样,她完全不以为有困扰,为什么会委屈,那根本是他没有出现之前,她就一直存在的状态。
八月,天气酷热,陆昕裴要去海城出一趟长差。临出发之前,他在机场打电话给她,略带遗憾地说:“有机会,我再带你一起去。”
陆昕裴走了一个礼拜左右,有一天晚上,郦清清接到了舒岚的电话。
当她开车赶过去的时候,舒岚正坐在距离学校正大门最近的大操场上,她一个人抱着双臂坐在看台上,身边放着一只行李箱。
正是她邂逅陆昕裴的那个操场。
“清清,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把你叫出来。”
“快说,秦长军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舒岚站起来,一把拎起箱子:“你车停哪儿了,边走边说吧!”
两个星期之前,秦长军实习的那家会计师事务所的一个项目被有关方面叫停,据说是他们长期负责审计的一个国有企业,被税务局举证有重大逃税漏税嫌疑。而在多方联合调查过程中,有疑点显示该企业有可能与审计方涉嫌联合舞弊。
照理,秦长军作为一个新进的实习生,应该接触不到事务所的核心业务,尤其是这种重点项目。舒岚仔细回想了秦长军平时跟她提过的一些工作上的事,除了密集的岗前培训,大多数时候在整理去年的审计底稿,装订会计凭证,跑银行函证。从上个月开始,主管开始安排他接触一些基础的底稿工作。
秦长军很早就报了CPA,九月的第二周就要开考。平时休息,他也基本都在学校附近的合租房里温书复习,啃法规,背法则。
舒岚实在没有办法理解,秦长军怎么可能卷进这种重点项目的舞弊事件当中去。
事发突然,秦长军自己也是摸头不知脑的,被合伙人叫到办公室配合问话和调查的时候,他才渐渐觉察出气氛不对。在被来回盘问了十几个问题之后,他终于想起来,曾经替所里年资最久的一位高姓Manager外出取回过一份资料。
舒岚是在第三天打不通秦长军的手机之后,才把电话打到了他们事务所的。
具体情况,她还是辗转找当时跟秦长军同一批进去实习的另一个同系女生打听的,然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坐最早的一趟火车赶了回来。
舒岚的神情看起来很是有些疲惫,等她把车子开进了小区,还在一个劲地跟她解释:“清清,真不好意思,如果不是他们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学校的宿舍也进不去,我肯定不会这么晚了还把你叫出来的。”
郦清清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你怎么不直接来这儿,密码你不是记得吗?”
“那怎么好意思,你又不在!”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至少,你也应该先把行李箱放一放啊!你该不会就这么拎着一只大箱子满大街的找你们家军哥吧!”
“清清,我有点担心他,他从来不会这么没交代的。你说,这事很快就会查清楚的吧?他一个小实习生,就是真想徇私舞弊,也没那机会啊!顶多,就是不知深浅的被人家利用了一把,不知者不罪,肯定不会有事的,对吧!”
郦清清一边将车倒进车库,一边安慰她:“嗯,秦长军才进去多久,实习期都没过,连接触对方企业的基本条件都不具备。查清楚这件事不过是时间问题,现阶段事务所暂停他的工作,也是为了配合有关方面的监察取证,等到案件水落石出,两边都会给他一个说法的。”
舒岚当先下了车,主动去拿出了行李箱,显然还是不放心:“那你说,他会去哪儿?我都找了他一晚上了,手机也都好几天没有开机了。你说,他会不会一时想不通啊!”
郦清清虽然并不太了解秦长军,对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性质和风险也不甚了解。但正如她所说,以秦长军的资历,他连注会资格证都没有,根本达不到犯错误的条件。
“才多大点儿事,你就这么胡思乱想的,你要是不放心,上去放下行李箱,我再开车陪你出去找找。兴许这会儿,他已经回住处了。我们赶紧上去吧,你也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这么一说,舒岚低头嗅了嗅:“你看我,大热天的坐了一整天火车,又折腾了这大半夜,一身的酸臭味儿都没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