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前的筹备工作比我原先以为的要繁杂得多。
什么活都得事必躬亲，这让我有点儿招架不住。
体制内万般沉闷，无聊透顶，但有一点好的，就是人多。无论做什么事，大家都乱纷纷闹哄哄，生怕被人忽略了。所以到处都是打了鸡血似的脑残领导，还有没什么野心，只要按时打卡，假装很勤奋，就可以滥竽充数的员工。特别是像我做到制片人这一级，只要不想，就不需要做任何具体工作，每天的工作，大到选题策划，小到打印一份文件，饿了想去街边小店打包一份生煎包子，都有的是人冲在前面。
现在，因为上家发错了一批货，负责进货的发小又出差了，我得连夜开车去一趟浙江，把货换回来。下班后，我在单位食堂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开车上路了。没有人可以指望，我必须亲力亲为。车刚上高速，天就已经全黑了。秋天了，日短了，而且看上去有点像要下雨的样子。我看看副驾驶座，心想要是苹果在该多好。她一定会把鞋脱了，把脚翘到手套箱上，给自己涂脚趾甲。然后涂完一个就伸到我鼻子底下，逼我说好看。我一定会抓住她的脚，假装咬她，吓得她哇啦哇啦求饶。想到这儿，我一个人嘿嘿傻笑了一阵。苹果的脚真好看，那种细长的，脆弱的，不正确的美……车轮压到了高速公路的右侧实线，发出响亮的磨擦声。我赶紧打住，重新把握住方向。前面路上全是赶夜路的载重卡车，他们的尾灯都像鬼火似的忽明忽暗。或者，或者她也可能南腔北调地唱一些奇怪的歌曲，然后唱两句就打住，逼我跟她玩什么我爱记歌词。她一定会唱到荒腔走板，鬼哭狼嚎，令人生不如死。当然，也有可能苹果只是像小猪一样蜷在椅子上打盹，每当我到休息区买烟或者上厕所时，她才勉强睁开眼睛，问我到了没有。无论如何，有苹果在该多好……
我想起苹果留在手套箱里的一些CD。我一边开车，一边打开手套箱，取出一张，是周杰伦。对，她曾经放过。我用嘴巴拉开封套，扔在一边，把碟片塞进车载CD机里。周杰伦有点儿口齿不清的声音从前后左右传来。
才离开没多久就开始
担心今天的你过得好不好
整个画面是你
想你想的睡不着
嘴嘟嘟那可爱的模样
还有在你身上香香的味道
我的快乐是你
想你想的都会笑
没有你在我有多难熬
没有你在我有多难熬多烦恼
没有你烦我有多烦恼
没有你烦我有多烦恼多难熬
我轻声跟着哼，一开始有点儿跌跌撞撞，跟不上周杰伦的语速，于是我按下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地听，反正夜路漫漫，闲着也闲着……等听到第三遍时，我已经差不多能跟上了。
这时公路上开始下雨，先是有三五滴，相当粗壮的雨点，夹着空气中的灰尘，径直砸在玻璃上。接着，雨点歇了一口气。我知道，这只是假像。果然，就像收到了先前的雨点发出的讯号似的，更多的雨点砸了下来，它们简直是迫不及待，前赴后继，相互追赶着。很快，雨点再也无所顾忌了，它们劈头盖脸地倾倒下来，把天地连成了一片。
前面卡车的车速明显放缓了，最多只有30码。我打开双跳灯，把雨刮器调到最快频率，慢慢摸索着往前开。雨声太大了，我几乎听不到音响的声音了。我把音量从6旋大到15，这下又可以听得见了。
穿过云层我试着努力向你奔跑
爱才送到你却已在别人怀抱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我一定会呵护着你也逗你笑……
雨声太大了，我必须唱得很大声，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声嘶力竭，像是和周杰伦有仇一样。
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后悔没让你知道
安静的听你撒娇
看你睡着一直到老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就是那么简单几句我办不到……
我在大雨中吼着，吼到泪流满面。对不起，苹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对着卡车的尾灯一迭声地说。我一边流泪，一边用力眨眼。眼睑就像雨刷一样，泪水不断地涌出来，又不断地被扫走。雨太大了。卡车的尾灯终于在紧急车道停了下来。我也跟着把车刹停，紧紧抓住方向盘，哭得不能自已。
等雨止住时，我发现油表的指针低低地悬挂在左下方，警示的黄灯亮了。
见鬼了！
我抬头找路标。没有休息站，也没有出口。这情形真是让人绝望，不知剩下的油还可以撑多久。
又行驶了大约十公里，终于看到一个出口，我来不及多想，右拐下了高速的匝道。县级公路上漆黑一片，我胆战心惊地开了五六公里，仍旧没有加油站，幸好，我似乎来到了一个乡镇中央，路上空无一人，不过街边有一家旅馆还亮着灯，隔着门缝可以看到有几个年轻人在里面打牌。我敲敲门。年轻人答应骑摩托车帮我去打油。
我又磨蹭了一个多小时才重新上路。等我到义乌时，已经快凌晨了。眼看着今晚无法交易了，我只好找一家旅馆先住下来，等明天天亮了再说。旅馆的房间极大，一个人住着，显得空空荡荡的。我太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但不久又被电话吵醒了。那是个声音悦耳的女人，劝我去做按摩的，她列举了按摩的种种益处，听上去都很有道理的样子。我不想动，又舍不得她的声音，于是就抱着电话，一边嗯嗯的回应她，一边睡着了。快天亮时，我做了个梦，梦里影影绰绰似乎回到了我和苹果在公寓的第一晚。那晚，我和苹果合衣而睡。我拉起被子，在黑暗中寻找到苹果的嘴唇，这是一个漫长而温柔的吻，感觉我们已经有一辈子没有那样了。“别这样亲我。”她说，“你这样亲，会亲得我想把命都给你的。”“那我要了。”
我醒了过来。时间还早，光线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在床上，怀里抱的电话听筒还在嘟嘟嘟的叫着。
快中午时，我才踏上返程。
在路上我收到了苹果的短信，是好几条一起来的，估计是手机信号不好，塞车了。
我一边开车，一边打开手机。
“你不在吗？”
“什么时候回来？”
“我去欧洲度假了，可能要半个月。本来想和你当面说声再见的。”
“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你，妈妈又给我相亲了，这次是和他一起去。我想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好吧，你不回就算了。你自己好好的！”
我把车停到路边。高速公路连绵不绝，我几乎没有力气再把车开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