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应天挺直身子,直到老人安静的离开,才把目光完全的停在面前满脸怒气的女孩身上。
有趣。
她似乎要反抗了呢。
真像他。
“坐。”裴应天指指身旁空着的藤椅。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
“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我。”莫小雅觉得自己的身子一定颤抖的很厉害。因为支撑着她的那颗心,已经开始震荡,“我的命,迟早是你的。为什么要让那些人侮辱我!”
侮辱?他转身,指腹磨得发烫。侮辱。这个词,应该是他送给她吧。他的儿子,他唯一引以为豪的儿子,因为她,用冰冷的语气说,让开。
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声穿透四四方方漂亮的池子:“我确实是个卑鄙的人。不过,我不会卑鄙到对自己有用的人动手动脚。至于那些侮辱你的人,放心好了。他们已经消失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诚意?”
她微怔。有冰凉的气流包住她周身。
裴歌,也算是对他有用的人么?
恍若穿梭了几万个光年,莫小雅哑然失笑。
池面掠过一些蜻蜓。
“好吧。”她站到他身边,笑容甜腻诱人,像块可口的蛋糕,“请送我去英国吧。”
小丫头,终究还是耐不住了。裴应天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狡诘。拨通电话。他淡定的说:“定两张去伦敦的机票。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
南孝,这一去,会是几年呢?又或者…我永远要停留在那个国度了?连同生命…
收住瞳孔里少的可怜的惊慌。莫小雅对面前挺拔的男人鞠躬,一如初次见他:“谢谢。”
轻盈的脚步慢慢远去。
裴应天目送着那个孱弱的身影,直至楼阁上的钟声当当的响起。
星,蓝奇雪,还有莫小雅。
她们是多么相像的群体。
记得刚收下星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大小。瘦削的身子里藏着警觉。美丽的眸子里是深深的防备,她似乎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
他很期待,莫小雅会蜕化成野鸡还是凤凰。
素琴。我这样做,对么?
5月28日,木头没有上线。
晨露浸湿了刚从土壤里抽出的花芽。
莫小雅宿舍里所有的东西都装进行李箱里。舒朵坐在床沿,低声抽泣着。
朝阳晕红了半边天。
“一定要走么?”舒朵细致的小手紧紧揪住公仔,机器猫的脸颊被她扯得又皱又长。
莫小雅点头。眼神飘向对面紧闭的窗户。
裴歌,不在。
拧拧她红彤彤的鼻尖,莫小雅眼里有一层淡淡的雾气:“我会回来的。”
环顾这个拥挤的小房间,墙壁还残留着火灼后的焦黄。残酷又滚烫。烧伤了她此刻冰冷的心。
行礼箱的轮子与地板刮擦,发出吱吱的声音。沉重得如同装了几吨大石子。掌心的陶瓷盆淌出一滴清润的露珠。花,也哭了。
路上行人很少。只有三三两两晨练归来的学生和枝头啼叫着的麻雀。
她还记得,这条灰白的几乎没有尽头的小道,裴歌安静的站着,神色柔和,他像油画里俊朗的美少年。她微微发凉的手推向他的手臂。身后是飞舞的柳絮。
再往前走几步,便是空旷的广场。那些画面抽丝剥茧般的,一幕幕涌出。叶紫青和她对质的模样,裴歌怒吼着的模样,还有地下出口表演的模样。时而清晰,时而又模糊到头痛欲裂。
那幢钢铁筑成的高大的教学楼,她仿佛看到苏贤脸色铁青的倚着阶梯教室的大门,脚底是如血般红艳的玫瑰的残骸。还有快要捅破天际的起哄声。
莫小雅捂住疼的快要炸裂的胸口。稍稍呼吸。那种眩晕的感觉才褪去。
恍如只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伸手,却只触到透明的空气。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面前。
晨雾缭绕,她像是误闯进仙境的一只无头鸟。东跌西撞后,最后只能带着满身伤痕,沉寂的死去。
林家鞠躬,接过行礼,最后目光顿在她手心那盆小巧可爱的盆栽上,他的笑容看起来暖暖的:“要把这个带去英国么?”
她点点头,算是回答他的问题。
林家并没有追问什么,发动车子,转身看着她的时候,欲言又止。
少爷。对不起。
刻意布置得光华四射的会堂。
裴歌正襟危坐,发梢沾着香甜的果味。扫视一眼底下坐得整整齐齐的媒体,眼睛眯成狭长的两条线。他的手不自觉的伸进口袋。没有任何新消息。
主持人正不住的拍打着麦克风试音。
聒噪的声响让他莫名的不安。
似乎,要发生什么。
“不要给我丢脸。”裴应天松松胸前的领带,刻意压低嗓音,脸上温柔的笑意将他的内心掩藏得严严实实。
少年清秀的眉头皱成一团,鬓角的头发贴在两侧,有西方人硬朗的线条。父亲,这究竟是什么含义的一个词?代表黑暗,抑或是暗藏的危机?这个男人,二十年来,从未公开介绍过他。而今天,他特地为他召开记者招待会。你,究竟有什么预谋?
“请各位记者朋友及时入座。我们的招待会马上就要开始。”
只是一瞬间,昏暗的大厅燃上通亮的白光。
光线打在裴歌的脸晕,有点暖。
摄像机将焦距对准中间。
裴应天起身,鞠躬,雷鸣般的掌声响彻会堂。他总是这样彬彬有礼,哪怕是对一个扯住他衣角不愿放开的乞丐。他也是轻声细语的交谈。
“我是裴应天。太阳企业的领头人,太阳企业的董事长,太阳成立才五年,正是因为有各位的支持才能走到今天。我代表企业的全体员工向大家致谢。”
裴歌仰头,这样一个男人,风度翩翩。言辞优雅。是任何女人无法拒绝的绅士,他俊朗的眼角,他挺拔的身线,似乎还残留着当年的英姿。
“这几年,一直奔波在国外,我觉得很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儿子,裴歌。”
焦点再次转移到神色淡定的美少年身上。
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
白色的衬衫,领口镶着中性的蕾丝,黑色的制服外套,学院风的完美搭配,消瘦的手正撑着鼻尖,似乎在努力辩别什么。这个男生,极像油画里的主角,却又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寒冷。
过了很久,缓过神的记者才开始战战兢兢的发言。
“请问裴歌,听说你在英国留学,这次转学回国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呢?”“请问你对太阳继承人超高身价的地位是怎么看待的呢?”“请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去英国继续深造,还是留在国内辅助董事长呢?”
一长串的问题犹如子弹。
裴歌的瞳孔默然无光。接过裴应天递来的话筒,他沉寂了一秒。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屏息期待着。
车子在通往机场的公路上飞速奔驰,拥挤的市中心,大大的荧屏上正在直播招待会。
红灯阻挠了车子的前进。
莫小雅偏头,裴歌拿着话筒的样子恰好闯入视野。
“首先,我回国,是要完成一件超越生命的重要使命。至于太阳的继承人,我并不认为这个位置拥有很高的价位。我会一直留在国内。请问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他恬淡的笑着,眼底有股淡淡的悲伤。
她打开车窗,广场坐满了休憩的人。
裴歌的笑,不是这样的。
他的笑,该是如泉水,沁脾,柔软。这样美丽却孤寂的笑靥,不是他的。
“裴歌。”她喃喃的,伸手,一阵疾风飞过。手心是针刺般的疼。
“不必担心少爷。”林家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渗出粘稠的汗珠,“他一直都很坚强。十几年了,他都是一个人。如果,”仿佛突然想到重要的事,他的表情有些激动,“如果你想见他的话。我可以载你去。”
“不用。”莫小雅关窗,褐色的眸子冰冷如水。
“那么,可以透露那个使命是什么吗?”
会场里有小小的骚动。
裴歌微笑,弧度和身边静静望着他的男人很像。他轻轻摇头,食指抵住自己的嘴唇:“这是我和弟弟的秘密。”
“弟弟!”
似乎是听到了莫大的秘密。大厅不受控制的炸开了锅。
黑根酒吧,安静祥和的包厢。苏贤枕着软软的靠枕,阳光从落地窗户里一点一点渗透到他的皮肤里。原来裴歌是你的儿子啊。真是有趣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