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啧一声,沉思半晌,蹙眉道:“陆宁虽也与韦将军上过几次沙场,是少年英雄不错,但还是没有独自带兵打仗的经验,身旁再没有韦将军指点帮衬着……”
“韦将军若在,那永远也不会给陆宁历练的机会!”段为错怒拍案几。
“所以你就以边疆千万百姓的性命为代价,给陆宁历练的机会?”齐王声音低沉,虽不咄咄逼人但气势压人。
“皇叔,”段为错无奈的语气让我很是心疼,他有些无力道:“若再任由韦家立功、壮大,到时候怕就不是边疆千万百姓的命了。”他眸光一冷:“九嶷国大乱,也要赔上段氏所有人性命。”
“也包括您,齐皇叔。”
不知是不是错觉,最后一句颇有警醒和告诫的意味。
殿内一时陷入了死寂,窗外鸟雀欢快的鸣叫传进来,也无法消除不断弥漫开来的愁云和沉郁的气氛。
“错儿长大了。”齐王突然笑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他闭了闭眼:“就按你说的去做罢。”
得到齐王的支持,段为错心中一块重石落地,展颜道:“谢皇叔谅解。”说着有些犹豫的模样,但也只是片刻之后,便继续道:“其实我这次这样坚持的用,也那位高人说此战对我来说是个转机。”
那位高人?
齐王睁开眼,眸中含了一丝清醒的凌厉:“就是那位……?”
段为错沉重的点点头:“是。”眸底透出隐约的伤痛和浓浓的自责:“若是当时听他所言,没有让逐月将那个灾星生下,庆母妃现在或许……”
“算了,”齐王无力叹息:“都过去了。”
“对了,”段为错语气又缓和起来,带着刻意的轻松,笑道:“这位凌波姑娘,也是那位高人早就算到的。”
话题猛一下扯到我的身上,我不由抬眼看向段为错。并且他说的什么高人,我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啊!
看到我讶异的表情,段为错笑道:“一直没跟你说,我早年间在宫外遇到一位高人,精通占星之术,那次出宫前,他便断言我必有一难,但会有神女相助,化险为夷。”
“神女?”
“没错,”说罢他与齐王相视而笑,伸出一根指头,直直点向我:“就是你。”
我更纳闷:“我只是普通人家的……”
“那你为何在夜间亥时,突然出现在迎往客栈?”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段为错说这话时带着一丝逼问的意味。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到段为错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为何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又恰好闯入他的房间,恰好救了他一命。
以段为错缜密的心思和多疑的性格,若不知道原因肯定不会不起怀疑,若真的怀疑我,又为何对我说了朝中情势和他现在的处境。
难道,真的有那么一位高人,事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他是否也知道自己亡者归来的身份。
“这……”我不知此刻如何作答,慌乱的垂下眸子。
没想到段为错对我的反应相当满意,笃定道:“因为你的出现是必然的。”我没说话,也就是相当于默认了这样看似荒诞无稽的说法。
“若真是这样,我也可以安心了。”齐王拢了拢宽大广袖,笑意不减:“有神女相助,错儿也可以睡上几夜安稳的觉了。”
“只是可惜,这样佳人,本王是无缘收入囊中了。”
我大约已经习惯齐王这样不羁无忌的言行,此刻只低头作乖顺婢女的模样。只是段为错的不在意让我多多少少生出一丝失望。
“也到用午膳的时候了。”段为错看一眼外头的天色,道:“凌波你吩咐下去,摆膳排风殿。”
排风殿在太液池中心的蓬莱岛上,是最为华贵富丽的宫殿,专门用来宴请臣子或逢年过节摆设国宴家宴。
齐王听了摆手道:“别,你知道我最受不了拘束的气氛,午膳就在这里简单的用一点就好。”说着指了指房间一角:“吃完后,你我叔侄再下一局棋,如何?”
“好,”段为错看向我:“就这样吩咐下去,就在宣政殿用膳。”
我应声退下,出了门却见小平子在门口焦急的转悠,见了我连忙迎上:“陛下呢?”
我推着他往外走:“陛下恐怕今儿一下午连带着晚上都不会踏出宣政殿了,有什么事吗?”
“诶哟,陛下看来将宝贵嫔忘得一干二净了。”小平子头疼的敲敲脑袋:“昨日陛下分明说午膳陪宝贵嫔的。”
“没办法,齐王和宝贵嫔孰轻孰重,你也应该知道。”我朝承明宫的方向一瞥:“只能劳烦平公公去知会一声儿了。”
小平子重重叹一口气:“得,免不了又是一顿脸色了。”
宝贵嫔因为落水,被吩咐不能随意走动,陛下今天又不去看她,她定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谁去谁倒霉。特别是小平子和我,折损了她的手下张喜的两个人,
眼瞧着日头愈发的大,午膳不能再耽误,我便道:“这样吧,我去承明宫,你去给陛下和齐王宣午膳,就在宣政殿用。”
“欸!好嘞!”小平子顿时喜笑颜开:“您的大恩大德,小平子这辈子都不敢忘!”
正午的阳光灿烈的炙烤着大地,前几日连绵的大雨积攒的凉气被这样的骄阳晒得一丝不剩。棉花一般白白的云头积在天边,在没有一丝风的天空中慢吞吞的半天才移一点,柳树垂下的嫩叶微微的卷了边儿,垂头丧气的耷拉着。
鸟雀的声音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比一声长的蝉鸣,听得人心焦气燥。
“您一个人去承明宫吗?”圆子往香炉里添一勺香料,皱着眉,不无担忧道:“宝贵嫔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儿,姚尚宫一个人去没问题吗?”
我按了按眉心,嗅着熟悉的龙涎香味道,清凉入脾:“有没有问题都得去。”饮下最后一口冰凉的果茶:“茶也喝完了,我得去承明宫了。”
“能不能带上圆子啊?”圆子圆嘟嘟的脸含了一丝怯生生的请求模样:“圆子也想为姚尚仪分忧。”
在犹豫时,胳膊又被圆子扒上晃了几晃:“姚姑姑~”
我故作严肃的板着脸:“我有那么老了?”
圆子慌忙改口:“姚姐姐!”
我噗嗤笑出来:“好,那现在就出发罢。”
并不是嫌圆子累赘或麻烦,而是宝贵嫔疾言厉色,怕吓到了还不知世事的圆子,况且圆子原本就胆小性情柔弱,我肩上的担子,岂是她想帮忙就帮忙分担的。更因为,她如同我的妹妹一般,自己入虎窟,怎么舍得将她带上?
但实在敌不过她亮晶晶的眸,稀里糊涂的便答应了。
承明宫在温热的暖风下一熏,老远就漾出馥郁浓香,带着似有若无的脂粉味,未走近,已嗅到了纸醉金迷的味道。
“奴婢给宝贵嫔请安。”殿内中央的大缸中冰块不如以前多,故而殿中不似以前那样清凉如秋。我端着礼,认真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大气不敢出。
“陛下呢?”宝贵嫔一袭秋香色齐胸襦裙,樱桃红小花枝团花披帛慵懒的搭在肩头。我没抬头,也能察觉到座上之人目光凌厉。
“齐王殿下入宫,陛下今天不会来承明宫了。”我认认真真的阐述事实。腹诽着承明宫不凉爽,玉华香就更加浓烈了,犹如大片大片绽放的牡丹,绚烂喧嚣。闹哄哄得熏得我脑仁阵阵的疼。
“齐王?他什么时候入宫的,怎么我不知道!”宝贵嫔压抑着怒气,若是懋德妃,她大约都敢闹一闹,但是是齐王,她也只能生生闷气了。
我没抬眼,只觉得好笑:“齐王应召入宫,似乎不必向后宫报备。”
“你……”宝贵嫔娇声一提,复默然,但没多久又呵出一笑:“倒是没瞧出来,姚尚仪还有一双巧舌,不知道在陛下面前是不是也这般伶牙俐齿,好搏陛下侧目呢?”
“姚……”圆子糯糯的声音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便被宝贵嫔甩出的一个眼神堵回去了。圆子似乎将头埋得更深了。
因为知道此事说话只会纠缠不休,便乖觉的没有再说话,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宝贵嫔再挑不出什么破绽,便摆手一脸无趣道:“呆若木鸡,下去罢。”
我松一口气,行礼告退。
才转身时,一个小宫女恰好往香炉中添了一勺玉华香,香雾浓浓飘来,挡在我前面的圆子一个没憋住,“阿嚏——”的一声震响了幽静的承明宫。
我头也没敢回,推着圆子疾步离开。
但却没有甩掉黏在背后的,凌厉如炬的目光。
齐王就这样在九嶷国的皇宫安顿下来了似的,四五日后也未见有要出宫的动静。
天气还是那样燥热,宣政殿外树上的蝉被粘了一次又一次,但每每正午,还是有无尽的蝉鸣拖长了音的声声嘶叫,听得人困从中来,直欲倒在艳阳下,柳荫中,嗅着似有若无的龙涎香,长睡不起。
但奴才是没那种享福的命的,他们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都要常年累月的伺候在殿门口,随时听候主子的差遣。
我已算是相当幸运,可以留在殿内伺候。
所以这几日,我便总立在门口角落,凝着彩绘着鱼戏莲叶瓷缸中的冰块一点点往外溢着冷烟白雾,一点点融化消失。
偶尔斟茶添香,瞄一眼段为错与齐王的厮杀正酣的棋局。我看不大懂,但隐约能看出齐王总是能压段为错一招,齐王也半点也没有要让他的意思。段为错倒愈发认真,常常眉头紧锁,犹豫半晌才落下一枚可能已经被他手指捏热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