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院内齐齐整整的开出两方菜地,南瓜种虽种的晚些却在主人的悉心照料下冒出了细细嫩嫩的藤蔓,四周围起的篱笆上缠缠绕绕开满各色朝颜,秀冠柔条,风姿绰约。院中柿树枝叶繁茂,夹杂着开出青白色的小花。
宜扇斋改装的饭馆已然修整完毕只待取名开张,烛心将购得的食材原料在院中晾晒开,等二小姐这件事了却,她便可轻轻松松的做她的老板。正盘算着心里的小九九,忽听得有人轻轻叩门,烛心疑惑没有人知道她住在这里,许是有人扣错了门?门扉年久失修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门外的女子嗔怪道:“你这丫头,只说住在绿荫巷也不说清第几家,让我一通好找”
烛心急忙将她让进院内笑问:“梅姐姐不在家中张罗嫁妆怎么有时间到处闲转了?”
梅儿四处转了一圈在柿树下的青石上坐下:“你这小院倒是安静”
烛心自屋内出来捧了一盏粗陋的瓷杯:“家中没有茶叶,只有白开水待客了”
梅儿接过瓷杯:“你说这话我就生气了,谁是客?”两人相视一笑,这穷巷陋室中倍感温馨,梅儿眼中掩饰不住的兴奋,“荷花,哦,不,烛心,如今,我已是自由之身了”
烛心故作惊讶道:“那恭喜姐姐了”
梅儿眉眼一挑凑近她:“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宣少爷说,让我来谢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与我听”
烛心敛起笑容正色道:“梅姐姐,我怕是要先你一步嫁人了”
梅儿一惊:“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见她不语,转而笑问,“是哪家俊俏儿郎啊?”
烛心沉声吐出两字:“宣亦”
梅儿更是惊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呆坐须臾将桌上的白开水猛的一饮而尽:“我真不知从何问起?”
烛心神情里并不见喜色只是勉强扯出一个浅笑:“姐姐什么也别问,到时候只管来喝喜酒”
“喜宴定在何时?”
“三日之后?”
“三日?这么仓促?其间纳彩问名时间哪够?只怕定做喜服的时间都没有”梅儿本着‘过来人’的经验一一数着,成亲本是喜事烛心却丝毫不见喜色,梅儿温言试问,“你是不是不愿嫁给他?”
烛心唇边化开一丝笑容:“能嫁给我喜欢的人,我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又何谈‘不愿’?”
三日,不过是因为二小姐的婚期定在此时,其父做主三书六礼过后,二小姐道出一句话:只要宣亦肯娶亲,她便肯嫁人。只因南宫二小姐坚信,宣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娶亲的。只是如今事情的变化仿若一头雾水让所有人摸不清方向。恰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
一朵指甲大小的柿花“趴嗒”一声掉在石台桌上,烛心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抚着生硬的花瓣,这柿花最为寻常,花瓣却不似众花柔软,柿花啊!柿花,你虽不想寂寂而终,却终归要零落成泥,随手将它拂落树根,急风过也又是一阵落花雨。
三日之期转瞬即过——
古州国婚俗,男子拂晓时迎新妇入门,此刻还是月明人静漏声稀时,梅儿便将烛心拖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烛心昏昏沉沉的坐在铜镜前全然不见一点新娘子的喜色,梅儿将一匣子金钗首饰放在梳妆台上,身后事满室金缕绸缎,碧玉丝绢。
梅儿道:“无论你是何种缘由要嫁与公子,可既是嫁人就该开开心心的才对,公子这些年也不曾纳过妾,你看这一室珠宝,可见他对你拳拳之心,女子出嫁若无体面的嫁妆,定会被人诟病”
梅儿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烛心却是听进去“嫁人就该开开心心才对”,既是答应他做这场戏,是该尽心一点将戏做足才是。如此一想,转瞬笑容挂在脸上,拿起一根玉兰雕花金钗在发上一比笑问:“戴这个可好?”
梅儿还不及评赏,就听得有人叩门静谧的夜这叩门声让人心慌。
梅儿道:“你且坐着,我去看看是谁?”
门扉开启,梅儿一脸喜色瞬间冰住,来人将她推开径自走了进来细细软软的锦缎软鞋踏在石阶上没有半点声音。掀起帘幔见一女子独自跪坐在铜镜前,昏昏晕晕的油灯下一身的正红锦缎喜服上繁繁复复绣着精致的花纹,淡淡光晕下为那女子平添了几分丽色,这便是他集齐帝都三十位最好的绣娘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为她织就的锦衣吗?果真是好看呀!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看的衣服会穿在一个卑贱的下人身上呢?
梅儿垂着眼皮绕自来人身后绕进来,千层底鞋故意在地上摩擦出响声。烛心正将玉兰金钗别在发髻上左右观看,抬眼正想笑问梅儿是谁来了,却正对上一双怨恨的眼睛,也是一身喜服但是发髻未绾三千青丝垂在脑后,浓浓夜色中仿若凄厉的女鬼让人阵阵发冷,可就算是女鬼她也是一个绝色女鬼。
她冷冷的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对她说”
随行的婢女静静退了出去,梅儿定定立在烛心身边却是寸缕不挪,烛心轻轻握一握她微微颤抖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示意她放心。
狭小的陋室内两位新人一个跪坐在妆台前恍若无人般用木梳一下一下梳着头发,几步之外的新人直直的站着胸口微微起伏似有一腔怒火喷薄待出,半晌立着的新人突然冷笑一声。烛心木梳微顿,二小姐该不会是疯了吧?狐疑望去,南宫竹思却是在笑,烛心也干笑了一下,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南宫竹思冷笑道:“你当他是真心爱你吗?我笃定他对你觉无半分男女真心,你认识他以来可曾见他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你且去问问他为什么只穿白衣”
陇西时她也曾笑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可是他当时笑而不语,她只当是他个人癖好,如今听二小姐说起,却觉得其中不仅大有缘由且让人莫名的心惊。
烛心硬是坦然笑着:“我已经不是你的奴婢了,你让我问,我就问啊,我偏不问”
南宫竹思抽搐着嘴角挂起一抹僵硬的冷笑自说自话:“他这一身白衣恰似缟素是为终身祭奠他的亡妻,他一日身着白衣你就一日是个摆设”
她字字句句钉入她的心里,本就是一场戏,只是奈何戏假情真。他不过是个顶好的生意人,三亩沃田一室珠宝已然是高估了她。
她哧哧的笑出声来,这下该南宫竹思不解奇异了,只听烛心脆生生道:“我要真心有何用?这世间最不值钱的便是真心,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吃饱了饭只知想这些个情情爱爱,你看我如今的境地,我不过就是求个衣食无忧”
竹思愕然道“如若只是为了钱财,我劝你最好三思而行,别落个死于非命”
烛心不做理会,只是欢喜的将木匣中的金钗玉钏在发间比来比去,南宫竹思踉踉跄跄掀帘而出,婢女唬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手推开。她一步步走的虚浮,全然不见往日趾高气扬顾盼神飞的光彩,亦哥哥,为什么?自小我比不上姐姐,你与姐姐倾心爱慕似神仙眷侣,我便是不甘心却也不得不认命。可是现在姐姐不在了,你却宁肯娶一个婢女也要将我推入他人的怀中,亦哥哥,难道你不记得了吗?那一年春景瑞雪,你看见的第一人是我呀!她的一身红衣淹没在沉沉黑夜里,天际的月华裹着淡淡如水光晕,恍然一瞬她觉得天地间下起了茫茫大雪,白雪红衣引得人跃跃起舞。
她温和沉静的微笑:“好美得雪花”
身侧的婢女吓得面色惨白低声道:“二小姐,再过几日就要立夏了,哪来的雪花?咱们快些回府吧!”
淡淡光影行至小巷口,一声清脆鞭响马车疾驰而去。
小院内静悄悄的好似从不曾有人来过,半晌听得梅儿细细的声音:“你对二小姐说了什么?看她气的不轻”
她心中难过,我又何其好受?烛心道:“管她做什么,姐姐倒是说说是玉兰金钗好看还是瑶华步摇秀丽?”
天将拂晓新娘子已是装扮妥帖,梅儿手巧绾的发髻轻盈又不失端庄,烛心赞道:“姐姐心灵手巧,经姐姐这么一打扮,任是无盐也要变天仙了”
梅儿随口道:“盖巾呢?试戴一下”
“盖巾?好像是随喜服一同送来的”
两人将屋子掀了个底朝天愣是没见到盖巾的影子,梅儿慌了神儿不知如何是好,烛心劝她不要着急随便扯快红布盖上就行了,梅儿思量半晌突然想到自己的喜服盖巾也是现成的,嘱托烛心不要慌乱,她回去取盖巾,不等烛心说话人已经一溜小跑出了大门。烛心坐在床榻上,她是一点也不着急,只是枉费了梅姐姐一番苦心。日后她若知道今日种种不过是一场闹剧,只盼她勿要怨她相欺就好。满室的红色看着眼晕,一股淡淡冷冷的香气划过鼻端,统共睡了不过两个时辰,忙了半晌越发觉得困累,身子歪歪斜斜的依在枕头上沉沉睡去。
拂晓已至,南宫府却乱作一团,本是安排拂晓时南宫府一娶一嫁双喜临门,可是梅儿取来盖巾时竟发现烛心不见了,急急忙忙来南宫府告知管事姑姑,姑姑又慌忙带她去找宣亦,可见到宣亦时梅儿更是一头雾水,此刻已是迎亲之时公子却是一身寻常月白锦衣并未换喜服,梅儿也未敢多问只是将前因后果匆匆说了一遍。姑姑与梅儿俱是怀疑此事与二小姐有关,但见宣亦只是吩咐栀扇三人先私下寻找勿作声张,也都不好再说什么。冠绾只是嘟嘟囔囔,早就知道这样来历不明的女子信不得。梅儿见她三人并不认真寻找烛心,只得回去告诉张福,张福又集结亲朋好友开始满城寻找烛心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