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某陵园里,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墓碑上面贴着一张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照片。戚无莜蹲下身,将一束风信子放在墓碑前,她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并不说话。
“小蕊,我来看你了,你好么?”
回答她的,只有风的呜咽声,薄薄的紫色花瓣,在风中颤动着。
“你知道风信子的花语么?”
说不清是对女孩,还是对着旁边的男人。
“唉?”夏青崇凑过来,无趣地笑笑,“我是个粗人,这些花啊草啊,不太懂。”
“风信子的花语,是永远的怀念。我永远怀念她。”
她靠着墓碑坐下来,拍拍旁边的空地,示意夏青崇坐过来,夏青崇摇头。
戚无莜失笑:“小蕊人很好的,你怕什么。我讲故事给你听。”
夏青崇不情愿地挪到她旁边坐下。
“小蕊是我和郁寒夕的朋友,一个一直爱着郁寒夕的女孩。”
陵园的风,吹在脸上,很清冷,女子的声音,带着点哀婉。
“小蕊最后跟我说的话……是恨我。我很不明白,直到她先天性心脏病去世后,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会恨我。她从小就喜欢郁寒夕,而郁寒夕只当她是小妹妹。小蕊的哥哥给过我一本日记,幼稚的字体,包裹着一颗炽热的灵魂,刚拿到日记,我打不开,试了很多数字,最后你猜怎么打开的?”
“怎么打开的?”
“有一次是小蕊的生日,她表姐姗姗为她庆生,小蕊邀请了我,我们三个人去游乐园,那一天小蕊很开心,玩得很疯,日记本密码就是那天的日期,我想,小蕊内心其实没那么恨我吧。她身体不好,常常休学。我跟郁寒夕读高中后,就很少联系她了,高中见过小蕊几次,每次小蕊都充满敌意地瞪着我,我当时很费解。”
夏青崇默不作声地握着她的手,戚无莜还在继续。
“我读大学,小蕊也被送出国治疗,我们算彻底断了联系。她病故的消息,我是从妈妈口中听到的。后来听说,小蕊的父母将她葬在了法国。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葬这么远呢?”
夏青崇接过她的话,“或许只是因为,当时法国有她心爱的人吧,虽不能同生,却可以长伴。”
“或许吧——”她喃喃,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他让她靠近他的臂弯里,轻拍着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年,我出国留学时候。当时,我就想来看看她,可是……”
可是郁寒夕在法国,你怕旧人相见,心酸难耐,更何况,小蕊爱恋着他,你去见他,更是有愧于她。夏青崇心想。
“你说,背负着一个人的恨活下去,多么残忍呢?”
听到这句话,心痛蔓延到男人全身,他抱紧她,“傻丫头,那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要学会往前看。”
原来,她的心中,竟有那么多无法愈合的裂缝,我可否能当你的光,照进你那些伤痛?
是呵,逝者长已,生者长存,还原怜旧意,惜取眼前人。
唯有活在当下,才能拥有。
她轻笑,拉过他,“去吃大餐——”
夏青崇汗,“我说每次气氛一变,我们就去吃饭,这是什么规律?”
“化悲愤为食量呀。”戚无莜回头看他。
“走走走——这地方特么太阴冷了,吹得我胆儿颤。”夏青崇推着她,快速离开了陵园。
“哈哈哈……亏心事做多了吧。”
“屁。”
……
所谓的大餐,不过是两人买了一大堆材料,夏青崇压榨戚无莜,命令她做饭,她也不想跟他计较。
夏氏生意这一两年不太景气,夏松也想退休,夏青崇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一方面他陪着戚无莜散心,另一方面,他接手了夏氏。
戚无莜在厨房炒着菜,夏青崇在客厅找资料,他们来法国,东西大都是她整理的。夏青崇不小心碰掉一个相册,一张老照片映入他眼中,是自己的父亲和一个女人。夏青崇努力回忆,看着照片上的女人,越看越眼熟,好像见过。
戚无莜在喊夏青崇吃饭,走过来看到夏青崇盯着一张照片发呆,瞥到那个年轻的女人,她一怔,脱口而出。
“咦?这不是宋伯母吗?”
“宋伯母?”夏青崇顿了顿,“这女人好像是我父亲的初恋。”
“啊?”戚无莜木然应答,一段话跳入脑中。
“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一起长大……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他来找过我一次……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我有男朋友,我对他也心有愧疚,旧情涌上心头,我们两个做出了对不起华舟的事。”
难道……
夏青崇是宋伯母的亲生儿子?!
戚无莜为这个猜想震惊不已,她结结巴巴:“这个人可能是你的亲生母亲。”
一句话不经过大脑,就这样说了出来。
闻言,夏青崇被定在那里,他半天回过神,眼睛里有受伤:“我父亲说,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家里还供着她的灵牌,她叫杨娆。”
“杨娆……”夏青崇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拿着那张照片,不停地后退着,眼睛里是不可置信。
宋晓,杨娆。
杨从木,娆从晓。
“不——”他抱头喊叫着,“我不相信,啊——”
“夏青崇—”戚无莜冲过去抱住他,避免他伤害自己,她紧紧抱着他,哭着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的。”
好不容易让他安静下来,戚无莜将事情经过,给她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父亲和自己出国原因那一段。
男人没有作声,安静的屋子里,针落下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他和郁寒夕竟然是兄弟。
他母亲没有死,他的父亲瞒了他二十几年。
他从小就被抛弃,她的亲生母亲,甚至不曾来看过他一眼。
他不该来到这世上,他是个不被祝福的孩子。
这么多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委屈和难受时,会抱着她的灵位哭泣,说着想念她。
原来,这全都不过是一场笑话,一个弥天大谎,一个被时光掩埋的丑陋真相。
这一切多么讽刺,多么无情,他只感觉自己,被凌迟,被挫骨扬灰。
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他手背上,摧毁他的灵魂,烧伤她的心。
“夏青崇你别这样……别这样……”戚无莜抱紧他,心痛到不能呼吸,她从未见过他流泪,他永远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从来不知道,他的眼泪,会让她痛不欲生。
夏青崇像个受伤的孩子,他颓败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脸色苍白,任由戚无莜帮他擦眼泪,他自言自语:“我情愿她死了,我情愿……”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说。也许弄错了呢,也许不是她呢,也许……”
夏青崇挣扎着坐起来,拨通了夏松的电话,询问自己的身世,夏松承认,宋晓就是夏青崇的亲生母亲。夏青崇出生,宋晓就叫夏松抱走了他。郁寒夕是她和郁英久领养的孩子,她把所有的爱,倾注到了郁寒夕身上。
“怎么不继续瞒下去呢?”
冰冷的事实,将他击碎得体无完肤,怎么不瞒下去呢,为什么要承认呢?
“瞒下去啊!”
他像发怒的狮子,怒吼着,他想不明白,夏松为何那么爽快地承认,甚至毫不犹疑。他作为父亲,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他打击多大。
“为什么不娶她?”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让他像个傻子一样,午夜梦回,还会脆弱地喊着“妈妈”。
远洋电话那一头不回答,里面只是冗长的沉默声,里面长长的叹气声后,无情地挂了电话。
拿电话的手无力地垂下,像秋风中一片单薄的落叶。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戚无莜担心他,紧随着跟了上去。
他坐在海边的高地上,忘记穿鞋出来,单薄的衬衫被风吹得飞扬。
寂静的夜里,只听见海浪拍打峭壁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几个小时,仿佛成了黑夜里的雕像。
如果不是那微微耸动的头颅,戚无莜一度以为他睡着了。怕他想不开,眼睛不眨地看紧他,中途她将他的鞋子,放在他旁边,然后离去。
带着腥味的海风,呼啸着。
远处汽笛鸣响,海鸥翩飞。
直到远处海面,水天交接的地方,透出微红,慢慢红透半边天,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阳光从云缝间漏下来,才知道到了新的一天。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海边,坐了一夜。
她在离他不远的身后,陪了他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