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铭城决心忘掉周雅欣,彻彻底底地忘记她。他觉得这样不论是对周雅欣,还是对他自己、他的家庭都是有好处的。他本来也并不是一个可以同时和两个女孩子交往的人,这样太不道德。对于江海涛,他也已经知道很多,知道他现在独身,在兽医界也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如果周雅欣能跟他在一起,也算有一个让他放心的归宿。于是,他强迫自己忘记周雅欣,强迫自己和郑薇薇一步步交往下去。可是,赵铭城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渴望,渴望周雅欣打电话给他;渴望能回到青青小筑,听周雅欣谈诗词、谈文学、谈艺术、谈哲学;渴望能再和周雅欣一起,徜徉在清澈的泉池边;这种渴望几乎占据了他清醒时的所有时间。即使和郑薇薇在一起,即使他和父母家人在一起,即使他在工作的时候,他心中都是若有所思、若有所盼的。
可是,周雅欣始终没有再跟他联系。赵铭城意识到,他终于彻底地失去周雅欣了。他不怪她,那天他的言辞是多么残忍和可怕,对周雅欣的打击是多么沉重。是的,那个江院长有事业的基础、有成熟的魅力,有呵护周雅欣的耐心,周雅欣跟他在一起会少受很多伤害。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放不下她呢?为什么就是知道在一起不合适还是放不下她呢?为什么一想到她和江海涛在一起自己就心痛呢?
赵铭城和郑薇薇经常约会,与郑薇薇的交往缓和了赵铭城失去周雅欣的伤痛。和郑薇薇呆在一起的感觉是很放松的,因为郑薇薇会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在心理上在生活中他甚至逐渐对郑薇薇产生一种近似依赖的依恋。赵铭城相信妈妈的判断是正确的,谁要是娶了郑薇薇真是有福气。
他也曾经到郑薇薇家见了她的父母,郑薇薇的母亲是小学教师,她温柔贤淑、善良慈祥,很显然,她对赵铭城是比较满意的,在相貌上,赵铭城就是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比郑薇薇以前的男朋友要强很多。更觉得两人门当户对、各方面都非常和谐般配。郑薇薇的父亲是个城府很深的官员,对赵铭城从头至尾就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似乎也并不关心这件事情、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这天,赵铭城邀请郑薇薇到一家西餐厅吃西餐,这家西餐厅的装修布置得相当高雅,走进去,地上铺着暗红色地毯,彩色拼花玻璃给人一种欧洲古典艺术味道,灯光幽暗柔和地照射着大厅,大厅里面一面墙上有一片水帘在倾泻,流水淙淙,颇富情调,水帘前面是一架钢琴,一个钢琴女郎在演奏。每个桌子顶上有一盏花玻璃的吊灯,桌子上铺着红白格子的麻桌布,桌有个小小的烛杯,里面燃烧着荧荧然的烛光,还有一个银制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朵鲜红的玫瑰。客人们都衣着入时而举止文雅,静悄悄的进食,当晚餐过后,他们会喝着咖啡,彼此安详的谈着话,轻轻地说笑,或者听着那幽美的钢琴独奏,欣赏着那坐在琴后的女郎如行云流水般奏出一支又一支的美好的乐曲。
郑薇薇点了法国田螺、烤面包、牛排、生菜沙拉,洋葱汤,还要了红酒,吃过晚饭,他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天。
“你打算做公务员,一直做下去吗?”郑薇薇温和地问赵铭城,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娇媚而富磁性,说不出来的悦耳和动人。
“目前并没有其他打算。”赵铭城回答,接着问郑薇薇,“你呢?会做一辈子医生?”
“是的。医生是一个很好的职业,救死扶伤、探索未知、用科学和知识为别人消除痛苦,带来信心和幸福,值得人为它而努力终生。而且,医生是越老越值钱。不像从政,一旦失去权力就一钱不值了。”郑薇薇说完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说,“对不起,我没有贬低你的职业的意思。对于你们男人来讲,要么有钱,要么有权,你们需要一种感觉。我父亲也是从政。”
“其实你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赵铭城很真诚地说,“如果你真的从政,可能会比我要成功得多。你是天生的女强人。”
“我并不想做女强人,”郑薇薇深思着说,“我不认为女强人是一个褒义词。做女人是一种艺术。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年轻美丽的女子,并不喜欢女强人。但是,年轻美丽是一件随岁月流逝的东西,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不论多么美丽的女人都会变老变丑,而且往往越美丽的女人这种反差越大,这世间最残忍的一件事情就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赵铭城斜靠在那高背的皮沙发椅中,沉思的望花瓶里插着的那枝含苞欲吐的玫瑰然后下意识地把那花取出来拿在手中摆弄,忽然想到周雅欣也会变老、也会变丑,他问郑薇薇:“那么美丽的女孩子都要上演悲剧了吗?”
“我想不会。因为这世界上除了被喜爱之外,还可以被尊重被爱戴。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除了美丽之外,还要有其它吸引人的地方,比如说成熟的魅力、成功的事业、幸福美满的家庭……所以,在学着用化妆品美化外表的时候,也要学着用学识充实内心,经营好事业和婚姻,这样当她不再年轻美丽的时候,她还可以被社会尊重认可、被家人晚辈爱戴。而且,就我目前来看,总觉得只有把工作做得出色,自己才有享受生活的权力,否则我有一种犯罪感。”
赵铭城一边听郑薇薇的长篇大论,一边下意识地撕扯着玫瑰花的花瓣,他不禁叹息着说:“你真是完美得让我感到自惭形秽。”
“所以你要努力上进。”郑薇薇一本正经地说,“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希望自己的丈夫在事业上有所成就,这在女人的虚荣心上也是一种满足。我已经跟我父亲谈过这件事情了,父亲说你在市教委的发展空间太小,将来可以想办法调到省教育厅去。以你现在的资历和能力,如果加上父辈的提携,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那也不一定。”赵铭城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想从社会学角度来看,郑薇薇比周雅欣强了太多。他又在想周雅欣。为什么他一定要不停地想周雅欣呢?他有些恨自己,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郑薇薇问赵铭城,“这些日子,你有些神不守舍。你有什么心事吗?可不可以告诉我?”
“我只是想,”赵铭城不安地吞吞吐吐地说,“我是不是有些配不上你。你太优秀、太完美、太有魅力。而我是个很平凡的人,也没有很强的事业心。”
“其实你有非常可贵的地方,你可能意识不到,”郑薇薇真诚地鼓励地说,“你有非常好的家庭,像你这种家庭出来的男孩子,都是健康而快乐的。你真诚、善良而且有些单纯,这在我原来认识的那些人身上是绝对不具备的,很多人都很假很假的,仿佛带着面具在演戏。”其实还有赵铭城的阳光、帅气、活跃、幽默,但她没有说出来。
赵铭城在心里想:“你就常常给人一种演戏的感觉。”但他没有说出来,她既然是不喜欢演戏的人,为什么自己还要在生活中演戏呢?这大概也是一种习惯和性格,为了更好地在社会上保护发展自己。其代价就是失去真实的自我。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在演戏呢?只是有的演技好一些,有的演技差一些。周雅欣大概是唯一不肯演戏不会演戏的人,所以不容于社会、不容于人群。赵铭城一边想一边细心地把花瓣一片片的扯下来,再撕成一条一条的,他面前堆了一小堆残破的花冢。
他开始感到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和周雅欣吃过西餐,和周雅欣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旅游、摄影和在泉水边散步,在大自然中。而和郑薇薇一起一定是在餐厅、咖啡馆或者娱乐场所。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不停地想到周雅欣呢?他摔了摔头,把周雅欣的名字从大脑中摔掉,尽量地进入这种优雅的气氛中,尽量地进入与郑薇薇的交流中。
“我的性格其实并不适合从政,太透明太单纯了,无论如何,对于一个搞政治的人,这些形容词都不是褒义词。”赵铭城喝了一口微苦的咖啡,有些沉重地说。
“也许是这样。我父亲的性格就和你很不一样。”
“他是不是不太欣赏我?”赵铭城问。
“这是很自然的,父亲很爱我。他的宝贝女儿忽然被你给抢走了,他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郑薇薇开玩笑地说:“不过我父亲是个很开明的人,他不会过多地把他的观点强加于人。”
“其实我最喜欢的事情是摄影,但是既然已经从政,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赵铭城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落下来。他发现他已经把一朵玫瑰,扯成了乱七八糟。
郑薇薇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赵铭城和那些残破的堆在一起的花瓣。餐桌上那抹轻松愉快的空气忽然间隐逸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有些沉重的寂静。
餐厅里的钢琴女郎又开始弹钢琴,那琴声如微风的低语,如森林的簌簌,如河流的轻湍,如细雨的敲击……带着某种缠绵而复杂的感情,滑落出来,滑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