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确实有这么一种人,你可以打她,可以骂她,甚至羞辱她,但是,你无法让她低头。
就算她是个仆人,是个婊子,只要她不低头,你就无法欺压她。
这就是尊严。
没有尊严的人,又怎能叫做人?
我敢保证,夫人是人,而且是人中之凤。
“林先生刚才说,要多给两百万,是吧?”夫人说。
“我说过。”
“这两百万,你不用给了,你来这里,我也没什么好礼物,就当打发你们主仆两人吧。”
“既然这样,这座宅子现在就是我的了?”
“不错。”
“那我就反客为主了。”
夫人不再说话了。
“等等。”慕容美景突然说道。
“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既然我们还了债,你岂非应该让我们看看合同?”
“管家已经看过了,是吧?”林天华面对管家。
“我是看过了,”大福说,“但是,先生莫忘了,我只是个仆人,仆人看没看过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子看过才行。”
“你说的倒很有道理。”
“慕容家一向都很讲理。”慕容美景说。
“那我要是拿不出那份合同,你们岂不是可以赖账了?”
“既然拿不出合同,我们又怎么叫赖账?”
林天华叹了口气,又对助手说:“你学会了吗?”
“先生,我学会了。”
“学会什么了?”
“我学会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像慕容家的人一样,要谨慎。”
“很好,那你快拿给他们看看。”
助手叹了口气,说:“看来不给他们看看,我们好像真的成了找事的恶客了。”
慕容美景盯着助手。
夫人也盯着他。
事实上,没有人不盯着他。
他的手伸到怀里,拿出一沓纸来。
他递给夫人,说:“夫人请过目。”
夫人递给大福。
大福接过来,一张一张的看了起来。
他的神色似乎很严重,等他看完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说:“夫人,是真的。”
“和上次的合同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慕容美景突然笑了。
“林先生,你果然来路不正。”
“哦?”林天华笑望着她。
“你的合同早就撕毁了,你又怎么会有第二份?”
“我的合同毁了,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那份合同就是我派人去撕毁的。”
林天华望着慕容美景,突然怔住。
他一直以为,这是夫人的主意。
“好,很好,”林天华苦笑道,“真不愧是慕容正德的女儿,你隐藏得很好。”
“过奖,”慕容美景笑道,“不知先生是否可以解释一下这份合同是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要解释?”
“你不该解释?”
“我手上有没有合同?”
“有。”
“合同上有没有写明,你们该赔钱?”
“有。”
林天华不再说话,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慕容美景说,“第一,你手上本来就有两份合同,第二,慕容家除了内鬼,将我家的合同给了你。”
林天华不答。
“但是第二种可能性可以排除。”
“哦?”林天华笑了笑。
“因为从花衣撕毁合同开始,我就一直在监视着你,慕容家没有一个人有机会给你合同。”
“你跪在这里,就是为了监视我?”
“不错。”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精明。”
“谢谢夸奖。”
“照你这么说,唯一的可能,就是我手上本来就有两份合同?”
“那也就是说,你在搞鬼。”
林天华冷笑一声,说:“你莫忘了,跪在我门前的,不止你一个。”
林天华看了管家一眼。
所有人都看着大福。
大福的脸色没有一丝改变,对夫人说:“夫人,你怀疑我吗?”
“如果连你都怀疑,慕容家还有谁能相信?”
大福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凄苦,过了好长时间,他才长叹一口气,说:“谢谢。”
说完,他默默转身离开了。
他的脚步很重,但是他的身子很稳。大家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林天华才说:“这么说,我好像又变得有猫腻了?”
“本来就是?”慕容美景说。
“可是,不管怎样,你们还是得赔钱不是,因为你们压根没有证据。”
林天华说得没错,不管怎样,债务就是债务,只要没有证据,慕容家就得赔钱。
所以,这座宅子已经不属于慕容家,他们必须得搬出去。
外面一片冰天雪地,慕容家又可以搬到哪里去呢?
这不是林天华的问题,所以,他现在就坐在客厅里,欣赏着这一切。
夫人如果恳求他一句,也许就用不着搬家了。
但是,夫人绝不可能恳求他的。
林天华甚至觉得有点后悔,他的做法正确吗?
就在他还在沉思的时候,夫人已经收拾好了,慕容良辰和慕容美景也已收拾好了。
他们已准备出发。
他们带的东西很少,一人一个包裹了事。
“你们的东西就这么点?”林天华禁不住问。
“我们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夫人淡淡的说。
“我曾听说,越是穷人搬家,越是东西一大堆,”林天华说,“富人搬家,往往什么都不带。”
夫人已不打算多说一个字。
突然,一个中年人从外面慢慢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风衣,围着一根围巾。风衣很高档,而那根围巾却已很旧,但他显然还舍不得将它扔掉,仍然很精心的围在脖子上。
他脸色黝黑,额头宽宽的,鼻梁高挺。
他似乎赶了很旧的路,所以一脸风尘之色,但那双眼睛却充满了慈爱与温柔,无论谁被他看一眼,所有委屈都化为乌有。而他眼角的皱纹,更是他饱经沧桑的证明。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垂髫少女,赫然竟是采婷和花衣。
夫人见了他,脸色突然变得很复杂,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
只见那人慢慢走到夫人面前,不急不慢的说道:“听说这家女主人非常好客,来过的客人,从没一个受过怠慢,是吗?”
夫人苦笑,叹了口气,说:“你错了,这座宅子现在已经没有女主人了。”
“哦?”
“现在只有男主人。”说着,夫人指了指林天华。
那人微微吃惊,走到林天华面前,说:“这位先生是?”
林天华站起来,说:“林天华。请问你是?”
“林天华,”那人又吃了一惊,“莫非是东华公司董事长林天华?”
“正是。”
“幸会,”那人伸出手去,“我叫苏绿洲。”
“绿洲集团董事长?”林天华握住了他的手,“幸会。”
“不知林董事长什么时候买下了这栋宅子?”
“也不是买下,只是慕容家欠下了一千万债务,不得已,用这座宅子抵押罢了。”
“慕容家竟然会欠下这么一大笔债?”苏绿洲眉头皱的更深了,“慕容老爷一生风光,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苏董难道没听过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
“倒是。”
苏绿洲默然一会,又问道:“林董现在可有房子住?”
“我现在有二十三套房子。”
“这套房子是不是必须的?”
“房子哪有必须之说?苏董应该明白,这类东西是越多越好。”
“林董也该明白,有样东西也是越多越好?”
“你说的是钱?”
“林董果真是聪明人。”
“钱在哪里?”
“钱在这里。”
说着,苏绿洲从衣服里抽出一张支票,写了几笔,递给林天华,笑着说:“你看,这不比房子好得多?”
“你到底是谁?”
“我是苏绿洲。”
林天华叹了口气,苦笑道:“好,很好。”
林天华接过支票,朝外走去。助手跟着。林天华突又回过头来,对夫人说:“夫人一生绝不低头,看来我的相思病一辈子也好不了。”
夫人理了理鬓发,媚笑道:“先生慢走,不送。”
林天华凄然离去。
雪已积了三尺之厚。
阳光也变得冰冷。
林天华刚走,美容美景才拉着采婷和花衣的手,笑问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采婷说道:“我们本就不想走,在路上徘徊,谁知这位先生竟向我们问起路来,我们就搭个便车回来了。”
花衣问道:“小姐,林天华手上没了合同,为何你们还要搬走呢?”
慕容美景说:“奇怪的很,他的手上突然又钻出一份合同来,你说怪不怪?”
“怪,确实很怪。”花衣一脸狐疑,却马上又笑道,“不过没关系,反正现在我们不用搬走了。”
夫人看着苏绿洲,两人沉默了好长时间。
最后,夫人嫣然一笑,说:“请坐。”
苏绿洲这才展开笑颜,在沙发上坐下。
夫人转身对采婷说:“去把我珍藏的那罐西湖龙井拿出来。”
“是,夫人。”
采婷放下包袱,笑着飞跑进去。
“真没礼貌,”夫人嗔道,又笑着对花衣说,“把我去年从梅花上采下的雪水拿出来。”
“是,夫人。”
花衣又笑着飞跑进去。
“见笑了,这群丫头越来越没礼貌了。”夫人也在沙发上坐下。
“这两位,就是少爷和小姐吧?”
“是的,”夫人向这边说道,“快过来见过苏伯伯。”
慕容良辰和慕容美景走过来。
“这是你们苏伯伯,是你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
兄妹两对望一眼,有些怀疑。
“怎么,你们不相信?”夫人又笑着对苏绿洲说,“你看看,你这么多年不来,下一辈都不认你了。”
“也该不认我了,毕竟当初把他们抱在手上时,他们都还不过一两岁。”
兄妹两人更是诧异。
“哎,听说慕容老爷过世,我立刻赶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夫人也叹了口气,说:“虽然没能见老爷最后一面,却可以喝我泡的茶,你岂非也该知足了?”
苏绿洲哈哈一笑,说:“不错,能喝到夫人泡的茶,什么烦心事都烟消云散了。”
茶已到,雪水也到了,夫人亲自煮茶。
茶煮好,她奉上一杯,苏绿洲轻轻的揭开盖子闻了闻,便眯着眼睛,思绪似已飘荡在悠悠的岁月中,良久,他才又睁开眼睛,喃喃道:“十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