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就是奴才，怎敢在娘娘面前称长辈，岂不是作践了娘娘尊贵的身份。”喜公公皮笑肉不笑，静静地垂眼站着。
王素心眼中一闪而过狠戾之色，却很快恢复了满脸的温和笑意。
“公公，太后不久就要过六十大寿了吧。想想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几十年啊……这晚年，谁不想安好地过着。可是人抗不过天，也不知哪天……就不小心去了。公公可想过……未来的路啊？”王素心话里有话，喜公公是个聪明人，又岂会不懂。
干笑了两声，喜公公头更低了。
“老奴伺候太后几十年，也别无他想，只求太后可以福寿安康。不过……奴才一生无儿无女，以后，只要没老死宫中，也会尽心尽力服侍主子的。”喜公公这“主子”是谁虽然没明着说，但至少，王素心这些花对他还是受用的。
见喜公公松了口，王素心心里也是一喜，有些事……是少不了这个老东西帮忙的……
郎悦殿……
正对着一张绣着古体“漠”字的手绢发呆，门口就闪进了一个素色的玲珑身影。
“姐姐，瑆儿来了。”听见依然甜美，可比往日多了些苍凉的声音，林飞扬赶紧将手绢塞到了被子下面，望向来人。
李月瑆穿着淡粉的衣服进宫，本来是替离漠守孝，穿着白衣，可是怕宫里忌讳，才换了这淡粉的衣裙，配上她那瘦小的身子，看起来楚楚可怜。
“瑆儿……”林飞扬扑过去，将李月瑆紧紧抱在怀里。对于她，他的心里总是那样愧疚，十五六岁的年龄，就被自己害得要守一辈子活寡。皇家不同别家，凡是封了王的妻室或是皇宫里的妃嫔，是不可以再嫁的。
“这些日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姐姐对不起你……”林飞扬抚着李月瑆那越发瘦削的脸颊，心里一阵阵抽疼……
林飞扬转过身去不让李月瑆看见，轻捂上了胸口。这一年来，只要自己一伤心，胸口就会刀割般地疼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上了什么病。
“姐姐，不怪你的。是瑆儿没有福分……”说到这儿，李月瑆泪水涟涟的眸子再也承受不住重量，滑下泪来。
才嫁过来不到一月，夫君就死掉了，在京城，李家两姐妹早就被被说成了妖孽。林飞扬身处深宫还好，少了那些流言蜚语，可李月瑆小小年纪，就要忍受着那些人的白眼，就连王府里的下人，也难得给她好脸色看。说起来是王妃，却过着寄人篱下般的生活。要不是自己的父亲还是将军，姐姐还是受宠的妃子，怕她早就被那些忠心的奴才给赶了出来了。
“放心！姐姐欠你的，会加倍还给你的！”胸口一阵阵抽痛，林飞扬再次将李月瑆揽进怀里。
守着李月瑆睡下，林飞扬望着已经开始不停凋落的桃花，心里发紧。貌似……已经很久没看到过离冥了吧。今天寒枝无意间提起，最近他勤于国事，脸色也一直不太好，自己因为离漠而疏远了他，他不但不生气，还派人仔细呵护。说起来，当初他拦着自己也是怕自己受伤，也恨了他那么久，有些事，也该让点步才好。
林飞扬起身，仔细地梳妆了一番，想想这一年，自己都和这些女人的东西绝缘了呢。
“娘娘，这么晚了，你穿的这么漂亮要去哪儿啊？”寒枝端着燕窝进来，惊讶地看着正在画眉的林飞扬。一年了，她可都是那副憔悴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拿起眉笔呢。
“哦，想去看看皇上。不过这我不会画，你看，弄得像蜡笔小新一样，你来帮帮忙吧。”尴尬地笑笑，林飞扬向寒枝示意了一下手上的眉笔。
寒枝惊喜地赶紧放下食盘，飞般地冲过来替林飞扬打扮。她知道皇上对娘娘的思念，现在娘娘要主动去看皇上，她真的想要喜极而泣了。
“娘娘，皇上要是知道，一定会高兴坏的！奴婢这就去告诉他！”寒枝说着就要撒开步子跑出去，林飞扬却一把拉住了她。
“行了，你和冰儿留下来照顾瑆儿，我一个人去就好。”林飞扬看着寒枝那个委屈又滑稽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有好久了……差点以为自己不会笑了呢……
林飞扬手捧着冰儿腌好的花蜜，脑袋里酝酿着见到离冥时该说些什么。慌神间，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御书房。御书房的门掩着，里面透出些许光亮。看来，他还在忙着处理政事吧，都不知道顾惜自己的身体。林飞扬摇了摇头，心里还是有些心疼他的。
伸手正欲去推门，里面却传出了一个好听的女声，声音温柔至极，妩媚勾人。
“皇上，来，再喝一杯吧。”
这声音……是……王素心？
林飞扬的手顿在了门上，就那么伸着，却再没有勇气去推开。
“行了，让朕一个人静静，你下去吧。”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和温度，是离冥微愠时的反应。
“皇上，就让臣妾再陪一会儿吧，您这样喝闷酒，会伤身的。”王素心娇柔又满含关心的声音，此刻在林飞扬听来是如此刺耳。
“你每晚陪着朕……有何目的？”
“皇上，您就这样不相信臣妾吗？素心是皇上的妃，就算知道皇上心里只有良妃姐姐，可是素心还是会陪着皇上，愿意为皇上排忧解难。皇上可以不爱素心……但只求……皇上能允许素心在一旁伺候就行！求求您，别赶素心走。”
一夜未眠，在脑海里反复出现着那两人缠绵的身影还有那撩人的呻吟。
看着睡得安稳的瑆儿那平静的睡颜，林飞扬嘴角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瑆儿这一觉睡得很沉，拿现在的时间来算大概是早上九点了还没醒。林飞扬便命宫女好生伺候着，备好早餐，自己来到了花园散步。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花尽憔悴。林飞扬低吟着黛玉的诗，此刻，他终究是最能体会她的心情了。
就是在这片果林吧，第一次遇见漠……还把他当做美女……
往事如云，人亦如烟……
冰儿几乎绕了大半个皇宫了，娘娘说要出去走走，可是一走就没了人影，还好她记得娘娘说过，他第一次扮成太监，在这片果林遇见了王爷，这才想到要找寻过来。
看到桃花树下那个落寞的身影，冰儿欢喜地跑过去。
“娘娘，娘娘，奴婢可找到你了。”看着小丫头那气喘吁吁的样子，林飞扬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怎么了，慢慢说。”
过后才反应过来，以前，离漠和离冥都爱这样摸自己的头……可是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王妃不见了。”
“什么？我走之前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她的吗？怎么会不见！”
“刚才那些宫女们出去准备食物和水，一转眼她……”
不待冰儿说完，林飞扬已经跑了出去。瑆儿……这皇宫可不比王府和家里，你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想着她可能贪玩好奇，林飞扬首先就去了景色最好的御花园，颇大的御花园，都说没有看到她。林飞扬急了，赶紧掉转头，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奴婢该死，冲撞了娘娘，请娘娘恕罪！”那个宫女赶紧跪下，惊慌地磕着头。
林飞扬看她年纪小小，可能是刚进宫不久，也没太在意。叫了声“起来吧”，就准备继续去找瑆儿。
“娘娘！”那个清脆的声音又叫住了她。
“怎么？”林飞扬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他先在心里可着急得很，没工夫搭理她。
“娘娘是在找王妃吗？奴婢刚才从东阁过来，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应该是王妃吧。”
看着那个丫头黑亮的大眼睛，林飞扬这一刻就相信了她，问了东阁的位置后，便急急跑了过去。
地上的人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迅速消失在了御花园。
东阁建在皇宫的最东部，是一幢六层的阁楼，外观宏伟气派，整体呈朱红色，纯金的匾额搭配上碧玉的字体，华贵无比。不过这个东阁一般拿来盛放一些重要的书籍和兵器，一般少有人来。闲时，也是有一些重兵把守，只留些宫人进去打扫。
前几天，太后却突然把太上皇的遗物搬到了这里供奉起来，还将离漠的一些东西也搬了来。所以顷刻间，这幢阁楼的价值又翻了几番。
林飞扬寻了半天，才看见这幢颇为壮观的阁楼。说来也奇怪，这里虽然偏僻了些，但也不像没人打扫的样子。本来想找个人问路，却是一个打扫的宫人都没看见。
“瑆儿……瑆儿……”林飞扬大声唤着，在东阁四周寻了半天不见李月瑆的影子，便来到东阁门口看了看。
东阁的门虚掩着，一把铜铸的大锁被扔在了一旁，看样子是被人撬开的。林飞扬也没想那么多，直接推开厚重的朱色大门，抬眼往里瞧瞧，里面有些黑。林飞扬干脆抬脚走了进去。
“瑆儿？”里面除了回声，没有其他的声音了。林飞扬环视四周，却是被这殿里精美的装潢所震撼了。虽说离秋建国不久，但从这座殿的设计和装潢来看，也不是一个小国的财力能敌的。
“啊……”突然，楼上传来了一声尖叫，林飞扬赶紧顺着旋转式的楼梯迅速往上爬。
沉重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阁楼中听起来有几分恐怖，但对于林飞扬来说，此刻找到李月瑆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没听错，刚才的声音正是瑆儿的。
爬上三楼，林飞扬在拐角处看见了瑟缩在墙角的小小身影。林飞扬赶紧冲过去，一把将李月瑆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部。
“没事的，瑆儿，姐姐在这儿，没事的。”
“有老鼠啊！”李月瑆一边将头埋在林飞扬的胸口，手颤抖着指向一间屋子。
“没事，已经跑掉了。”回头看着门打开的那间屋子，林飞扬安慰道。
李月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确定真的没有老鼠后，才泪涟涟地望向林飞扬。
“姐姐怎么找到瑆儿的？”
“你这丫头，没事跑到这儿来干什么？紧张死我了，走，回去吧。”林飞扬觉得这座阁楼的气氛有些怪异，也不想多做停留。
“是听宫女说这里放了王爷哥哥小时候和生前的东西，瑆儿才想来看看的。”李月瑆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
“宫女？”他朗悦殿的宫人早就被他调教好了，谁没事好会乱嚼舌根子，看来回去还得再管管。
“哦？你是说这里有漠的东西？”
“嗯！”李月瑆深怕他不相信，认真地狠狠点了点头，“就在这间屋子，我刚才看见了！”
拉着瑆儿的手，林飞扬走进了那间敞着门的房间。这里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两幅画像，上面一幅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他不认识，不过眉宇间与离冥有些相似，看来就是太上皇了。而下面那幅邪魅笑着的，不正是他朝思夜想的漠吗？
微笑着，眼泪却不争气得流了下来，林飞扬伸手去抚摸画上那张微笑的脸庞。
然而刚触上墙上的画像，却像是触上了一个机关一样，周围摆放的东西应声而落，铜做的还好，可是一些瓷器之类的，却立刻成了碎片。
“谁在上面！”楼下的人听到声音，迅速出声诘问，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咚咚上楼的脚步声。
糟糕！林飞扬心知不好，赶紧拉着瑆儿就往门口跑去。正要出门，就被闻声而来的御林军和一帮宫人堵在了门口。
冲过来的士兵一个个手握上了佩刀柄，警惕地瞪着有些惊慌的两人。
“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禁地！”领头的侍卫看着林飞扬二人，出声怒喝。
“好大的胆子，怎么可以对良妃娘娘无礼。”瑆儿听不惯那个侍卫不敬的语气，走上前去，娇声喝了回去。
那个侍卫和众宫人愣了一下，有些宫人认识良妃的，就赶紧行了礼，那些侍卫也弓身行礼。
“良妃娘娘，王妃，恕属下冒犯。这里是禁地，请娘娘速速离开！”那个侍卫双手抱拳，垂首而立，一副恭敬的模样，林飞扬也不好再说什么，拉着瑆儿的手正准备离去，一个干涩的声音却突兀地出现。
“刚才什么声音？”一袭暗红的袍子，鬓角已经斑白，不正是喜公公吗？
“参见喜公公。”
“嗯，免了吧。”
绕过众宫人，喜公公走到了前面来，当看到已经一脸平静站着的林飞扬时，上来不疾不徐地行了个礼。
“老奴参见娘娘、王妃。不过娘娘和王妃又怎会在这儿？”看着他闪烁不定，看不出情绪的眸子，林飞扬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既然这里是禁地，又怎会没人把守？又怎会门大开？从看到喜公公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掉进圈套了……
“只是不小心进到了这里，我们这就出去。”林飞扬也不想多说什么，打算离去。侍卫恭敬地让开了一条道。
“慢着……”喜公公此时出声，林飞扬却冷笑了开来，呵呵，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只见喜公公快速走进屋子，看到了里面的一片狼藉之后，脸色吓得苍白，声音也颤抖不已。“快……快去请太后过来！”
两个小太监领命飞速地下楼去，留下一干人等静静地站着，气氛顿时有些严肃。
“娘娘，你可知这里面都是太上皇和王爷的东西，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太后就靠这些东西拉寄托哀思……现在……现在它们全都毁了……我们这些奴才都别想活命了……呜呜……”说着，喜公公竟然跪在地上，哭得老泪纵横。
“喂，你别乱说啊……那个我们没有碰到它……它自己摔坏的……”瑆儿赶紧辩驳，但是说到最后，自己的底气也没了。谁会相信那些东西会自己掉下来摔坏啊……众目睽睽下都看到我们从里面出来，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怎么了？怎么了？”不一会儿就传来太后焦急的声音，众人心事凝重地跪下请安，一同来的，还有皇上和王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