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临风与吴名循着锣声走出饭馆,只见场中王小六和赵玄生正快攻快打,二人一时拳脚相招,一时开掌猛斩,竟是愈打愈来精神,直看得范仁老汉在一旁手舞足蹈,双眼随着场中二人的身影飘来晃去,兀自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草坪上已聚满了看热闹的人,赵玄生那些武馆中的弟子们见到人气越来越旺,纷纷一面狂敲铜锣,一面朗声歌颂:“赵老师父,盖世武夫,威震四海,艺压五湖!”还别说,这些在旁人看来及其离谱的高帽与马屁,于这赵玄生却还有些受用,只见他神色顿时飘飘然起来,出手时也更加犀利毒辣,恨不能立马将对方制服。
场中这二人一高一矮,各有所长,又各避其短。王小六身材高大,下盘不稳是他的致命弱点,赵玄生五短身形,虽说打起来灵活欢畅,但要看清楚对方的表情、揣摩对方心理与后着,自是须将他那缩在衣领里的短脖子拉长几寸,方才见效。因此,老对头过了百十招,便记起了对方的弱点来,稍稍一思量,动作也自然慢下了许多,于是乎,场中的二人从适才的快攻快打,变成了游荡突击,比拼内力与爆发力。
忽然,赵玄生大蹦几步,靠近王小六,右掌虚劈一掌,王小六忙举掌相迎,赵玄生突地身形一矮,急扫右腿,王小六立生反应,跃起二尺,待得王小六落下地来,赵玄生展开鸳鸯连环腿,横扫生风,王小六蓦地里朝前疾掠,跟跪二丈有余,方才拿桩站稳。
赵玄生与王小六每逢比试,都只比二盘。这第一盘胜负已分,赵玄生赢了,这好端端的王小六,只怕转眼就要变作“六小王八”啦。范仁老汉右手一挥,用他那忽尖忽粗的声音道:“第一盘,赵玄生赢!”众人皆对这赵玄生未有好感,尽管他赢了,却无人喝他一句半句的彩,只有他那些厚脸皮的弟子们兀自在一旁吹捧自夸,大拍马屁。
王小六一掳袖子道:“再打!”说罢自行往身上四处搜索,一边道:“这回我可要使法宝啦!”
赵玄生道:“你那三岁小孩的鸟玩意,还是尽快些拿出来丢人现眼吧!”话虽这么说,可脸上确有一股畏惧之意。
王小六不急不躁,在胸口与裤兜里掏摸了半天,总算找出一件乌光闪闪的小物事,众人仔细一瞧,却原来是个拨浪鼓,只是通体乌黑,也不知是何样金属所打造。
范仁老汉一凛:“姓赵的,你有法宝也尽管拿出来吧,这射乌山镇山之宝,可是你的老敌手、大克星。”众人听范仁老汉如此一说,顿时安心了许多,显是这乌黑的拨浪鼓能制住场中这个样貌猥亵的男人。
赵玄生无可奈何地双手一摊,表示没有法宝。那些乖乖弟子们抢得时机,又纷纷敲铜打气,搬出那几句陈词滥调来:“赵老师父,盖世武夫,威震四海,艺压五湖!”
忽然,场外人群里有个高八度的声音也跟随着赞道:“赵老师父,盖世武夫,威震四海,艺压五湖……”
众人寻声而望,见那赞叹之人是个相貌周正的黑衣少中,看模样一表人才,却不知怎的也随赵玄生那些罗罗们嚷上了,众人均是满脸的不解,而赵玄生那些门下罗罗听得别人也来称赞自己师父,自是大为欢喜,当下一齐住了嘴,惟有鸣锣与其伴奏,众人只听那少中继续道:“狗屁不是!”
黑衣少中说到“狗屁不是”的时候,赵玄生那些弟子们不知后着,兀自把铜锣敲得响亮,将这句“狗屁不是”衬托得甚是动听,直听得围观的众人哈哈大笑。
待得赵玄生与他那些弟子们反应过来,只气得瞠目鼓腮,纷纷瞪大眼睛瞧向黑衣少中,脸上皆呈愠色。却听王小六喜道:“七师弟,你怎么来了?”
黑衣少中面有苦色道:“大师兄,二师兄他……”黑衣少中放眼一扫周遭众人,朝王小六招了招手,待他走到近处,方才耳语道:“二师兄的香魂咒又发作了。”
这黑衣少中耳语声音很小,但一旁内力稍佳的穆临风与吴名可听得相当清楚,甚至那赵玄生,恐怕也听到了。穆临风与吴名相视一瞥,皆低声问对方:“咦?香魂咒是个什么东西?”抬眼一望,见王小六闻言后的惶惶之色,二人稍微明白了一点:“肯定不是闹着玩的东西!”
王小六扭头朝赵玄生道:“姓赵的,今天不比了,明天再来!”
赵玄生以为有诈,短眉一竖,便道:“既然来了,怎么又不比了?”
“大师兄,你快去吧,我来替你!”说话的是那个黑衣少中,正是王小六的七师弟,只听其言语之中尽是催促。
王小六道:“好,这法宝给你。”说罢,将那乌黑的拨浪鼓往黑衣少中手心一揣,当即迈开大步、展出轻功,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穆临风与吴名皆想:“这王小六即使做‘六小王八’,也要亲自去照看他二师弟,可见此人很有义气,倒也是条好汉,但如此看来,香魂咒的确是个非常厉害的东西了。”穆临风禁不住又想:“‘香魂咒’,‘香魂咒’,这名字好生熟悉,会不会和冷月宫有关联呢?”
此时,众人见黑衣少中已手持乌黑的拨浪鼓,走到赵玄生面前一丈处,道:“出手吧!”
赵玄生寻思:“这少中既是王小六的七师弟,功夫肯定大不如他,天助我也!今日我赵某赢了,想这王小六也不会再行找我挑战,那他就再无机遇面见小梅了。”又想:“也不对!这王小六的七师弟要是输了,他师兄便要改名叫‘六小王八’,到时他必然不服,一定要与我再决高下,这可如何是好?”
兀自衡量轻重得失,赵玄生迟迟不见出招,惟听那黑衣少中道:“你不出手,我可就不客气啦!”当即手扬那个乌黑的拨浪鼓,身形旋转着攻向赵玄生。
赵玄生未来得及反应,只见一团黑色旋风,夹杂着“呤呤咚咚”的怪响,震得双耳生痛,同时又双眼昏花,老大会儿透不过气来,面前出现一个幻象,只见七八个黑衣少年手足并用,同时间于不同方位朝自己袭来,却又不知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幻,辨不清来人的真身,欲出招已然困惑,只得胡乱地拳打脚踢一阵。恍然间一条黑臂横扫而来,直击赵玄生面门……
腿脚猛错,赵玄生急急躲过一招,暗道一声:“好险!”眨眼间又见两个黑色光圈砸向太阳穴,这两个黑色光圈,乃是那乌黑的拨浪鼓击荡而幻化出的声色魔圈,似有若无,最是难以对付,这赵玄生每每与王小六交手,只要一看到这声色魔圈,立马就要落败。
赵玄生无计可施,再脱身已万万不能,那些弟子们见状,也紧张到了极点,纷纷撇下铜锣,不再歌功颂德,捏紧的手心都渗了汗。众人亦瞧出了这拨浪鼓的威力,此时均退身至七八丈之外,遥遥相望。
这黑衣少中的武功,远远超出赵玄生与范仁老汉的意料。而此时,那乌黑的拨浪鼓击荡所幻化出的声色魔圈,离赵玄生太阳穴不足二寸,情状极其险峻,只要这两个魔圈碰一碰赵玄生的脸面,他立时便会七孔流血而死。
赵玄生早已吓得全身瘫软,差点没尿湿了裤子,他那些门下罗罗个个面如土色,呆若木鸡。此刻,周遭几丈开外看热闹的众人,也不再那么厌恶赵玄生的猥亵样貌了,有的开始对他心生怜悯,有的替他捏了把冷汗。
范仁老汉刚开始也听到了黑衣少中与王小六的耳语,他心知那香魂咒的厉害,因而并未出言规劝王小六留下来,他亦以为黑衣少中身手不怎么样,那乌黑的拨浪鼓虽是宝物,但能否发挥威力,还得依靠使唤它的主人。可现下的情形,令范仁老汉额头直冒虚汗,他好生后悔:“早知如此,就该提先告与那黑衣少中,比武只比高下,不可伤及性命。”
便在此时,众人只听“唰唰”两声细响,定神一看,袭向赵玄生太阳穴的两个声色魔圈已然消失。众人不明所以,皆认为是赵玄生自行暗运内力,将两个魔圈化解掉了。赵玄生那些门下罗罗见状,又纷纷拾起铜锣,大声吹捧:“赵老师父,不露声色,内力到处,碑开石裂!”
直到听见门下弟子的自吹自擂,赵玄生这才明白已经脱离了险状。一旁的穆临风侧顾吴名道:“吴兄,你这一来,不把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变成了六小王八吗?那可如何是好?”
原来,破了那两个声色魔圈的,正是捕快吴名。穆临风见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了一片薄薄的树叶,嘴中默念口诀,即而眼睛一闭,举轻若重地将那树叶横甩而出,脱指的树叶如利箭般击向了那两个声色魔圈……
只听黑衣少中吼道:“谁在捣鬼?站出来看看!”
众人不解地四处张望,却见一个捕快打扮、相貌高雅的中年男子走进场中,道:“贤弟,对不住了,适才所做,出于救人,实无冒犯之意!”这中年男子正是吴名。
黑衣少中打量几眼吴名,忽而转怒为喜:“兄台不错!人才!难得的人才!”继而转头朝范仁老汉道:“竹篙子前辈,这一盘谁输谁赢?”
范仁老汉听人叫他“竹篙子前辈”,似有不解,但随即明白过来,笑了笑,道:“当然是你,还有他赢!”说到“他”的时候,范仁老汉指一指吴名,又转望四周,继续朗声道:“今日比试,双方打成平手!”
黑衣少中不屑道:“什么平手不平手的,我这才过了一盘,怎么能叫作平手呢?”
“令师兄适才已输了一盘了。”范仁老汉道。
黑衣少中连忙拿下话头:“师兄是师兄,他太仁慈,”转头朝赵玄生道:“我可不管,姓赵的,我再和你打过!”
赵玄生心知这黑衣少中难于打发,稍不留神,不定连小命也给送掉。只呆呆望向范仁老汉,愿他出面调解。
范仁老汉领会其中含义,上前劝说了好几番,但黑衣少中不太听这位“竹篙子前辈”的话,兀自将一个“不”字,说了好多遍。
吴名道:“贤弟,你不答应不打了?”
黑衣少中又道:“不!”
吴名问的是“你不答应不打了?”而这黑衣少中的回答是“不”,这么说来,这黑衣少中便是答应不打了的意思。范仁老汉冲吴名点点头,道:“真有你的!”
黑衣少中明显也反应过来了,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当着这么许多人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于是乎,极力压抑住内心的不畅快,对赵玄生道:“我说姓赵的,你服是不服?”
赵玄生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何不服的。”
黑衣少中更进一步道:“你倒说说,是你厉害?还是我大师兄厉害?”
赵玄生心说:“这王小六每逢与我比试,也只不过打成平手而已,若说比我厉害,我自然不承认,再说我现在与小梅过得挺好,这王小六又哪里及得上我……”于是道:“各有所长!”
黑衣少中冷冷一笑,绕着赵玄生走了三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突然眉头一皱:“啧啧,你什么地方长啦?我怎的没瞧见哦。”黑衣少中说罢,忽然猿臂一探,欲游至赵玄生胯下,动作相当下流。赵玄生吓了一跳,面如红布道:“你……你……”
只听黑衣少中又道:“姓赵的,真个傻蛋!你以为我大师兄当真打你不过吗?大错特错!那么,你且猜上一猜,我大师兄为何总是与你打成平手呢?”
赵玄生一愕,道:“莫非是为了找机会见一见小梅?”
黑衣少中道:“不错!看来你的脑袋可比猪脑袋好使得多啦。”转头朝吴名道:“这位兄台贵姓?”
吴名道:“免贵姓吴。”
黑衣少中快言快语道:“吴兄好!吴兄好!小弟巩黎胜,这厢有礼啦!咱二人结为金兰如何?”
吴名扭过头去,瞧瞧穆临风,心想:“这巩黎胜武功倒还可以,但为人忒也嚣张,又太能招惹事端,人品比起我那穆贤弟来,不免差出许多。他要与我结为金兰,我便如何是好?”正不知所措,忽听得一声娇怯怯的悲凄:“死鬼啊,你骗得我好惨、又瞒得我好苦啊!”
众人寻声而望,见一模样俊俏、身形娇弱的红衫女子在赵玄生旁侧嘤嘤哭泣,一边哭一边死命在赵玄生身上乱锤乱打,俨然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吴名、穆临风与巩黎胜心中一喜:“来啦来啦!这小梅果然来了!”三人随即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摇头喃喃道:“可惜来迟了一步,她想见的想见她的人已经走远啦!”
巩黎胜上前几步,咳嗽两声道:“哭什么丧来啦!这姓赵的怪物不还好好活着么?我王师兄说了,不可以杀他,不然小梅就无依无靠了。”
红衫女子抹一抹眼泪,突然双目一亮,问道:“你王师兄是不是叫王小六?”
巩黎胜道:“正是!”
“呜呜--”这一回,红衫女子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嚷嚷:“他没有变心,他还记得我,他还关心我……”又走到赵玄生身旁粉拳相加:“你这死鬼……呜呜。”
吴名见状,知道这巩黎胜不免又要忙活几番了,为逃避与这样的人结为金兰,吴名乘机退出场去,拉了穆临风离开大草坪,二人展开轻功,晃眼间消失在街角拐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