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彻显然被吓住了,想不到自己的枕边人,居然是这样一个叵测之人。但是,她毕竟怀了自己的骨肉,自己也对她并非无情,这该如何是好?
虽然这样想,也只能跟着华玉去了丞相府。
将军府不过短短时日,又回到了往日的清净,只是爹爹,心中尚有余情,不知何时才能放下?苏乔静静坐在水榭之中,看着满池枯萎的荷花,莲子应该都老了吧。
这世上有一种无色无味的秘药,可以让人片刻之间陷入一种假死状态。
凝碧,你们来错了地方,你们也碰上了不该碰上的人。
苏乔的眸子一丝丝冰冷如剑,想遗祸将军府,不如你们自己明着斗去吧。
“离哥哥——”落涵经过这次事件后,明显被吓得胆小了不少,但是,再怎么样,她还是不会淡忘她的离哥哥的。
“离哥哥,我绣了一只帕子,送给你。”落涵扬扬手里的粉色丝帕,笑得开心。
苏乔收了神色,接过帕子,几只蝴蝶翩飞,最简单的女红,不过对于天生好动不安分的落涵来说,算是不错了,笑道,“很好看。”
凝碧和沈沈的事情最后还是没有闹上台面,丞相府下令全城搜查,终于将沈沈找了出来,并当着华玉的面将沈沈杀了,之后检验尸体,却并没有身孕,苏彻一时五味俱杂,怒气多过了怜惜,心里也放下不少。
得知允王府的地址,苏乔带着小青子和白非出了门,绿芜的事情她没有忘,答应过的事情也自然要兑现。
不过是睡一晚上,应该没有男人会拒绝吧。
哪知到了允王府,却是门庭冷落,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一声,活生生吃了个闭门羹。
堂堂王府,大白天的居然关门,可真是稀奇事一件。
允王府王爷秦洪锦,是当今庆陵皇秦墨青唯一的皇弟,两个人虽然不是一母同生,感情却是相当好,当年允王爷自认为资质不够,力挺皇兄坐了太子之位,继而继任大统。而允王爷则自称身体染病,从此退出朝纲,只在家里种花养草,平常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后来娶了个情投意合的女子做王妃,两人生有一子,便是世子秦君拂。既然做爹的传闻都如此之少,做儿子的就更是鲜少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了。想必当年绿芜能够遇见他,算是极大的缘分。
一连去了三天,三天都没有人,晚上派白非去打探,也是黑灯瞎火的没有半点人气,苏乔奇怪之余也只得将此事放下。
因为此刻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九陌的身份,他居然给了她一个月,明显是瞧不起她。
所以,她再次找去了芙蓉山庄,山庄居然空了,连一个丫鬟的影子都见不到。
苏乔满面黑线,她平生第一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莫不恨得咬牙切齿。
“离离?”向南楼见到苏乔来找他,高兴的一把就抱了上去,却扑了一空。
苏乔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想知道九陌的事情。”
向南楼头一歪,手指捏了捏下巴,无赖道,“你陪我玩一天,我就告诉你。”
“好。”苏乔爽快的答应了。
却不想两人一出门就碰上了向南楼未过门的公主夫人——芙蓉公主秦仙云,一个刁钻霸道的泼妇,这是向南楼自己说的,苏乔终于明白了芙蓉山庄为何要叫芙蓉山庄了,因为这向府里很多有牌匾的地方,全都有芙蓉二字。芙蓉公主说,这里以后都是她的地盘,自然是要取她的名字。
“向南楼,你果真与男色有染!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秦仙云一见向南楼亲昵的搂着苏乔,口中的话还未说完,手中的马鞭便“嗖’的一声朝两人身上打来。
向南楼自然不是闪油的灯,只见他身躯一震,笃然腾空跃起,手中赫然将苏乔打横抱在怀中,气得秦仙云目中喷火,马鞭扑哧扑哧连连击来。
向南楼一边口中发出“啊’“呀’“啊’的怪叫,一边却跳的游刃有余,眨眼间的功夫他便翻身跃上秦仙云骑来的骏马,喝的一声就跑出了向府。
秦仙云哭得眼泪汪汪,跺脚大骂。
马蹄跑了两三个时辰,两人来到一处郊外,绿草幽幽,溪流潺潺,河边有不少农妇在清洗衣裳。
“你抱够了没有?”苏乔冷眼瞧着向南楼欣然揽住自己腰身的手。
向南楼哈哈一笑,随即贴在她耳边道,“美人在怀,如何能抱得够呢!”
果不其然,他也知道。
反手一推,向南楼假装跌下马。
苏乔也跳了下去,“要玩什么?”
“你不觉得这里风景很美么?”向南楼顺势躺在草地上,衔了根野草在嘴里。
苏乔在他身边坐下,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向南楼抬眼瞄了她一眼,嘴角失笑,“在男人面前,装装迷糊也挺好的,干嘛非要那么精明,倒失去了几分乐趣。”
见苏乔不想理他,他才喃喃正色问道,“他死的时候,有没有很痛苦?”
“中了毒镖,浑身青紫,不成人形。”良久,苏乔才答道,目光突然望的很远,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
北疆,青州,长亭小镇。
庆陵皇命苏彻三个月内赶到赴任,因地形不熟,苏彻只好带着苏离和苏乔先行赶路,蓝景等人架着行李落到后边。
长亭小镇,三年来频遭匪害,镇上的人见有外人路过立马惶恐不安的举着武器将他们团团围住,苏彻只好亮出文书,众人一看才知是新任的镇北将军,于是磕头请罪之后希望将军带领镇上的壮汉去将那伙聚集在青山上的强盗给除了,苏彻原本说待他上任后就派兵前来,镇上的人颤颤巍巍拿来强盗头子的通牒书,限令他们三天内交出三名黄花闺女给强盗头子当老婆,不然就要大开杀戒,而明天就是到期之日。
苏彻一看来了火,立马布置镇中人手,待明日来与强盗们决一死战。
苏离和苏乔自小习武,当然也算做战力,只是苏乔毕竟是女孩子,力气与身手自然差了一些。苏彻被贬前就是正二品骠骑将军,其靠着一身武力也颇得庆陵皇赏识。
强盗不过是些逃难的流民抑或是无所事事的流氓组成,武功自然是上不了台面。唯独那强盗头子倒有几手,见属下被擒的擒,杀的杀,三四十人顷刻只剩了七八人,便策马向山上逃去,苏彻自然是不会放走他们,立马骑马追去,苏离和苏乔那年十岁,也像一个小大人似的跟着爹爹就上了马。
待追到爹爹时,强盗正和爹爹周旋。
苏离让妹妹呆在一边,自己挥着剑就去帮忙,哪知妹妹苏乔自是不闪油的灯,好歹她也跟哥哥一处习武,而且由于哥哥经常溜出门去玩,苏乔跟着师父学武的时间比起哥哥苏离来要多得多,所以在她心里,她的武艺当然要比哥哥好。
最后,强盗败下阵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苏彻这一仗打得畅快,高兴,牵着兄妹俩就往回走。
苏乔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不经意的转过头来,只见强盗头子居然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悄悄松开哥哥的手,手握剑柄,无声朝强盗头子走去。强盗头子咧嘴一笑,还对她眨了眨眼睛,突然使出最后一口气甩出袖中一把飞刀,这才真正倒下了,要死,也要拉个敌人陪葬不是。
苏离本来牵着妹妹,却见她突然抽开手,转身一看,来不及有任何思考,一个飞身将妹妹推开,用身体挡了那飞来的暗器。
“所以,你才要做苏离?”向南楼偏过头,吐出嘴里的野草,看着一脸平静说出故事的苏乔问道。
苏乔收回悠长的目光,八年了,她早已想得透彻,“那日本来该死的是我,不是吗?”
要是她大叫出声,要是她不兀自逞能,依着爹爹的身手,完全不用死任何一个人。
向南楼不说话了,这种观念已经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即使有万条理由能够推翻她,那也枉然。
“我跟九陌,就是在这里认识你哥哥的,记得那年我们也才六七岁,你哥哥比我和九陌还要小上一岁,但是打架却比我俩都厉害。”向南楼慢慢回忆起来,有些往事,讲给她听听也未尝不好。
苏乔扯动嘴角笑了笑,“是吗?他经常溜出去玩,为此没少挨爹爹的皮鞭,原来是跟你们啊。”
“那时候,我们最喜欢跟柳潘打架,因为他箭术好,仅八岁就能百步穿杨,我们都不服气,所以每每写了帖子出来约他单挑,你哥哥是最积极的一个。”
“嗯,记得有一次他鼻青脸肿的回来,被爹爹罚跪了一夜,但是,他就是不肯告诉我怎么了。”苏乔随着向南楼的回忆,渐渐想起了小时候一些令自己费解的事。
“你的双鱼玉佩,其实他是想让我跟九陌比武,谁赢了就归谁,最后九陌赢了,所以,他就把你许配给了九陌。”
苏乔哼了一声,道,“荒唐!”
向南楼笑了,“难道你愿意嫁给我?”
苏乔踢了他一脚,“驸马爷,都是皇家的人了,别口不择言。”
“是,是,也许这会那个泼妇早将我向家的房顶都给掀翻了。”向南楼笑的更灿烂,好像他非常乐意看到那个场景似的。
“那你赶紧回去。”
“一天之期还没到呢!”
“其实你是喜欢公主的吧?”
“我喜欢乔乔你……哎呦……乔乔你下手轻点行不行?”
一番这样那样之后,陪着向南楼在河边坐了半天,两人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时,才策马回去。
向南楼将她送到西院,厚着脸皮蹭了顿晚饭才回去,可想而知,他绝对是故意气那芙蓉公主秦仙云的,而且是对方越生气,他便越开心,斗气冤家便是由此而来。
待向南楼走后,苏乔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问他关于九陌的事情,顿时烦躁的一脚踢翻了凳子。
不过好歹也得知了目前就九陌和向南楼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柳潘还在揣测中,而那次参加宴会的其他人,除了云深无小时候见过苏离一面之外,其他的人根本就不认识苏离,所以苏乔还是安心了不少,如今只要摆平九陌就可以,从向南楼的语气来看,他们那一群人一直都是以九陌为首的。
九陌啊九陌,看来你并不是一般的官家公子。
如今只要往皇族里去查便可,想着,苏乔唤来白非,小声交待一番。
苏乔正为探查九陌而烦心时,一个大麻烦降到头上来了。
一大早,苏彻就遣了下人过来,说是七皇子府上派了人,要请公子去府上小住几日,华丽的马车横在大门口,身后是长长两队骑兵,个个执刀佩剑,倒像是来绑架的。
苏乔未免有些急了,自己算来算去没想到秦誉居然胆敢出这一招。将军府如今是朝中两派都很忌惮的地方,尤其是前些日子才出了两位新夫人的命案,相府都发了全城通牒追凶,此事前前后后可谓荒唐至极,庆陵皇不可能不有耳闻,但是这秦誉,为什么偏偏是怎么大怎么玩,好像是唯恐天下不乱一样,难道他就不怕庆陵皇的猜忌?
又或者是庆陵皇默许了兄弟俩的明争暗斗?
自己这趟是羊入虎口不说,爹爹势必要被秦誉拉下水了,自古以来真的没有臣子能够明哲保身么?
千想万想,苏乔最后还是得收拾包袱艰难的迈出将军府,小青子和白非缠着要跟上,被她拒绝了。她只交代爹爹,万一有拿不定主意的大事,就让小青子去找向南楼,这时候,她想来想去也只有他能信任了。
苏落涵自以为她要出去玩,哭哭啼啼的非要跟着去,二夫人也不大明白事态的重要,只是有心无心的安慰着苏落涵。
据说七皇子秦誉住在西宫,与庆陵皇的皇宫比邻而居,三皇子秦安则是住在东宫,两人像是左臂右膀,事实上,他俩也确实像是左右手一般帮助庆陵皇处理政务,而且才学、处事各方面虽风格迥异却是旗鼓相当,以至于现在为止庆陵皇都没有下定决心册封太子。
马车走得不徐不疾,一路上浩浩荡荡,所经处行人避让,毕竟是皇室马车,谁敢挡道。
苏乔坐在马车上五味俱杂,一想起秦誉那双眼睛就有一股莫名的寒气从脚底窜了起来。而且,经过凝碧、沈沈这件事之后,他不会不明白那是自己对他和三皇子秦安两家的警告,要想打将军府的主意,没门。
而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纵使她有千般本事,毕竟这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行兵打仗靠的是战术和将士团结,而单打独斗却是靠自身的修行。
怎么想都是一条绝路。
好像正行驶到一段较安静的地方,前边领路的马匹突然嘶鸣起来,只听得几声兵器交接,有人大喊,“有刺客!有刺客!”
原来是天无绝人之路!苏乔心里暗自庆幸起来。
转眼一念,又陷入了愁苦。能光明正大从七皇子秦誉手里抢人的,除了三皇子秦安还会有谁?不进虎穴就进狼窝,结果还是一样。
所以,她只能坐在轿中按兵不动。
打斗似乎越演越烈,有忠心的侍卫将马车团团围住,嘴里大呼,“保护苏公子,保护苏公子。”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上,那些她甚至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小兵,拿着微薄的俸禄,却会毫不犹豫的在战场上替国家卖命,看到同伴有危险会毫不犹豫去救,看到将领有危险会奋不顾身去挡,纵然,小人物是为了成就大人物,大人物又是为了成就更大的人物。
历史,永远只记住那些大人物,小人物则如沙尘一般在时光里灰飞湮灭。
苏乔不知为何自己会想起这些,但是,每夜噩梦里成堆的尸体、成河的鲜血,那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那是她欠下的血渍。
随着马车旁的几声闷哼,两个黑影无声无息钻进马车,苏乔正准备反抗的同时他们已然用刀剑抵住了她的脖子,随后只闻得一阵奇香,苏乔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