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卿愣神的这当口,陆东峦早己跻身上前,对一旁的摩列罗露出十分灿烂的笑意道:“原来这位老丈就是二十年前先帝御口亲封的金羽卫摩列罗将军,久仰久仰!将军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面,将军真是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当年啊哈哈哈!”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摩列罗随他呵呵笑了几声,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随即冷笑道:“你这小子,怎么二十年前你见过我么?我看那时你大概还在穿开裆裤和尿泥玩吧!”
陆东峦闻言一滞,随之仍是干笑几声道:“哪里哪里,自幼就听父辈说起,摩列将军乃是威名赫赫的西贡国第一勇士;先帝爱才,所以将军被留在了东朝;虽然我东朝人才济济,将军做不成第一勇士,可这名声到底也还是响当当的!”
摩列罗哦一声,显出几分好奇的神色道:“怎么东朝也有第一勇士么?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陆东峦得意地道:“怎么没有?摩列将军刚过来东朝的那几年也就罢了,内忧外患,人心涣散,也没有心思论这些东西;可这近十年边境平静,百业兴盛,我东朝亦是文治武备,人才济济;人言“京中雪衣左曜玉,连河玄甲洛九卿”,这说的是我朝最厉害的一文一武,这连河玄甲,说的自然就是我家洛小将军,他可不就是现今的第一勇士么?”
摩列罗斜睨着看洛九卿一眼道:“你说这小子么?他当日受了一箭的情况下还能伤得了我,倒也还不错,不过我家那个丫头,想来你们也是见识过的;你们自己说说,她不过一个女子,难得的天生神力,比起你这大将军也不遑多让吧,嗯?”
陆东峦有些哭笑不得,正要驳他,洛九卿却是早回过神来了,此时忙示意陆东峦退下,这才又看向摩列罗道:“洛某敢问老将军一句,将军本是避世之人,如何会被人认了出来?那些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才惹得老将军大怒,拼着丢下女儿一个人在山中,也要在那落英镇来刺杀我?”
陆东峦一味的替洛九卿吹嘘,想着的自然是尽力消弥这摩列罗对洛九卿的成见,待听到洛九卿问出这番话来,这才意识到九公子一直不作声,原来是在想着最关键的问题,于是忙知趣的退到一边。又想九公子一向高傲,往日若是被人和一个女子相提并论,必定早对此人不客气,今天却是难得的言语平和,果然还是看在天喜的面上,对这摩列罗下意识陪了几分小心的。
摩列罗看一眼洛九卿,又看看郗春久,却似有些犹豫起来,片刻后才掩饰般的道:“也怪我当时没有多想。平日里到镇上卖山货,镇上的人见得我多了,也就不以为怪;偏偏那日有几个骑马挎剑之人路过镇上,与我擦肩而过;我对这些锦衣大马之人一向警惕得很,因为他们都是有见识的,必定一眼就看得出我是占婆族人,从而怀疑我的来历。”
他想了想,才又道:“是以当时我将那半张野猪皮顶蒙在头上打算遮掩过去,那之中有个人眼尖,却发现了我的异常,本来我这样的肤色外形,也是太惹眼了。后来几个人一阵耳语,竟然就都下了马向着我走过来了。他们字字句句,也都是套话的意思,怀疑我是哪一家的家奴。看我答得含糊其辞,愈加疑心,其中有一个人甚至恐吓,说黑奴擅离主家,要受严惩,对于逃离的奴兵惩罚更为严苛。那些人许是看我体形高大魁梧,认定我是逃兵,于是又说起十六年前,并州一名叫洛铁山的校尉手下曾有一小队昆仑奴兵士欲逃往沂安,结果被追回,后皆课以重刑。”
看了洛九卿一眼,他又才缓缓道:“我当时心中一跳,因为知道并州的那些昆仑奴兵士曾经都是我的部下,他们结队往沂安来,肯定是因为我的事情,没想到竟落得这样的下场,彼时我虽然并没有搭理这帮人,却己起了心一定要前往并州,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洛九卿沉声道:“那老将军何以又会知道我的行踪,而在半路上阻杀我呢?”
摩列罗冷笑一声道:“我西贡都是心地磊落之人,没有汉人这样多的弯弯绕绕,当时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极为震怒的。那些人察言观色,自然也明白了此事对我的震撼,于是又有人告诉我,洛铁山最喜爱的小儿子洛九卿即将前往上京为质子,要途经此地,若我能杀了你,洛铁山那老东西自然悲痛万分,我也算是为族人报了仇。”
洛九卿缓缓摇头,幽眸沉沉道:“这我就不明白了,那些人就算怀疑老将军的来历,却也绝不可能一眼就看出您便是二十年前的金羽卫将军,为什么会就此挑拨您来刺杀我?除非是有人在此之前己将您的身份调查清楚。再者,我觉得老将军并不是这样是非不明的人,难道就因为此事受了这些人的撺掇,来刺杀我?”
摩列罗面上有些难堪起来,片刻后突然梗一梗脖子道:“是又怎地?我本就是一介武夫,是非不分,就是因着此事便要杀你,那又如何?”
洛九卿和陆东峦交换了一个眼色,片刻后淡淡道:“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将老将军怎么样。老将军是一心要为族人报仇,况又如此神勇。老将军一心要在下受死,在下惟有小心翼翼的避着,时刻提防着自己的小命才是。”
摩列罗哼一声道:“你这小子说得好听!我却最是知道,你们这些汉人都是一样的弯弯心肠。你分明是有恃无恐,把我女儿天喜骗到你身边,借此来拿捏我,逼了我出来。我看你最好放了她,要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陆东峦惊诧于他的直白,此时也只能忙着替洛九卿辩驳道:“老将军可不能不讲道理。我家九公子早和您说明白了,我们并没有挟持您的女儿,也并没有骗她哄她。她在我们这儿学武吃饭,我们从来没有丝毫的为难过她,不信你来日问她便知道了!”
洛九卿此时也正色道:“想来老将军也是随着我们一路来的上京;您既然跟在郗小公爷身边,自然从他嘴里应该能知道,天喜在我们身边平时都是做些什么,我们平时又是如何待她的。说到这里,我也很奇怪,老将军既知道天喜的行迹,怎么又不来找她?老将军平日在何处容身,现时怎么又和郗小公爷在一处了呢?”说完又看了看郗春久。
他这一串问话句句犀利,郗春久的面色有些不自然起来,摩列罗也是面上一滞,半晌才哑着声音道:“天喜这丫头,直到她被人带着到死牢去找人,我才知道她也到了上京,甚至还进了王府。我正打算与她相见,却又见她被你带走,因此心下十分惊疑,只以为是你知道了查得了她是我的女儿,所以骗了她在身边来威胁我,让我再不能对你下杀手。所以我忌讳着,再也不敢见她。”
看一眼洛九卿,又道:“当日有人告诉我,死牢中的那个占婆族人虽然死了,但你告诉那刑狱司正,事有蹊跷,不能忙着结案,还将我的形貌体征告诉了他,让他继续秘密查探,我哪里还敢露面?平日也不过在离城二十里外的义庄替人做事,郗公爷给了我一个鉴引,只说我是某家黑奴患了内疾,因此撵出府来苟度残日,到义庄和那些死人打交道,倒也正好。我也无谓得很,为了天喜和她娘亲两个,莫说是到义庄做事,便是丢了这条老命,我也必得要护得她们周全才好。”一面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面上是掩不住的苍老之态,虎目中也似含了泪光。
洛九卿心下一动,不由试探着问道:“尊夫人……”
摩列罗突然似有些烦躁起来,打断他的话道:“你问得也够多了!这前因后果你己尽知,还待如何?若是真如你所说,对我家天喜没有恶意,这时便让她过来见我,我也好放下心来,此事就算做罢,族人的事,我日后再去并州找你爹清算,反正我不再找你的麻烦,此事你看如何?”
洛九卿想了想,耐着性子又道:“老将军勿恼!天喜在我身边,而且己算是我玄甲军中之人,我自当护住她。老将军若想见她,我这便能将她叫过来。洛某只是还有一事不明:老将军既然早知道天喜在我身边,为何直到今日才来找我相谈此事?”看一眼旁边的郗春久,他又淡淡道:“这一切可是郗小公爷的安排?”
郗春久一愣,随即厚颜无耻地笑道:“洛小将军硬要这样说,也未为不可。其实我早知道,左家父子都在小将军身上下了功夫,一个要杀,一个要用,一家子都不是一条心嘛!我呢,自然是诚心诚意要和小将军合作的。我帮将军解开了你们两人之间的仇怨,又安排好了摩列罗的身后之事,只想请洛小将军相帮我这一次,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洛九卿拂袖而起,冷冷道:“洛某说过,对于朝中诸事,都不感兴趣,惟知守疆拓土,做好一个武将的本分!再说了,在下一介质子,身边笼共才几十个亲卫,哪里能帮得上小公爷的忙?”
郗春久毫不为意,仍是陪着十分的殷勤道:“小将军莫恼!郗某也不过要小将军一句明话,小将军既说了不偏帮任何人,在下也就放心了。况这摩列罗行刺之事,只要小将军不再追究,也没有哪个是吃饱了撑的,还一定要来寻趁此事。这摩列罗,我看从此后就让他跟在小将军身边吧,也让他们父女有个照应,小将军意下如何?”
洛九卿想都没想便同意了,摩列罗却嚷起来道:“这可不行!就算你们不找我的麻烦,我也是万不能在人前露面的!天喜丫头那儿,我以后自会向她说明白,我仍要回义庄去!”
陆东峦奇怪道:“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跟在我们九公子身边,又能和天喜在一处,难道不好么?为什么非要回那个专放死人的义庄?”
摩列罗沉默片刻,随即冷冷看向他道:“我自愿意回那死人待的地方,你们管得着吗?”又看着洛九卿道:“既己知道丫头好好的,我便改日再来看她。还有,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小子,要是以后让我知道你欺负了我家天喜丫头,我还和你没完!”一面己是站起身来,大踏步的向着门外走了,并没有和谁告辞客气的意思。
陆东峦愣了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道:“这怪老头!”
洛九卿亦是一愣,看着摩列罗消失的门口出了会神,这才转身看向郗春久道:“郗公爷,恕我还要问一句,那给摩列罗替罪的黑奴,可是小公爷安排的?”
郗春久讪讪笑道:“洛小将军也是聪明人,什么也瞒不过你的。当时两路质子皆是要困到上京,我想小将军一定也安排了人来监视着我的行迹。当时知道将军遇刺,但觉得这摩列罗是可用之人,所以才救了他出来,另找了个家中的昆仑奴代替。不过也奇怪得很,这老摩列听说我是郗家之人,一句话也没多说,便跟着我们走了。”
洛九卿又想了想,这才又对着郗春久一拱手,淡淡道:“我知道了。夜太深,若是没有其它的事,我们也告辞了!”
两人出得东跨院,陆东峦看着天边渐沉的晓月,不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九公子,这一夜算是就这么耽搁了。现在已是后半夜,想那王府的人都早己安睡,九公子就算是想接丫头回来,明天尽早起来再去便是。何苦这样半夜的再过去?就这一夜过去,出不了什么事的。”
洛九卿想了又想,还是道:“要睡你去睡,我要找盛偃问一问,看看那左曜玉到底在做些什么。”
陆东峦哧地一笑道:“倒是让九公子忧心了。您方才不是说,左曜玉留下丫头,就是为了和她说明白,让她不再对他用心思,还打算带她去见一见他真正的女人。也只有这丫头才这样不懂事,好好的奢想那雪衣公子做什么?他人虽长得风流标致些,却一肚子的玲珑心思,哪是她这样的傻丫头能拿捏得住的?好不容易她的心思淡些了,慢慢也就算了吧,他偏还要挑这个话来讲,不是故意的让人不安么?”
洛九卿心下一跳道:“你说什么?”
陆东峦无意识地道:“我说那左曜玉分明是故意的让人心下不安……”
他的话还未说完,洛九卿一拂披风,已是大步的往外后门处走去了,陆东峦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大声道:“九公子,这大半夜的,你是要去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