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一周后,公司办公室给每个人(除了李婉凝本人)发了一份李婉凝的民主测评表。这是李婉凝一年试用期转正需要的调查表,重在测评参评对象的专业素质、工作态度、团队意识——毕竟,再优秀的人员,不能与他人合作,也终究只能是个单打独斗的吕布,难担大业。
宁晓爽看着测评表里的一些选项,诸如“是否尊敬上级、团结平级、善待下级”、“工作是否认真负责,具有责任心,敢于担当”,终于明白李婉凝这一周之所以如此友善,原来就是要争取大家的支持票,不然照她以前的为人处事风格,肯定是要不及格的。但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大家得了李婉凝的好处,多少还是会对她有所让步。
宁晓爽不是个容易被收买的人,她心里有杆公平秤,理性告诉她应当给李婉凝打不及格。但是,她这么做了好像有点像是落井下石,因为她知道李婉凝离婚了、家里还有个孩子,如果李婉凝离职,那么她的孩子一定也会受到牵连。于是,宁晓爽还是昧着良心,给李婉凝的测评表上全部填了最高分。她估计赵安安和陈友汕应该也会让李婉凝通过的。至于杜天明如何看待李婉凝,宁晓爽也管不了那许多,她犯不着为了好奇而冒险再在网上联络杜天明。那么,李婉凝顺利通过一年试用期应该是没问题。
宁晓爽暗暗希望李婉凝能将这种和善的风格持续下去,哪怕不给大伙儿买吃的,只要不要再玩阴谋诡计也成。
但其实,李婉凝此次矫揉造作但是的确成效显著的外交策略,并不完全是为了她转正,其另一个原因,是调岗需要一份民主测评。按照赵安安的主张,她希望李婉凝能转岗到公司办公室,也就是最接近领导的部门,这样李婉凝就等于赵安安埋伏在领导身边的一根眼线、同时也是一个传声筒——需要时可以帮赵安安美言,也可以在领导面前给碍眼的人上点眼药。
办公室,承担着整个公司的行政管理和关键业务安排,尤其如今公司的业务急剧增加,仅靠现有的几位行政专员实在是忙不过来。公司办公室的主任叫杨青,是位性格热情大方、做事雷厉风行的大姐,最近刚怀上二胎,正考虑给办公室注入新鲜血液。杨青跟赵安安的父亲认识,私交也不错,因此杨青一直蛮照顾赵安安,上次赵安安到乔总面前告陈友汕的状,杨青也没少帮腔。这次赵安安跟杨青一开口,杨青就爽快就同意招李婉凝来自己部门。她听闻过李婉凝,知道后者是一个圆滑世故但是有眼力见儿、有培养潜质的小丫头。但是按规定,公司内部调岗需要走一些流程,比如必须入职满一年、必须通过民主测评等。
以前,李婉凝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要“巴结”所有人,她历来都是把人分三六九等来对待:对于没关系、没专业背景、没资历的三无人员,她无视对方友好的笑脸和热情的问好;对于不靠背景、只靠自身能力的人,她会热情问候、温柔相待,但是绝对别指望她会真的配合他们的工作;对于关系户或者富二代们,李婉凝则总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水平感知到对方的需求,并第一时间扑上去嘘寒问暖,表现之热情几乎可以用掏心掏肺去形容,此外她也时常送些不昂贵但是能体现关心的小礼物给这些“高级”的朋友。由于她这样的处世原则,李婉凝在公司中的人缘还是不错,就算有些人对她颇有微词,也基本是一些没有话语权的人士,这些人对李婉凝的发展是无足挂齿的。
但是最近,李婉凝才知道民主测评的结果居然会影响到自己是否能去办公室述职,好在她平时不轻易得罪人,就算得罪也只是得罪一些弱小的人物——那种你给他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他也不会记仇、无能力报复的人,比如宁晓爽。那么,李婉凝只需要买几颗“甜枣”就可以抚平阻碍自己前进的小小隐患。这也是她为什么买零食讨好部门成员的最主要目的。至于别的部门,本身她就没什么机会露出獠牙,因此也不需要改善关系。
午饭时分,照例赵安安和李婉凝应当是去开小灶的,但今天赵安安请假没来,仅剩李婉凝一个人。她热情地走来邀请宁晓爽:“晓爽,吃饭时间到了,还在忙啊?”
宁晓爽有点不适应,回答得也很犹豫:“我……还得联系一下乙方,催一下进度。要不你先走?”
李婉凝的裙摆像随风一样扬起来。她顺势坐下,就坐在宁晓爽旁边的椅子上。她亲密地凑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宁晓爽的电脑屏幕,并夸张地感慨了一句:“哇,这个可研报告是XX公司做的?你能看懂吗?”
宁晓爽很老实地回答:“看不懂,我也只是看看文章篇章和框架的逻辑和文字问题,专业部分只能靠陈主管。”
李婉凝舒朗地大笑:“哎呀,你怎么不来问我啊!我以前就是做可研的,我可以帮你看看啊!”
宁晓爽有点懵。李婉凝以前也没提过自己之前做过什么工作,也从来不曾表示过可以指导自己啊!
没等宁晓爽反应,李婉凝就拉宁晓爽起来:“走啦,先吃饭。让姐给你讲讲姐的辉煌历史!”
宁晓爽不知道李婉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加上她的确想了解一下李婉凝的过去,就跟着她离开办公室。经过陈友汕的座位前,宁晓爽瞥了一眼陈友汕,他正盯着宁晓爽,眼神中有一些忧虑。宁晓爽倒是轻轻一笑,示意陈友汕放心,她心想:您放心,我肯定不会被她几句话就说服的。
一离开办公室,李婉凝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她之前所在的公司是做什么起家的,如何从同行手里抢单,后来又如何因为老板个人原因导致公司破产、被收购,最后所有的小组都被解散。据李婉凝说,公司最辉煌的时候,公司成员们个个如狼似虎,对外是一条龙,对公司内其他小组甚至对同组的成员也是虎视眈眈,暗地里甚至存在恶意抢单的行为。李婉凝那会儿就处在一个王牌小组的最底层,干着超一线的活儿,成果还时常被组长或副组长夺去冠名,以至于季度奖和年终奖永远都跟自己无缘。
宁晓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李婉凝这是在说她自己吗,确定不是在说另一个宁晓爽?照李婉凝本人的性格和情商,怎么可能被欺负,明明只有可能她攀附于小组长或副组长后欺负职场菜鸟们。于是,宁晓爽小心地问:“那你这么被欺负,不生气吗?”
李婉凝认真的表情中含着一丝不甘心和报复欲:“气,为什么不气?可又有什么办法?这家单位在本行业挺有知名度的,我的组长和副组长也都是一些有头有脸、有资历、人脉广的人物。我写的本子如果不是挂了他们的名字,恐怕甲方会提更多意见,签合同时也签不到那么多钱,或者说恐怕根本没人会来跟我签约。”
“可是,他们那么剥削你,不给你冠名也就罢了,怎么奖金也不给你分?”宁晓爽越说越有些同情李婉凝。
李婉凝笑宁晓爽单纯:“你以为公平公正是那么容易就落在你头上的吗?你以为所有人都能那么大公无私吗?我告诉你,在任何单位,奖金都像一个大洋葱,从高层领导开始剥,等剥到你这里的时候能剩一颗小白豆就很不错了。这就是马太效应,也就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现象。”
“那你就那么忍着?你不是很会交际吗,怎么会遇人不淑呢?”宁晓爽问。
李婉凝轻叹了口气:“我也是运气不好。刚进公司时跟着一个组长,因为她跟其他组的组长都不对付,所以连累我也跟他们结下仇。后来我们组长辞职走了,偏偏接管我们组的是之前跟我们最不合的一位组长,而且那人还特小心眼儿,所以处处给我们穿小鞋,我们还不敢反抗,除非自己想走人。”
宁晓爽能想象到李婉凝为了讨好第一位领导,肯定没少得罪这位领导的眼中钉,这的确像她的风格。不过宁晓爽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听着,不时配合着点头之类表示自己一直跟着对方思路的动作。最后,她问李婉凝:“你们之前的工资、奖金很多吗?你们这么被压迫都舍不得走?”
李婉凝笑了笑,说:“税后是这里税前的2到3倍,每个节日公司都有特别礼物,员工福利也比这里强,每年还有一次公费出国的机会。”
宁晓爽掰着指头算了算,吃惊地捂住了嘴。妈呀,这一年工资得好几十万吧!她震惊而诧异地问:“那个单位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还不是为了一个人。”李婉凝的笑容有些诡异,像是羞涩,又像是哀伤,又有些怅然若失。她见宁晓爽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变化,赶紧补充:“那个人已经离开这里了,但是我为了他愿意留下来。”
宁晓爽说话不经大脑地问道:“是男的吧?”
李婉凝倒也不回避,坦然地说:“没错,是个男的,是这个世上最优秀的男人!”
“最优秀?”宁晓爽条件反射地想到了张黛阳,他的确称得上非常优秀,无论是能力或是德行,但是能让李婉凝觉得是世上最优秀的会是什么样呢?宁晓爽试探性地问:“比张黛阳经理还要优秀吗?”
李婉凝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她的语气有点强作镇定的感觉,言语也有些特意避嫌,但是没发觉自己的音调抬高了不少:“张黛阳啊?这才什么水准,我说的人比他强得多呢!”说完别开脸不让宁晓爽看到她的表情。
宁晓爽觉得李婉凝跟张黛阳肯定有故事,但是李婉凝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也许李婉凝跟张黛阳暧昧过一段时间,也许张黛阳是给李婉凝有过一些承诺的,又或者俩人的确是有过实实在在的感情……宁晓爽不想往深里想,一是这么瞎想没什么意义,二是张黛阳跟自己也非亲非故的、没必要为他吃醋。但是,宁晓爽心中还是掠过一丝失望,一方面是对张黛阳人品的失望——原来他也是一个有可能存在婚外情或者的确存在婚外情的%¥#(她不想用“渣男”来形容他);另一方面,她也是对张黛阳择偶标准的失望——原来他喜欢的是李婉凝这类温柔、爱撒娇、声音嗲还心眼多的女性。宁晓爽觉得自己跟李婉凝完全不是一类人,甚至可以说是相反类型的人,那么张黛阳喜欢李婉凝那类人,怎么有可能会喜欢自己这类人呢?也许他之前对自己的些许照顾,只是他博爱的人品无意间在自己身上的投影吧?
在宁晓爽心里上演如此丰富活动之时,李婉凝心里也在翻江倒海。她有些懊恼自己跟宁晓爽说这么多自己的私事,本来只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能力、让宁晓爽相形见绌一下,没想到宁晓爽恰好提到了张黛阳,搞得自己差点情绪失控,差点扯出自己跟张黛阳的旧事,真是太惊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