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双眸中露出的锐利眼神和那天的一模一样。 “西域的圣者大人,” 他的眼神直视着我,缓缓道:“也就是我们中原的昭宁公主。”
一离开南宁街,我就揪住妖精的衣襟,质问他道:“你是怎么认识刺史的?”
“你放开我就告诉你。”“……”“有一次我去买酒,老板很乐意地把最后一壶酒给了他,还叫他刺史大人。遇到这么招摇的刺史大人,我肯定要会上一会啊,何况他又抢了我的酒!可我们圣者大人知道后,就是不让我见他!”
我看着妖精整理好自己华服,突然明白了岚的立场。她之前不一定认识这位刺史,只是和我一样,对他的做法抱着一定的理解。突然觉得非尘女祭最后说的话很有道理。
“你们无法理解羌地,但它在你们眼中确实是贫困不堪。也许邵茗远的做法有为中原扩大疆土的嫌疑,但我知道这只是他的梦想,仅此而已。可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立场,‘南宁街’始终‘难宁’啊!”
想到这里,我犹豫地问妖精:“那个,非尘女祭是中羌的人么?”
妖精用折扇抵着额头,轻轻道:“羌地不是我们能理解的地方,就连那个酒鬼也只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而已。但我在一个小酒肆听到这样的传言,那个女人曾说,如果按中原人的理解,她来自‘黄泉’……”
我看着妖精眯起眼,不由感到一阵恶寒,中原人说的黄泉,不就是地下的世界么?非尘女祭她,确实美得不像人……
我们在回西荒客栈的时候,岚已经回来了。她撑着额头坐在案边,长长的头发垂散开来,看不清表情。她的样子似乎很是疲惫,所以直到我们走到她身后她才察觉到,抬起头对我们道:“今天我也见到了邵刺史,他已经答应让你们离开了。”
“你们?岚你不跟我们一起……”我突然感觉到了身后的冰冷注视,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立刻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罩着黑色斗篷高大男人!乔装成老板的里言原本应该拦下那人的脚步,可他似乎被那人身上的桀骜气质所震慑,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住店。”他冷然着表情,雪白的皮肤在黑色斗篷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惨白,仿佛周围都笼罩在一片不祥之中。不知怎么地,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总是让我想起当初在草原上夜里见到的那个白袍少年。他们两个都流露出一种自我放逐情感,好像要与全世界为敌,但不同的是,他们两个一个带着恨意,一个则是带着愧意。
我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岚的身上,就和妖精一起低头,随后便是深深的震撼!
只见岚微微张开了嘴,双眼直直地盯住那个浑身是刺的男人,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可她浑然未觉,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张脸给吸引,甚至起身直接飞扑到那人的怀中!
我和妖精,连那个男人都感到十分震惊,谁都没有想过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谁都没有想到西域的圣者大人竟然也会如此失态!
她抬起头仰视着那人的棱角分明的脸庞,嘴唇颤抖起来,好像是在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师傅!”
“卷毛,陪我去楼顶喝酒!”我本想要理清岚和这个陌生男人的关系,可见妖精孤单离开的失落背影,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口。
等我上去的时候,发现妖精已经在房脊上坐下,对着明月一语不发——我从未见过妖精如此认真的样子,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是个玩世不恭的贵族少年。别人都以为他曾经因为想与贵霜翕侯争夺月氏国王的地位而盗用圣者之名向萨朗族借兵,但我就是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白天那个招摇过街、妖气凛然的男子,这样的他于我而言,很是陌生。“妖精,”我试着开口找话题:“不是说喝酒么,你怎么连酒都没带?对了,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卷毛,”他突然开口,道:“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岚在这里。我不是没想过成为月氏的第一人,可当岚离开西域以后,不管我怎么说服自己,却始终没法生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自从安置了想要随我回到敦煌的族人以后,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族人并不是因为我而活着;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一样能活得很好。于是,我便彻底摆脱了作为‘双靡翕侯’的责任。所以从我同你们一起离开洛阳的那时开始,我所追逐的,不过是那个聪明到令我惊讶的女子。”
月光下,他耳坠上的红色宝石熠熠生辉,连同他认真的侧脸一起,再次让我感到惊艳。“妖精,我本来不想插手你们的事,但我总觉得她其实是喜欢你的。”
他似乎在微微苦笑,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道:“卷毛,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一直看着她,从那个想借月氏的力量回中原报仇的骄傲狂放的少年,到因为过多的杀戮与死亡而从容冷静,后来甚至有些慵懒消沉的圣者大人,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任何人。如果一定要说她在意过哪个人,恐怕就是那与她个仅有一面之缘,却愿意替她而死的拉莫王子而已。”
原来,我所追逐过的那个少年,竟然曾以这样多不同的面貌出现在这个男人面前?我感到那个幻影离我越来越远,于是故意转移话题,不假思索道:“那刚刚的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遇见她以前的事情了。她的师傅和她的哥哥,也就是中原的宁光帝,就是她的心结……”
我听他突然停顿,正感到疑惑时,听到下面的房间里传来了岚的声音。
“你果然是张家人。”
张家?张珏不是说会遣散张家么?沉默一阵后,我听到那个男人冰冷的声音道:“就算我和你师傅很像,我也不是什么张家人。”
“你确实不是师傅,但你至少认识张珏。我找了你那么久,如今你既然肯现身,又为什么不坦承身份呢?北羌的虞翎大祭司!”“把你猜到的都说出来。”
“中原的公主无论到了哪里,都将成为众矢之的,洛阳京都都没有留住我们,地方节度更是头痛不已。但又因为我的公主身份还有和西域诸国的关系,以及我身边的月氏翕侯与萨朗族首领,京都恐怕也不敢下令直接诛杀。于是,地方节度使都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一路逃到益州。但就算是这样,这一路上顺利得有些过分,我们竟然以最快的速度接近了羌地!我就想到了安排我们离开的张珏。”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弦歌。当初是皇后娘娘与张珏的交易,让人用替代弦歌,她本该由张珏交托到益州刺史的身边。而带着弦歌来到益州的人,是你!今天我和益州刺史见面,你正巧也在,而且催动邵刺史身上的蛊虫的人也是你!”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这几天岚在追踪的事情,再想起白天非尘女祭的话,也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和立场,恐怕是北羌不愿与中原来往,这才惹出那么多的事端。
“那你是否也猜到了我现身的目的。”
岚似乎笑了笑,道:“知道,但恐怕你要失望了。就算我自投罗网,对你们北羌而言,也无济于事。”
“你竟然……也罢,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我很好奇,这本是我北羌不外传的秘术,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催动了蛊虫?”
岚没有回答,可我已然猜到了结果。
“果然,你师傅也是我们‘碧落’的人。”
“师傅说,他来自‘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