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蓝也不再劝,低首让开了。
苏乔打开纸扇,轻轻摇摆着,从那阵阵微风里,飘出了淡淡的梧桐香。
还不待走到西宫门口,苏乔背后传来了一声冰冷的声音,还带着淡淡的药味,“你想干什么?”
苏乔潇洒的回过身,满面微笑,道,“出宫。”
秦誉的脸似乎用了很珍贵的药物,此时除了一点些微的浮肿以外,变了的形状基本上是回来了。他死死盯着一脸惬意的苏乔,眼神如沉积了千年的寒冰,散发着幽幽的冷光,但是,自从看过他那张鼻青脸肿的模样以后,无论他的眼神再怎么凶狠可怕,苏乔丝毫都不再放在眼里。
秦誉嘴角冷哼一声,道,“好,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苏乔挑眉瞪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大步走出西宫。
“尉迟恭,派人跟着她。”秦誉锋利的剑眉抖了几抖,吩咐身后的管家尉迟恭,顺便又加了一句,“要是又喝醉酒的话就给本宫丢进河里喂鱼。”
“是。”尉迟恭颔首答道,侧头望着苏乔远远离去的背影,真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女子!
苏乔在马市上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终于挑了一匹棕色的小骏马,虽说正在长个,但是,看那骨骼那蹄子,只要稍加训练,来日一定会成为一匹优秀的战马,她给小骏马娶了个名字叫流光,流水的流,时光的光。
“流光,你以后就属于我了。”她亲昵的摸了摸马头,流光却很不客气的将头扭到一边,嘴里还发出哧哧的声音,似乎是在嘲笑她,真是调皮的家伙,不过比起在北疆时她和莫轻言一起养的那匹月儿来,流光还算是听话的孩子。
不知莫轻言那家伙,如今过得怎么样了?他要是知道自己是女儿身,肯定会笑掉大牙!因为他不仅叫她少爷,还要叫她师傅,想着想着,苏乔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特别遥远,突然,她很想念北疆,即使那是刀光剑影的战场,即使那是血染斑驳的屠场。
她牵着流光漫步走着,穿过喧闹的人群,越过繁华的商铺,仿佛心无旁骛一般,她想去哥哥小时候经常玩耍的那个小河边去看看,那里有青青的草地,流光想必也很想去。
苏乔正如此想着,却遇上了正吊儿郎当闲晃的华玉。
于是,被他拉到了他的美人窟里,给她张罗了好饭好菜,却吝啬的只丢给她一壶酒,他华玉可不想步殿下的后尘。
“我又不是天生爱喝酒,给我准备点好茶就行了。”苏乔将酒壶推到一旁,人类,还真是擅于误解别人。
华玉左手一个美女,右手一个美女,当然了,美女们依旧是女扮男装,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扬言要被赶出去的叫玉风的女子,看来华玉并不是个寡情的人。
华玉不可思议的看着有些狼吞虎咽的苏乔,难不成殿下这些天真的在惩罚她?不过,这家伙最近对自己好像毫无芥蒂之心,以前不是还曾满脸厌恶么!
“苏乔,你说咱们俩的关系怎么忽然变好了?”
苏乔端起一杯茶,对他举杯,之后一干而尽,笑道,“我大发慈悲而已,不用太过感激。”
华玉颔首道,“笑话说得不错,来人,再给奖励一碗米饭。”
“是”一旁的美人娇滴滴的答应了一声,赶紧挪到餐桌旁给苏乔盛上一碗米饭。
酒足饭饱后,苏乔倒在花庭的软榻上半眯着眼,看着院子里正和小厮玩耍的流光,它的肚皮鼓鼓的,想必也跟她一样被喂得很饱了。
“要听曲子么?”华玉问道。
“要收银子吗?”苏乔懒懒道。
华玉身旁的两个美人各自捧了一只空碗跑到苏乔旁边,将碗高举到她面前,可怜兮兮道,“公子,打发一点吧!”
“公子,小女子卖艺很不容易啊!”
“演得好,演得太像了,哈哈……”华玉被她们俩逗得哈哈大笑,苏乔也不自觉的笑出声来,这个地方,很热闹,好像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在空气里无声的流动着。
不一会,美人窟的上空笛声悠扬,花厅里,两个美人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欢快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日落,就随着秦誉的到来戛然而止了。
“你还想疯到什么时候?”秦誉居高临下俯视着正在心旷神怡、闭目遐思的苏乔,他眉头的怒火似乎又要冒了出来。
苏乔淡然睁开眼,好笑的盯着他,秦誉别开视线,冷冷道,“你别误会了,明天要去郊外的围场狩猎,父皇传旨说要带上你,仅此而已。”
“啊!这一看就是两个正在闹别扭的小两口,真是幸福啊!”华玉撇着嘴,大胆的打趣道。
他的话还没落音,秦誉杀死人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他识趣的连忙闭口,丢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给苏乔。
她这还没嫁进西宫几天,就将这头沉睡的狮子给戳了一刀,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呢!不过,如果哪天她看清了狮子的内心,一切便都会迎刃而解了。
“华玉,流光就拜托你了。”苏乔慎重的将流光交到华玉手上,华玉张着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既然决定买了为何又要不负责任的丢给别人哪。
苏乔看出了他的想法,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背后的秦誉,沉声道,“我如今也是案板上的鱼,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做不了主,所以,你暂时先替我照顾它吧,等哪天我翻了身,就来接它。”
马车上,秦誉规规矩矩坐的笔挺,苏乔则歪七倒八斜撑在座椅上,扭头看着车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你不必再耍什么花样,本宫娶你是形势所逼,这一点你自己也很清楚。”秦誉忽然说道。
“是吗?都被您看出来了!真不愧是聪明绝顶的殿下!”苏乔随口接道,目光依然追随着窗外的景色,在落日的余晖下,一切都似乎变得朦胧起来。
秦誉牙根咬得紧紧的,他可没有听出来她是在夸奖他,这个女人,没有勾起他的兴趣,倒是很容易就会勾起他的火气,他的眼神紧紧锁住她趴在窗口的侧影,不屑道,“你果真是装模作样给本宫看么?”
苏乔回头,目光来来回回不停的在他身上扫射,瞅得秦誉浑身不自在,“你看什么?”
苏乔摇摇头,满脸平静的转了回去,依旧看向窗外,看来表里不一就是说得秦誉这种人了,以前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怎么一旦稍微有点接触了,就发现这个人其实挺幼稚,难不成那满脸的冷若冰霜只是一种伪装?
“殿下,西宫里的菊花好漂亮,我可不可以摘上几朵放在承欢殿?”
秦誉星眸一瞪,冷冷道,“随你。”这种鸡毛蒜皮的简直不是事的事她还说得这么正式?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原来如此!苏乔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看来是有人狐假虎威了。说不定,她这些天受的罪有一半都是莫须有!
俗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三倍以报之,虽说她不想插手西宫里的事务,但是,既然有人不怕死的在她头顶上放火,她要是无动于衷岂不是显得太没礼貌。
“殿下,您住回承欢殿好不好?”苏乔突然回眸,笑得春光灿烂,声音也无端的娇媚起来。
秦誉眼神一抖,浑身鸡皮疙瘩顿起,“本宫再次警告你,不要做一些无谓的事情,本宫是绝对不会喜欢上你这种女人的。”
苏乔幽幽叹了口气,道,“不要就算了。”
果真是智商有问题!
回到西宫时,小青子已经在偏殿里等了个把时辰。
“少爷,您可回来了。”小青子一见苏乔穿着男装,压根就把她如今是七皇子的皇妃一事给抛在脑后,礼也不行,称呼也不改,使得一旁立着的两个下人直翻白眼,心想着将军府的人可真不懂礼数。
苏乔用扇子敲了下他的脑袋,还是一样的没有长进,道,“你怎么来了?”
小青子将桌子上的一个黑色画有彩色祥瑞的长盒子拿起来递给苏乔,说是老爷让他送过来的。
苏乔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柄细长的银白长剑,剑鞘上刻有流云祥瑞,而且重量极轻,握在手上好似握住了女子的小蛮腰一般的令人心有悸动,苏乔侧过剑柄一看,上书“轻云’二字,是轻云剑?
苏乔压制住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将剑稳稳高举至眼前,右手缓缓往外轻拉,银白如雪的光刃破鞘而出,如流星一般划破天际,晃得人眼睛都无法睁开,这肯定是轻云剑无误。她深深呼了口气,收剑入鞘,这时看到盒子里还有一柄白色的纸扇,遂打开一看,画有一片桃林灿烂,上提两行小字:春色不需等,待到燕归来。
第二日天还没亮,秦誉带着苏乔,只领了一小队人马就朝郊外的围场策马赶去。
此围场离皇宫策马也需三个时辰,地势极高,远远望上去像是被丛丛的群山所包围,但是越过一片高耸的木林之后便可见其实是一片平坦的草原。
秦誉和苏乔到达围场门口时,秦安已经早一步抵达,在他旁边站着两名陌生的年轻男子,都闪烁着一双饶有兴趣的眼睛打量着苏乔——这位价值一千万两的女扮男装的七皇妃。
“三哥。”秦誉淡淡跟秦安打了声招呼,面色冷淡,目中森寒,仿佛面前的人是个仇敌一般。
苏乔当然不会学他摆出一张臭脸,遂笑意盈盈给秦誉按着规矩行了礼,甜甜叫了声“三哥’。
秦安一直是那副时时刻刻都微笑着的面庞,虽然比秦誉大了几岁,却并没有显得老气,他仔细端详了一番苏乔,道,“弟妹果然还是喜欢穿男装!”
苏乔“噗呲’一笑,温柔睇了一眼秦誉,“我家殿下说比较喜欢我这样装扮。”
秦安呵呵一笑,不再说什么。接着,他身边的两位男子一一向秦誉和苏乔行礼请安,一位是忠清王之子秦时明,一位是德清王之子秦玄观。
既然这两位世子爷都来了,另一位世子爷秦君拂也应该会到场吧,苏乔正如此想着,只听得那秦玄观道,“往年狩猎都是我们兄弟五人,如今端端缺了君拂那小子。”
一旁的秦时明接话道,“可惜他被皇上派去了江南,听说那南边的赵国局势不太稳当。”
苏乔一听便犯起了嘀咕,这秦君拂不是深居简出,不沾朝纲,为何会被派去江南?难不成她此前的情报网有误?
秦安笑道,“今日也是五人,去了君拂,不是来了本宫的弟妹吗?”
几人点头笑谈一番,过了许久,皇上派了一个太监来传旨,说是皇上身体不适,就在围场外扎营了,待两位皇子和世子爷们大胜而归。
几位爷们本来就各自领了小队兵马,一听此话也就各自去驱逐猎物了。
秦誉不慌不忙遛着马蹄,他身下的那匹黑马也乐得清闲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青草,身后十来人的侍卫队都不吭声,静静待着指示。
说起来这几人其中秦誉的侍卫是最少,连两位世子爷都带了将近三十人左右,秦安就更不用说了,领了起码五十人,而这秦誉不知是对自己太过于自信,还是对自己的这些侍卫太过相信,仅仅十来人,苏乔仔细打量他们的体态、神色,看起来只是一般的侍卫罢了。
如此一想苏乔不禁脸色凛然,要是此时突然出现刺客的话,那可真有一场好戏看了!
只是,为何庆陵皇会指名让她跟来,那次曝露身份时,爹爹也仅仅说了自己在北疆时偶尔混在士兵堆里打过一些仗,要不然就无法圆那医仙所说的话,就因为这样而叫她来的话,未免理由不够充分。
秦誉正在马上显得悠闲,一瞥眼见着苏乔的脸色忽明忽暗,像是在疑心什么事一般,但也不好相问,只若有若无的瞟着她一身白衣在风里飘飘,说来今日有风,那箭想必也会偏离少许,猎物,不知道会不会如愿以偿的到手呢!
苏乔跳下马,手中银白如雪的轻云剑即使没有阳光的照射依旧颇有光泽,使得秦誉不禁连连看了几眼,但是他没有见过轻云剑,也只知她手中的乃是一把好剑,与他手中的银剑仿佛有几分相似之处。
“殿下,您不去打猎么?”苏乔一行此时已来到了一片丛林里,她并不奇怪秦誉为何不去那宽坦的草地,偏要来这种甚好藏身的林子里。
秦誉道,“本宫向来不杀那些毫无反手之力的东西。”
苏乔点点头,夸奖道,“挺仁慈。”
今天是个阴天,刚刚起了风,林里的树叶沙沙作响,苏乔漫无目的在四周转来转去,手中紧紧握着轻云剑,心里莫名的起了一种噪动,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秦誉仿佛也察觉到了,他飞快的跳下马,大手一挥,侍卫们瞬间各就其位,隐身于各处,听着那声响,似乎身手还不错,看来她是太过于以貌取人了,苏乔淡然一笑,心里道,这是谁下的一局棋,未免太张狂了。
不过,比之更张狂的肯定要算秦誉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别人在暗,他们在明,明显的是公然挑衅。
“今天的猎物不错。”秦誉抽出银剑,目光森森然,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苏乔并没有拔剑,只是静静靠在一棵树上,冷笑了声,道,“我刚刚才夸奖殿下您仁慈呢,这会倒又变了。”
秦誉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长长的墨发在苏乔眼睛里肆意飘摇,苏乔这才注意到他今天并没有束发,原来不过几天时间,她已经看习惯了这个人,习惯到不去关注他。
忽然,风声笃然劲起,“嗖……’的一声,一支褐色的木箭稳稳朝苏乔背后飞来,她嘴角一笑,脚尖点地,在箭头即将抵达她的瞬间却失去了踪迹,那支箭不偏不倚射向了秦誉,秦誉长剑一挥,木箭还来不及断成两截,便见二三十名黑衣人铺天盖地而来,与秦誉和早已暴露藏身之地的西宫侍卫打斗起来。
此时的苏乔,已朝木箭的射发地迅速潜去。早在抵达围场之时,她就发现在秦安的队伍里有一道贼亮贼亮的目光一直在紧紧追随她,那目光不知饱含了多少的恨意与怨气,似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而能拥有如此恨意的,如果不是北疆那些死魂,便只有另一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