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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悲多情丫头情深缘浅 (3)

李纨曾经说过一段话:“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可见,平儿不仅赤胆忠心,而且非常了解王熙凤,能够精准地揣摸她的心思,与她配合默契,为她掂轻拈重,帮助她处理大小繁琐的事物,是她不可缺少的得力助手。

以王熙凤的戒备和警惕,能够如此信任平儿,可见平儿的才智与能力将有多高。李纨的评语,一点都不夸张,平儿愿意做那个白马、那个瓜精、那个总钥匙。虽然李纨的话中多少有一点讽刺的意味,但平儿根本就不会介意,只抱以微微一笑。平儿懂得李纨这个大奶奶与王熙凤这个二奶奶之间微妙的关系,以及荣国府大房与二房之间的关系,平儿不想卷入其中,平儿更不想被当做棋子。

平儿就是一架天秤,她的职责就是平衡左右。无论是贾琏私藏着多姑娘的头发,还是坠儿偷窃虾须镯,又或彩霞引起的玫瑰露与茯苓霜疑案,平儿都处理得既息事宁人,又顾全了众位的脸面,最主要的,平儿的冷静和果断、长远见识和心智,令每一个人由衷的折服。

其实平儿的能力远远超过凤姐,她比凤姐懂得适可而止、得饶人处且饶人;比凤姐更懂得体谅和宽容,将每一件复杂的事化大为小。

平儿在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风刀霜剑的贾府,事事游刃有余,难道她的心底就从来没有生出几分伤怀和感触?

平儿是否也如林妹妹一样,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里,凄凉就会潮水一般漫出,在芊红紫陌的大观园、在凄清皎洁的月光下、在夜风送来了伶人咿呀吟唱的曲子中,沉沉地陷入忧伤,眼泪因此有了流下的缘由?

王熙凤被贾琏休后,哭向金陵老家不久即命赴黄泉,而平儿,随后即被贾琏扶正。和众姐妹相比,平儿的结局应算好的,这也与她平素多行善事有关。薄命司中的女子,皆是薄命,平儿必定不会与贾琏白头偕老,平儿如何薄命,留待读者慢慢细想吧!

金钏--芳心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几个手镯合并在一起,称为“钏”,是古时一种首饰,饰以臂间。

金钏是王夫人的大丫头,在书中一出场,就被曹雪芹有意舍弃了所有的特征描写,只写她对周瑞家的一努嘴儿,示以王夫人在薛姨妈屋内。

金钏的嘴,一再被曹雪芹描写。她的嘴,既强调了她的可爱,又显现了她的顽皮,然而,却也是她的丧命之因。宝玉与众姐妹搬入大观园前,贾政和王夫人召见众子女训诫,宝玉进门前,一群丫头在廊檐下站着,见到他都只是抿着嘴笑,唯独金钏一把拉住宝玉说:“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吃不吃了?”这一处,脂砚斋曾有评:“有是事,有是人”、“活像活现”。可见平日宝玉常常到金钏的嘴上去吃胭脂,也可见金钏的顽皮、轻佻,善于利用宝玉的弱点戏谑宝玉,这份大胆,也是别的丫头少有为之的。

金钏原本就受王夫人宠爱,与平儿、袭人、鸳鸯等同样地位。但随着岁月的增长,金钏对自己恃宠而骄,狂放太过,轻佻顽皮之态,不但不知收敛,反而欲加大胆。王夫人在凉榻上睡着,她为王夫人捶腿之时,宝玉前来调笑,说等太太醒了就讨她去服侍宝玉,她还说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俗话难道也不明白?”

金钏的这句话,如果细思,很有意思,仿佛她和宝玉已经发生了肌肤之亲,劝宝玉不要急在一时,也仿佛此事是太太已经应允之事,同时也表现了自己对宝玉坚定忠贞的心。联想之前,宝玉常到金钏嘴上吃胭脂,又仿佛宝玉与金钏之间,早已经建立起一种非比寻常的亲密关系,就如同宝玉与袭人的亲昵一般,被众多的人知晓、默许,又或许就是王夫人安排着金钏去“照顾”宝玉。不然,为何宝玉在祭奠金钏那回的题目命名为“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一句“不了情”,生生道出了宝玉与金钏之间那仍然没有结束的情爱。不然,王夫人也不会一直等到金钏说出“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这句话,才恼怒地翻身起来,打了金钏一个嘴巴子,又指着骂道:“下作的小娼妇,好好的爷们儿都叫你们教坏了。”

王夫人的话,细思也很有意思,仿佛她是因为金钏教宝玉去捉奸发怒,而不是因为二人的调笑。想想也是,贾环是跟在太太这边受教导的,宝玉去捉奸,事情闹起来,岂不是太太没有教育好的错误?王夫人又岂肯让自己的“仁善”之名遭到破坏?

可怜的金钏,不经意出口的一句话,便葬送了美好的宝二姨奶的命运。这句话,却也说明了她是一个天性烂漫、毫无心计、口无遮拦的女孩。通过金钏之死,曹雪芹还向我们传递了一个重要的讯息,即王夫人到底有多歹毒!

平儿是王熙凤的丫头,王熙凤那么歹毒的人,至多打几下平儿出出气;鸳鸯是贾母的丫头,无论鸳鸯做什么,贾母都宠着她;袭人是宝玉的丫头,宝玉怒起来,顶多骂几句;紫鹃是黛玉的丫头,黛玉素来喜欢怀疑人,却和紫鹃情投意合,如同姐妹。唯独王夫人的丫头金钏,不过说了一句顽话,便被王夫人撵出贾府,逼迫得无路可走,只好跳井而死!

其时金钏并没有错,如果说了一句错话,就要牺牲性命的话,那大观园里不知道要屈死多少丫头了。但当王夫人要撵金钏出去时,金钏依旧磕头求饶,金钏太懂得王夫人的权势会带来什么影响、什么恶果了。金钏被撵出贾府,流言必会四起,对于金钏而言,又何止是不道德之罪名。既与宝玉已有情爱在先,原本以为在贾府终生有所依靠,却又被王夫人撵回家中,面对纷纷扬扬的流言,简直是无法生存了,死,是注定的结果,所以曹雪芹称金钏是含着耻辱、是情烈之人。

祸从口出,既是金钏的不幸,但是遇到王夫人这样的主子,才是金钏最大的不幸。试想,同样的场景内,若将王夫人换成贾母又或黛玉,金钏至多被一顿打或一顿骂,总不至于投井,化为一缕冤魂。

都说芳魂有感,香魄多情,更何况金钏对宝玉,本就存有一片浓情。即使金钏在跳入井中那一刹那,心心念念着宝玉的无情,但她的心底依然眷恋着宝玉。“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即是证明。金钏死后,或许她会无数次在天堂回想着曾经与宝玉相视一笑的默契--她嬉笑着打趣宝玉,而宝玉对她调皮地伸伸舌头;金钏更会无数次地回想起那个炎夏的午后,她困得很,乜斜着眼乱恍,宝玉将她的耳坠一摘,又将一丸香雪润津丹送入她的口中,她只管微笑,只管噙了,也不睁眼,心里却是满满的甜蜜。

那时,宝玉拉着她的手,宝玉还要向太太讨她,她多想一生都这样被宝玉牵着手啊,她也想一生陪在宝玉身边,不管发生怎样的事,也不管家国的毁灭、死亡的来临,她都会以最天真的笑容、最真诚的心,轻轻地对他说,以你为天,以我为地,以你为宝,以我为金,以你为树,以我为藤蔓,我俩结交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所谓青梅竹马、所谓两小无猜,不仅仅是宝玉与黛玉,也可以是宝玉与金钏,只是金钏的命,比起黛玉,又更苦了几分!

司棋--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司棋桀骜不驯、泼辣刚烈,她虽是迎春的大丫头,却比迎春更像主子,曾经只为一碗鸡蛋羹而领着众丫鬟大闹厨房,并以胜利告终。

司棋在书中一出场,就透着一股冷气与蛮气,当时,她从山洞里出来,站着系裙子,而这个山洞,又恰是后文中她与表弟潘又安的幽会之地。小红询问她可否看见王熙凤,司棋答道:“没理论。”言语之间既不屑,又无礼,既傲慢,又嚣张,纵然小红的地位比司棋低下,但司棋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留给小红、更没有留给自己。

不尊重别人,即是不尊重自己。更何况,大日头下,司棋钻到山洞里小解,竟然未系完带子就钻出来。就连粗俗至极的刘姥姥在酒后要解手,贾母还曾派人引她到大观园的东北角,刻意指给她地方,可见司棋连刘姥姥都不如,既不拘小节又过分随便。

这样的司棋注定无法给众人留下好感,何况她又生得高大丰壮,既没有晴雯的灵巧,又没有紫鹃的善良人意,既没有鸳鸯的周密,又也没有平儿的娇俏。和众丫头相比,司棋有的只是一股蛮气与傲气,然而,如此司棋,却有一份勇敢追求爱情的坚贞与魄力。

司棋与表弟潘又安,不仅私订终身,还在大观园内幽会,又不巧被鸳鸯偶撞,又遗失了什锦春意香袋,由此,引发了夜半抄检大观园一事。司棋姓秦,秦司棋若倒读,便谐音“其实情”,是否作者有意借司棋与表弟的私情,来告诉我们什么“实情”呢!才道“其是实情”?

有趣的是,司棋与潘又安是姑表姐弟,而黛玉与宝玉是姑表兄妹。司棋与潘又安自小一处玩笑起住,而黛玉与宝玉自小一桌吃一床睡,司棋与潘又安小儿戏言,订下了将来不娶不嫁的誓言,而黛玉和宝玉一向情投意合,一块手帕定了情。更巧的是,在司棋的包袱内搜出的信中,提到了香珠与香袋,而黛玉与宝玉之间亦曾互赠过香珠与香袋,如此巧合,又“其是实情”,又在暗示什么?是否宝玉与黛玉也曾于山洞子中勇敢追求过两人的爱情?

不允许男女私订终生,更不允许相互私通;婚姻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腐旧的思想无情的扼杀着人的爱情、感情、亲情。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两个未婚男女倾心相悦,彼此钟情,只要愿意,又何是偷情?

相爱是美好的,情不自禁也是情有可原,司棋不过托生的年代不对,以至被扣上偷情的大帽子,而惧祸逃离的潘又安,又使司棋的境况如雪上添霜,加之世众的冷眼,加之司棋的倔烈傲慢,这场勇敢付出、大胆争取的爱情根本看不到一星一点的希望和未来,司棋也因此注定了薄命。

司棋是一个对他人他事都冷眼相待的女孩,迎春的柔、迎春的懦,更加重了司棋性格中的勇敢与倔烈。司棋因为爱,而爱;因为爱情,甘愿牺牲;为了爱,而有担当;为了爱情,而有胆识。

司棋无比珍爱地收藏着表弟潘又安赠送的同心如意双喜帖,却没料到,她那个“貌比潘安”的情弟弟,是如此薄情寡义,自以为是男人,要保全脸面,就先行逃开了。这是何道理?难道女人就应该承受爱情的残局?难道男人就应该挥一挥衣袖,一走了之?难道钻山洞子之前,他就没想到自己是个男人,要在危难来临之时,保护好自己的女人!

这个男人,一味只顾享受情爱的欢悦,却又将所爱之人推到最危险的境地!

我替司棋不平!纵然闹出来,也该死在一处,这才是两人最坦荡的结局!爱情,本就是一件无畏惧、无惭愧、无对错之事,有幸才得,有幸才会被爱情滋润。

面对那个落荒而逃的男儿,我想,当司棋面对着众人寡言轻薄的议论与讥笑时,她的内心依然是不悔的。既已相爱,纵然你在最后一刻弃我而去,我亦不会怨你,因为我一直记得,你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与环境中曾给过我的那些甜蜜和温暖。我爱的是爱情,我拥有过爱情,当你变心了,你且去吧,至多,我的爱情已经死亡了,我已经没有爱情,但我忠心挚爱的,依旧是爱情。我有的,只是空荡荡的心,我失去的,只是一个人。我不恨也不怨,我依然感谢命运,让我拥有过爱情!

司棋是真正领略到爱情滋味的人,司棋也真正明白了爱情。所以,原本平凡的她,全身都焕放着璀璨的光芒。“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勇敢地爱了,就有勇敢承担一切后果。司棋的命运,令她幸福的就是敢于追求爱情,令她不幸的是她看上的人原来如此懦弱。在爱情中,若一个男子,没有勇敢的心肠,那么,爱他的人,纵然一百分勇敢、一万分等待,依然难逃伤心。宝玉就是一个例子,既然选择了所爱,又舍不得丢弃姹紫嫣红的姐姐妹妹与丫头们,黛玉若真跟宝玉成了婚,便不是哭死,也要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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