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沉潋,时光静好。
清明过后春寒悄逝,杨柳叠翠。热闹繁华的市集各色商贩云集,帝都欣荣只要勤勉就能谋得生计。烛心静默的坐在摊子旁,炭炉内的木炭忽明忽灭已近枯竭,木板上陈列着干净的小瓷碗将细细的葱花、鹅黄的蛋液、澄明的食油整齐码放。周边摊贩的吆喝声客人的讨价声恍若全然不存在,直至一妇人没好气的问:“喂,你到底做不做生意啊”烛心回过神来,见妇人抱着的垂髫小儿正唆着指头盯着竹签上穿好的皮渣,烛心连忙起身招呼客人。小儿举着煎好的皮渣,母亲一路逗弄着孩子,笑声一路远去。她茫茫然看着鳞次栉比的古代建筑,满大街恍若梦幻的古人走来走去,眼前昏然模糊又转为清亮,莫名出现在这个时空没头没脑的做了很多可笑的事,纵然觉得现在的生活安静闲闲却终究不是她心里想要的,如果真的回不去难道真要如此孤老一生吗?
人群中的玄衣身影静静的看了那女子一会儿:近来,她似乎总是发呆。
“喂,你在这里做生意有些时候了”
烛心打量着眼前的几名壮汉,暗觉来着不善:“你们是要买东西吗?”
为首的虬髯男子一听大笑起来:“你去打听打听,谁敢在我刘大面前说一个买字?这整条街的东西我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烛心心情本就烦闷一听这话知晓遇到地头蛇了,正欲奚落他几句。对面的陆大伯知道她嫉恶如仇性子急忙小跑过来赔笑劝解:“刘堂主,小丫头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给老儿我几分薄面别跟她计较”
刘大冷哼一声:“陆老儿,你也太抬举自己了”说着狠推一把,陆大伯猝不及防仰面重重的倒在地上,烛心急忙绕出去将陆大伯扶起,陆大娘听到吵闹也急忙挤进人群心疼的扶起老伴儿。烛心嘱咐陆大娘将陆大伯先扶回店里,陆大伯一面走一面低声劝解烛心莫要惹怒刘大。不远处的玄衣身影紧紧的扣住墙壁,极力隐忍。
烛心冷声道:“你们到底要怎样?”
刘大道:“你在这里摆摊时间也不短了,算到今日交一两银子的占地费总不算多吧?”
烛心一听怒火中烧,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不过也就五六两银子:“你们要是觉得我这些东西值一两银子尽管拿走”
刘大一伙看着也是恼了,只待刘大下令便要砸了这摊子。忽听得一声娇叱:“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们是真不懂王法吗?”
烛心循声一望心中欣喜:“青檀”青檀示意她不要害怕,刘大见来人衣着华丽,龙城帝都但凡说话有些气势的多半背景不凡,即便升斗小民也懂得识时务更别说刘大之流。
刘大略一抱拳,语气缓了几分:“敢问姑娘哪路高人?”
青檀看也不看他一眼自腰间摸出腰牌:“高人不敢当,不过是主子亲侍”
刘大一看那雕花漆金腰牌面色刹时土灰:“小人眼拙,告辞”说完一溜烟的落荒而去,隐藏在侧的玄衣身影也一闪而逝。
人群哄散去,及烛心谢过,青檀急声:“烛心姑娘,你怎么在此?王爷可与你在一起?”
烛心略有失落:“他还在宫中”
青檀直摇头:“圣上将王爷逐出皇宫,罚其在帝都做一年寻常百姓,任何皇亲国戚亲信侍卫不得相助,违者立斩”
烛心微愣:“这是什么奇怪的刑罚?”
“圣意难测,但却保住王爷一命,深宫险诈萧氏一族又蠢蠢欲动”集市上人群熙攘,青檀欲言又止,“王爷被贬出宫,身无分文,他自小习武这点苦倒不算什么,但却何时为钱粮米面发过愁,做个寻常百姓?只怕食不果腹”
“我在这里摆摊也有些时日了,他却不曾来过”烛心低声道,“会不会逃回陇西了?”
青檀摇头:“不可能,一来帝都守卫部署周密二来即便是真的有机会走王爷也断然不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离开”宫中局势变幻莫测‘变天’只怕就在今年,皇上的身体越发不好已经接连六日未曾上朝,朝中三皇子监国大有蓄势待发之意。
烛心心中一沉,她与鸿烈到底也算得上‘患难之交’,况且如今能生活的这般自在也算是拖他的‘福’:“那我能做些什么?”
“王爷现在定在帝都无疑,只是行踪全无,他隐藏行迹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如今公主府的日子也不好过,驸马几乎是将公主软禁了起来,我们这些人也鲜有机会能出来。烛心,望你能照料王爷衣食起居,让他少吃些苦”青檀说着眼睑微红,左右张望一下,“我出来太久了,要快些回去,姑娘可能答应我?”说着重重的握住烛心满是油渍的手
烛心不及思忖只道:“你放心”
青檀颔首致谢,一袭清影匆匆忙忙隐入人流之中。
仁熙皇帝的旨意任谁也琢磨不透,烛心不禁有些担心,这下鸿烈比她还惨,他会不会也落的沿街乞讨但又怕她笑话他,所以要饭也隔过去她的门前呢?忽然又想起清明那天公子对她说的话,世事纷杂烦心不已。
陆大伯身体本就不大好又被刘大推了一把,竟是伤到了腰骨接连几日卧床不起,不过刘大也是恶人有恶报,不知被哪里来的江湖游侠痛打一通,立下字据以后绝不再犯,如违誓言定取他首级。烛心所幸也未出摊帮着陆大娘照顾陆大伯顺便打理扇子店。两位老人老来无子女,自是将烛心当作亲人看待,烛心亲自下厨做些家乡菜给老人尝鲜,陆大娘也是做饭的一把好手,吃过之后竟是赞不绝口。
午饭后烛心与陆大娘在厨房里洗刷碗碟,陆大娘与她拉了半晌家长里短,忽然道:“我和你大伯年纪大了,眼看黄土埋住脖子的人了”烛心嗔怪大娘胡说,大娘只是细声道,“年纪大了总是盼个落叶归根,我和你大伯近来商量着想回乡下去安度晚年,这扇子店生意虽不好,但这店面位处繁华,如果你能用你这门手艺开个饭馆生意必是兴隆”
烛心深解其意只是奈何囊中羞涩只怕买不起这店面,陆大娘见她面有难色拉住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们愿意把这店盘于你,盈利后我们自会让人来这里收取租金”
烛心感激二老恩德,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真心都会化作流水不复痕迹的,她还是愿意相信只要自己以真心真意待人,上天总是公平的!
几日后,陆大伯与陆大娘相扶归乡,送别二老时烛心感叹若是将来也有人愿意红颜白首相依相傍也不枉两世为人。夕阳落落,直印的青石古街像铺了一层细碎的金子,世事纷扰很多事躲避不过只有直面才能寻得出路,就似如今她心中放不下宣亦,男女之情本就来的没有由头,世人自然也找不出可解之法。她站在宜扇斋外抬头望着寂寥苍穹,人心何时能如天地般静谧宽广。
“荷花?”一声细细糯糯的声音传入耳畔烛心并未回头,“是你吗?荷花?”烛心忽然回过神来,这名字许久不曾有人叫过,是有人喊她吗?侧身一看竟是梅姐姐。
“果真是你”梅儿欣喜的拉住烛心
烛心亦是欢喜不曾想还会遇到故人:“梅姐姐,你过得好不好”
梅儿略一侧身含羞不语,烛心才注意到她身后立着的憨实男子,心下明白了几分,男子憨厚一笑将视线落向别处。
梅儿道:“管事姑姑将我许给了张福,他人老实对我也还好,半月后喜宴设在绿门巷,我娘家什么亲戚,你一定要来吃杯喜酒”
烛心见她面色温和眉梢间溢出喜色,许是要做新娘子了含羞娇俏下别具风韵,即是两情相悦烛心也就放下心来:“幸得今日巧遇姐姐,否则日后相见姐姐的喜酒我都不曾饮得,姐姐该何颜相对于我?”
梅儿掩唇微笑须臾问道:“一年多未有你的消息,你现在境况如何?”
“我现在已经不是南宫府的丫头了,以后姐姐可叫回我的本名赵烛心”见梅儿神色一怔,复又解释一句,“是烛火的烛,那婚后姐姐还要在南宫府吗?”
“再等几年我攒够了赎身的钱兴许就可以离开了,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梅儿温然一笑
她暗想:若不是自己逃走,只怕现在也是被随意婚配的下场,嫁得好如梅儿,嫁的不好只怕生不如死。
两人闲话过后,相约婚期再见。人人都在寻觅最终的归宿,烛心,你的归宿又在哪里?清明一别,与公子已数日未见,那天他只道话说的唐突,让她仔细想想。可是为什么他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那些话一点都不像他说的,难道在他心里她就只能做一枚棋子吗?他是吃准了她心里喜欢他吗?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对吗?不然陇西时众人皆要杀她,他为什么要为她周旋其中呢?无论怎样,他对她有恩在先,而南宫府又于他有恩,她替他还了南宫府的恩情,从此便是两不相欠了,今后她便可以平等的伫立在他身边。
赵烛心啊赵烛心,你做人什么时候可以不这么纠结?
翌日清晨,南宫府内——
朝阳初露,薄薄晨雾还未散尽,雕花长廊下一盏矮几,两人相对跪坐,矮几上铜炉里的木炭发出淡淡的香味,微火舔着茶罏发出滋滋的响声。公子身着寻常家具中衣一如往昔的白衣胜雪,泼墨般的青丝随意用一根发带束起,他垂着眼睑并不多问,只是专心煮茶。古人都这般以茶待客吗?
半晌,她鼓起勇气嗫嚅:“既然是嫁人,我也不能太委屈自己”他煮茶的动作微停一下,随即行云流水。
烛心厚起脸皮道:“什么三媒六聘的我也不在乎,但是我有两个要求,第一二小姐出嫁后我要三亩沃田,第二将梅姐姐的卖身契销毁,还她自由身”其实来之前她只是想要回梅姐姐的卖身契的,话到嘴边又鬼使神差的到要了三亩良田。
他将紫砂茶盏轻放于她面前只温言道:“好”
她也未觉得惊讶仿若一切皆在意料之内,茶汤清亮香气入鼻只觉得五脏六腑清爽异常,轻啜一口茶香萦绕在唇齿间经久不散,手摸着茶盏上凹凸有致的花纹觉得雕工不俗,侧杯一看正是一枝秀竹。
她将茶杯轻放下,心中微凉:“ 公子可知道邯郸一梦的典故,卢生黄粱一梦五十载历经娶妻生子,极尽荣华,后又妻离子散,孑然一身,穷苦潦倒,梦醒之后虽是黄粱未熟却犹感梦中情景与真实无样”她起身嫣然一笑缓步走下台阶,“你我又焉知此情此景此生不是在梦里?”
她的裙裾翩然消失在金灿灿的朝阳里,他一手摩擦着杯盏上的竹叶:我也愿这是梦,梦醒之后还是当年孩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