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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九八四年冬天,随着一股强劲的西北风袭击而来,黄沙飞扬的沙苑里没有了前几年平沙造田的热闹场面了。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人们冬天里开始由自己自由支配起时间,有的年轻人买了四轮拖拉机到窑厂拉砖挣运费;有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坐在了热炕上玩古牌;妇女们也闲不住,几个相好的凑在一起,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聊谁家的娃娃乖巧,谁家的媳妇厉害,又和婆婆吵架了,再不就是看谁到公社的交流会上买了件新衣服,互相评判着、试穿着。总之,男女老少都有一个感受:如今再也不用听生产队的铃声上工了,自己想咋样就咋样,皇上老爷也管不住咱。

喜财在这个冬天也闲不住了,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份牵挂一一银锁要退伍了,就像智明退伍那一年西霞姐的心情一样,他也要为银锁转志愿兵的事忙活了。

喜财来到西霞家里,向西霞说起了银锁的事情。西霞说:“事不宜过三,咱老是麻烦飞霞和新军两口子,都不怕人家讨厌咱?要去新疆,你去吧。你也知道了,秋菊做出那样的事情,我咋有脸再见飞霞和新军?”

喜财有点儿不高兴了,说:“二姐,你咋能这样说呀?当初为了智明的事,我都跟着你去了新疆,现在轮到银锁的事,说啥你也要跟着我走一趟新疆啊!秋菊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了,谁还会再提起它?你还是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们就动身吧!”

西霞也想去新疆看看飞霞,毕竟是亲姐妹,离得那么远,心里难免会经常牵挂的。再说了,智明还在新疆,去了也顺便看看智明,再和智明说说结婚的事。至于秋菊的事情她不提,飞霞和新军也不会再提的。这样给自己打消了顾虑之后,西霞才说:“好吧,为了你的银锁,姐去就是了。”

“二姐!二姐!”就在西霞和喜财商量着去新疆事情的时候,彩霞迈着欢快的脚步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叫着。

西霞赶紧走出小屋,看着彩霞风风火火的样子,说:“彩霞,你这么急急火火地喊,有啥急事?”说着,就把彩霞挡在屋外。

彩霞说:“我二哥没在?我老汉想叫二哥给我家做个架子车,木料都备好了。”说着,就推开西霞的手,径直朝屋子里走。

西霞紧跟着彩霞进了屋,说:“等你二哥一会儿回来了,你跟他说。”想给彩霞倒开水,一看热水瓶空了,说着,就去灶房烧开水。

这时喜财坐在门后的蜂窝煤炉子旁边,双手在炉子上烤火。彩霞看到喜财就问:“你到二姐家又有啥事?是不是又跟爱琴吵架了?”

喜财摇了摇头,没有理彩霞。

彩霞却不管喜财理不理她,只管说:“我说喜财呀,对爱琴这样蛮不讲理的婆娘就不要心软,啥事都还能由得了她?”

喜财知道四姐彩霞和他媳妇合不来,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见不得四姐。他心里一生气,就什么话都说了出来:“你再不要给我提爱琴了,我现在哪里还管得了她,光是银锁的事就让我上头,天天晚上睡不好觉。”

“银锁又咋了?不是当兵去了吗?哦。对了,今年该回来了吧,回来就回来,说个媳妇,结了婚,不就完事了?”彩霞说话是不假思索,只管自己嘴痛快。

喜财挠着头,半天才说:“要是让他当农民,三年前我就不让他当兵了。当兵就是想让他转个志愿兵,回来安排个工作。这不,我就是来找西霞姐去新疆,让飞霞姐和新军哥给银锁办转志愿兵的事。”

彩霞一听他俩商量着去新疆的事情,就问道:“你和西霞姐啥时候走?我也想去看看飞霞姐和新军哥。上次你俩偷偷走了,也不给我和大姐打个招呼,就像做贼一样。”

喜财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让彩霞知道了他俩要去新疆的事,这下想甩掉彩霞都难。他想了想说:“我和西霞姐只是说说而已,西霞姐不一定去。要是去的话,我再叫你。”

彩霞在西霞姐家和喜财一起吃过饺子,就先回了家。她一回到家,就给“杨倔头”说起了喜财和西霞要去新疆的事情。“杨倔头”这几天正忙着准备做架子车的事,他在一片责任田里种了大白菜和白萝卜,这些都是城里人冬天最爱吃的蔬菜,他卖了几十年的菜,对这个行情很清楚。所以,有了新的架子车,再套上生产队分的那头高大的毛驴,干着老本行,给自己挣点钱,那是再快活不过的事了。“杨倔头”这几年虽然外出的机会少了,但他也是个在家里闲不住的人,地里活闲了时就喜欢东跑跑西逛逛,打听一点小道消息,寻找致富新门路。他虽然在家里话很少,但心里对许多事都很清楚。彩霞说起西霞和喜财的事情,他一听就知道里面的奥秘。他嘴里吸着旱烟袋,脸上显得很镇静,不紧不慢地说:“人家姐弟俩去新疆都有自己的事,你掺和到里面干啥?那喜财这会儿正为他那银锁转志愿兵的事情发愁着,当初西霞家的智明转志愿兵还不是喜财陪着去找飞霞和新军的吗?人家俩是合计着去新疆办大事的,你跟着人家去,不是坏了人家的事吗?”

彩霞却不听劝,依然坚持自己的意愿,说:“不就是跑银锁当兵的事嘛,有啥见不得人的?他们跑他们的事,我才懒得管。我就是想去看看飞霞姐和姐夫,也不稀罕他们什么东西。都是亲姊妹,为啥她去就行,我去就不行?要是他们不让我去,我就叫上大姐一起跟着他们,看他们还敢挡着大姐?”彩霞说着,起身就要去大姐东霞家里,她心里可是搁不住事的。

“杨倔头”知道彩霞的性子,想好的主意就是他说破了嘴皮子也挡不住的。自从和她结了婚,他可是处处让着她,尽量不跟她顶嘴和对着干。她想去,就让她去吧,反正菜园子里的活儿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大不了这些日子自己凑合着吃饭吧。

三天之后,喜财和西霞果然没有耐得住彩霞的软磨硬蹭,只好带着她一起踏上了去新疆的旅程。走的前一天,彩霞鼓动东霞一起去,东霞却说:“我一个字不识,出了门就是睁眼瞎,再说了,那么远的路,一个来回就是十多天,我可走不开。”彩霞又说让春花跟着去,话刚出口,就被西霞和喜财挡住了。西霞说:“能叫你跟着去新疆就不错了,你还要叫上春花,又不是去上会看戏图热闹。你要是再叫春花,我们连你都不带了!”其实,春花刚盖了房,手头上有点儿紧,正盘算着自己的大事,也没打算去新疆。

三天之后,三人从家里出发,经过西安坐上火车,到了乌鲁木齐,下了火车,搭上了去65兵团的长途班车,沿着蜿蜒崎岖的石子路朝飞霞的家里赶去。彩霞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开始是新鲜好奇,随后就是疲惫困乏。坐五十多个小时的硬座火车,让她领教了长途火车,对身体的摧残。在长途汽车上又摇晃了两天两夜,她们才到了65兵团。

喜财提前给飞霞打过电话,飞霞接了电话就给单位请了假。这一天,她早早就准备起来,买好水果、瓜子、葡萄干,割了牛羊肉,买了四五样蔬菜,在厨房忙了大半天,做好了一顿丰盛的午饭,然后顶着刺骨的西北风,跑到公路边的车站上去接亲人们。喜财、西霞和彩霞拎着大包小包,走下长途汽车。三人经过五天五夜的长途跋涉,都已经累得腰酸腿疼,下了车后几乎迈不动双腿了。多亏飞霞和新军来接他们,帮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穿过几条街道,拐过几个弯,才到了家。

在冰天雪地的西北边陲,亲人的团聚对于置身于故乡千里之外的飞霞来说是最幸福的时刻。她一会儿忙着给亲人沏茶倒水,一会儿忙着削苹果,一会儿叮嘱新军打开早已准备好的新疆伊犁的白酒,给三人斟满酒杯。几个人围在圆形饭桌上,一边吃着新疆的手抓羊肉和馕,一边互相敬酒碰杯。亲人相见,要说的话自然就长了,飞霞和新军关切地问着家乡的新鲜事,好像又回到了老家一样。

酒足饭饱之后,飞霞知道他们坐了几天几夜的车肯定很累了,就招呼三人早早休息。家里的地方也不是很宽敞,好在儿子和女儿平时住校,就把儿女们住的房间腾出来给新军和喜财睡,她们姐妹三人就在飞霞屋子里挤着睡。

喜财心里装的事情很多,时间又很紧,他不得不抓紧时间办事。晚上和新军躺在一起,他就跟新军说起自己的来意:“新军哥,银锁就要退伍了,你看能不能找找你的战友,让银锁转个志愿兵?”

新军已经料到喜财会问这事,他的战友早在一年前就转业回老家了,银锁的事情肯定是不好办了。他把这情况给喜财说了,喜财沉默了半天,从叹息的声音中可以猜得到,他心里不痛快。新军没有再说什么,等着喜财的反应。喜财再开口说话时,语气都变得低沉了许多:“那就再没有办法了?我大老远来,就是为娃转志愿兵的事呀!新军哥,你再想想办法吧!”

新军摇了摇头,说:“战友一回老家,事情肯定办不成了,我也不好意思找到人家老家去。这样吧,你还是明天去部队看看银锁,问问他有什么想法,看看部队的情况再定吧。”

喜财有点失望,说:“那就只好这样了。”

第二天一大早,喜财就拎着一包炒花生,坐上去银锁部队方向的公共汽车去看银锁了。彩霞在家里平时就爱睡懒觉,早上不到太阳出来一般情况下是出不了被窝的。几天几夜的长途颠簸,让她早就困得要散架了,飞霞和西霞起来已洗漱完毕,做好了早饭,她还赖在床上“呼噜”大睡。西霞和飞霞没有叫醒她,她俩做饭的时候,就商定了一件秘密行动。

西霞领着飞霞悄悄走出家,坐上了去伊犁的长途汽车。一个多小时后,她们在一个部队卫生所门口下了车。卫生所不是很大,中间是一座墙面被刷成橘红色的两层楼,卫生所后面是几排家属楼。西霞和飞霞走进急诊室,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二十多岁的女医生正在给一位战士包扎手上的伤口。等战士包扎好伤口离开后,年轻女医生问道:“两位阿姨是看病,还是找人?”

飞霞说:“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你们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一位从陕西来当兵的女医生,听说她后来还去了前线?”

女医生摇了摇头,说:“我刚到这里,以前的事情不清楚。”

两人很失望。飞霞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都不凑巧。她俩有点儿不罢休,想让女医生从卫生所其他人那里打听一下,西霞还特别强调了一声说“我们可是从陕西不远千里来找她的”,那女医生还是摇了摇头。

飞霞和西霞只好失望地离开了急诊室。走出急诊大楼,外面的阳光暖洋洋的,院子里的冬青齐刷刷地站立一排一排,一直通到后面的家属院。飞霞和西霞漫无目的地走在卫生所院子里笔直的小道上,阳光透过头顶的雪松星星点点地洒在她们脸上。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后面家属院里人家的炒菜声和收音机里传来的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里的主题歌《万里长城永不倒》。就在她们准备离开卫生所时,飞霞无意间抬头看到,家属院里走来一位穿着绿军装的二十多岁的女兵,双手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脸色白晢、浓眉大眼的男人。女兵一边推着轮椅在冬青间缓缓行走而来,一边与轮椅上的男人轻声交谈着什么。那男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坐姿挺直,一看就有军人的气质。阳光照射在女兵和男人的脸上、身上,把他们的眼睛、鼻子、嘴巴、头发和身体的轮廓都勾画得清清楚楚,仿佛一幅精致而美丽的油画。

西霞这时仍在扭头看着小道两旁的假山、喷泉、凉亭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冬青、枯黄的草坪。飞霞看到女兵推着轮椅朝着她们迎面而来,便悄悄拽了一下西霞的衣袖,示意她向前方望去。西霞转过头来远远望去,不由得停止了脚步,微微张开的嘴巴好像被定住了一样,待女兵和男人走近时,这才清楚地看清他们的面容,她也不由得拉了一下飞霞的一只手。

女兵推着轮椅越来越近,西霞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们,确切地说,她更关注的不是女兵,而是轮椅上的男人。她突然觉得他是那么的熟悉,肯定以前在哪里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女兵和男人也发觉对面两个陌生女人在注视他们,也与她俩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就避开她俩的目光,默契地继续着两人的交谈。

西霞终于忍不住了,就在双方对视了片刻之后,她对着轮椅上的男人开口问道:“这位同志,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女兵停止了脚步,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说:“两位阿姨好!你们是找人吗?”

“对对对!”飞霞激动地说,她被眼前这位女兵的美丽惊呆了,不,是被她熟悉的面容惊呆了,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一下子激动起来,“姑娘,我越看你越像一个人。”

“是吗?”女兵“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像银铃一样动听,粉红色的脸庞像开了一朵花。她又马上止住笑声,嘴角仍挂着笑意问:“我像谁呀?”

飞霞没有直接说出春花的名字,她怕发生误会,还是小心翼翼地从侧面开始打听她的情况:“姑娘,要是阿姨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是陕西人吧?”

女兵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诧异,说:“对,我老家是陕西同朝县的。阿姨,你是哪里人?听口音,你也像那地方的人呀?”

西霞激动地抢过话茬,说:“她也是同朝人,现在家安在了建设兵团,我是她二姐,我家在同朝县沙苑公社,我们那里可是一大片的黄沙,对了,天晴的时候,还能看到南边的华山呢!”

轮椅上的男人开始注视起西霞来,他的目光里充满一种亲切、渴望、惊喜和激动。待西霞一口气介绍完家乡的这些情况之后,他有点迫不及待地问道:“阿姨,你是沙苑人?怪不得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我想起来了,七八年夏天我们部队在你们那里进行过战前训练,我好像在我住的那个老百姓家里见过你。”他略略思考片刻后又问:“对了,你该不会是春花的二姨吧?”

“你认识我们春花?”西霞喜出望外,心都快跳出来了,她一把握住男人的一只手,“你是叫梁斌吧?”

“是呀,我是梁斌!”男人也情绪激动起来,另一只手把西霞的手紧紧捂住。

“这位姑娘是?”西霞的目光开始转移到了女兵的身上,她急切地想从梁斌口中得知女兵的情况。

梁斌扭过头,注视了身后的女兵一眼,对她微微一笑,说:“她姓宋,叫焕英,是我爱人。”

在西霞和梁斌说话期间,女兵一直在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一直挂着微微的笑容,待她弄清楚眼前的两位陌生阿姨竟然是从老家来的,也显得心情激动起来。是啊,和故乡一分别就是六年多,在与家乡相隔三千多公里的西北边陲,能这么巧碰到故乡人,能不激动吗?老乡见老乡,眼里泪汪汪,亲不亲,故乡人啊!焕英用手背擦了擦激动的泪水,连忙招呼起两位老家来的阿姨,说:“两位阿姨,到我家去坐坐吧,我家就在后面家属院一楼。走吧,难得遇到老家人来到这里,听到你们的声音,都感到很亲切!”

飞霞和西霞正想问他们家里情况,没想到焕英竟主动邀请她们去家里坐坐,两人没有推辞,就点头答应了。

梁斌的家不大,不到八十平方米,三间小房子——卧室、厨房和卫生间,都收拾得很整洁。南边靠阳台的一间房子是两人的卧室兼客厅,紧挨双人床的是一对黑皮双人沙发,靠门口的地方是一张折叠式方桌,两边各放了一把折叠式铁座椅。从新涂刷的墙壁、屋子正中央一朵伸向四个墙角的拉花,还有床头正上方的一幅新婚大彩照,可以感受到房子里还留有一点儿新婚的气息。飞霞和西霞在双人沙发上坐定之后,梁斌坐在轮椅上指挥着焕英给客人沏茶、端水果盘子,好像招呼自己远道而来的亲人一样,让飞霞和西霞心里很温暖。

西霞是第一次走进城里人住的这种楼房里的家,一切都感到很新奇,想不到城里人家住这样小的房间,与农村人的大院子相比显得拥挤多了。可是,人家城里人就是会打扮,把这么小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更让农村人没法比的是人家的家里充满着浓浓的文化气息,房间里有书柜,墙上也挂着书画,墙角还放着一个像葫芦一样、带着长长的把柄,把柄上还绷着几根钢丝一样的细线,她在电视上看到过,好像叫什么吉他,是年轻人唱歌弹奏用的。西霞坐在这里,感到自己处处被一股高雅的文化气息包围着,仿佛自己也立马成了高雅的城里人一样,在羡慕着梁斌小两口的生活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有了这样一次开眼界的机会。

飞霞倒是没有西霞那种新奇感,显得很淡定。看着焕英忙前忙后地招待着她俩,她赶忙说:“焕英,你就不要忙活了,我也不是外人,我家就在不远处的农垦兵团,今个儿是陪我这个二姐来专门找你的。”待焕英把梁斌从轮椅上搀扶起来,坐在左侧斜对面的方桌旁的铁交椅上之后,飞霞才细细说道:“是这样的,前几年我二姐来我这里,在回家的车上曾看到了你,当时你也穿着军装,就是在这个卫生所下的车,你可能没有注意。我二姐看你很像我大姐家一个女娃,她一直看着你下了车进了卫生所,后来还叮嘱我有空来这里找找你。后来我来过一次,可是没有见到你,听你们卫生所一个护士说,你去了前线。”

焕英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她又抓了一把新疆葡萄干放在西霞眼前的果盘里,说:“你说的是五年前的事吧?那时我经常在星期天坐公共汽车去我们部队团部参加卫生员业务培训,当兵第二年春季就去了前线,在前方卫生所抢救战场上受伤的战士,梁斌就是我在前线卫生所认识的。”她回头看了看梁斌,梁斌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西霞有点沉不住气了,她抢过话头说:“焕英啊,你不知道,自从那一回在车上看到你,我就一直在心里牵挂着你,想着你,越想越觉得,你就是我大姐家当年丢失的那个春草。你看,你长得多像春花啊,杏仁眼、高鼻梁、樱桃小嘴、瓜子脸,简直和春花一模一样。”

“阿姨,你真会说话,看你把我夸的,我有啥好呀?”焕英脸上泛起淡淡的两片红晕,抿着小嘴,低下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听阿姨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梁斌以前也跟我说起过,他第一次看到我,就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听说那个人就是他所在的部队在咱们老家野外训练时认识的,叫春花,是吧?”

“对对对,就是春花,我大姐家的二女儿。要是我没说错的话,你应该比春花小两岁,今年虚岁该二十四了吧?我大姐当时生了三个女儿,你是老三,上面还有一个大姐叫春叶,春花是老二,你是老三,叫春草。我大姐为了要生男娃,当年一时糊涂就把你丢在黄沙窝窝里了,要不是好心人捡了,你早就没命了啊!”

飞霞赶紧给西霞使了个眼色,西霞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太合适。飞霞忙打断西霞的话,说:“那时正是自然灾害时期,大姐也是实在没办法才那样做的。焕英,你可要谅解啊!”

焕英点着头,眼睛有点湿润了,说:“阿姨,你别说了,我就是我爸爸捡来的,是我奶奶把我养大的。我爸爸为了我吃尽了苦头,直到我当了兵之后他才成家。你这么一说,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我下次回老家时再问问我爸爸,要是我真的是你说的那个春草,那我们可就是亲人了,你们两位可就是我的亲姨了。”

“春花她还好吧?”坐在一旁的梁斌沉默了半天,这时候插嘴问了一句。

“春花可算苦命的了,差点儿跳了河没命了,好在有人救了她。现在她也嫁了人,刚结婚时日子虽说苦了点,可春花肯吃苦,也能干,去年还盖了新房,日子一天天也好起来了。”西霞没敢说春花为什么跳河寻短见,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梁斌脸上表情的变化,她发现梁斌低下了头,似乎沉浸在痛苦而美好的回忆之中。

室外的阳光格外耀眼,暖暖地抚摸着卫生所里墨绿的冬青、雪松和包裹在绿色中的这座红砖墙壁的三层家属楼。日头偏西时,飞霞和西霞便要告辞了,焕英和梁斌说啥也要让她们吃了午饭再走,梁斌甚至已经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瓶伊利老窖放在桌子上,说要好好招待一下她俩。飞霞说家里还有客人,她们必须赶紧回去招待客人,焕英和梁斌这才不好再挽留她们了。然后,她又是一阵忙活,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搜集到了一大旅行包的东西,让两位阿姨带回老家。飞霞一个劲谢绝,焕英就把大旅行包塞到西霞手里,说:“阿姨,这点东西就给家里人带着吧,等梁斌过几年安上假肢,我就回老家去看看他们。”西霞嘴里说着“不要不要”,手里却接过了旅行包。临走时,西霞要了一张焕英和梁斌的结婚照片,放在了旅行包里。

飞霞和西霞回到家时,新军正在屋子里和彩霞说着什么,看到她俩回来了,两人的谈话也就戛然而止。彩霞看见西霞手里提着一大包,包显得很沉,里面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东西。彩霞问西霞包里是什么东西,西霞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我俩早上从旧货市场买的一些便宜东西。本来早上要带你一块儿去的,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忍心打搅你的美梦。”

天黑之前,喜财从银锁的部队返回飞霞家里,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西霞一看就知道,银锁转志愿兵的事情泡汤了。新军也无能为力,只好避开这个话题,让飞霞赶紧做晚饭,怕喜财饿着了肚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西霞和喜财在厨房里悄悄给飞霞说了些什么,就撇下彩霞出了门,直到太阳偏西,才看到两人红光满面地回来了。喜财嘴里喷着酒气,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一进门就对飞霞和新军说:“银锁的事总算有点眉目了。”西霞则在一旁掩饰着什么,说:“看你的样子,喝了点酒,就乱说一通,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吹起来。”

彩霞一时不明白他俩说什么,只觉得自己云里雾里犯迷糊,好像被蒙在鼓里一样。但她猜测到,西霞和喜财一定有什么事不想让她知道,他们俩一定在背着她做什么事,这么大老远的地方,西霞和喜财会跟谁一起喝酒?她知道,西霞和喜财串通一气在偷偷摸摸干啥事,反正处处提防着她,显得她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昨天,新军给她说了秋菊在新疆的事情,她就猜测到西霞这一回来肯定没干啥好事。

第三天,三人就告别了飞霞和新军,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踏上了返程的汽车和火车。与来时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西霞手里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而彩霞手中来时提的鼓鼓囊囊的大包却显得有点儿干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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