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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灭门(1)

陶三然一见陶玉如此,本来满面杀意顿时变成了一脸慈爱。她不是自己亲生,但天真烂漫,惹人怜爱,自来对她极为宠溺疼爱。在他心中,一直就把她视为己出。十几年的父女亲情,此刻终于发作出来。更兼她相貌酷似柳静,对她的疼爱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他轻轻拂去她眼角泪水,抚了抚她头发,柔声道:“傻孩子,你哭什么?爹爹知道这段日子你受苦了。爹爹对不起你。”陶玉不再哭泣,撒娇道:“嗯,爹爹。玉儿这些日子在外面吃了好多好多苦。”陶三然微笑道:“丫头,你都这么大了,还撒娇,羞不羞啊?”

韩啸风在屋外看得清楚,他自幼渴望父爱,这时见到他父女二人相拥,陶玉撒娇的情景,心中不由一酸。似乎心中对于这个杀父仇人也不那么恨了。年观义与尤怜儿见了竹屋中的这幅情景也有些不忍。

然而徐让却再也忍不住了,道:“我要去问问他。”韩啸风道:“刚刚他在暗,我们在明,所以是现在的结果。眼下我们在暗,他在明,多少咱们占了些许主动。你这一去,我怕不知道又是什么情况。”徐让道:“我想,他还不至于到这地步。你说呢?”韩啸风一笑,道:“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你。”徐让道:“我先过去,你们暂时不要现身,以静制动。”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一笑,道:“其实,我一直相信你。”韩啸风也是一笑,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尤怜儿与年观义均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师父。”

陶三然看着突然出现的徐让,目光中微微露出惊讶,道:“你还肯认我做师父?”徐让表情极为平淡,道:“无论如何,在弟子心中,你永远是我师父。”陶三然道:“你不恨我吗?”陶玉则有些莫名奇妙,不知道爹爹和徐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徐让道:“不,我不恨师父。我只是想问问师父,为什么?”陶三然道:“其实,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只是你不肯相信。”徐让脑海里刮起一阵风暴,久久难以平静,他这才知道韩啸风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他还是不肯相信,道:“为什么?”陶三然道:“不懂好啊。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不能为己所用,则必为己所弃。”徐让的眼睛湿润了,道:“师父,弟子不懂。”他不懂,为什么他忍心杀害自己的所有亲人?陶三然道:“你不懂,他懂。”说完,指着韩啸风藏身的方向。

陶玉听了师哥和爹爹的对话,心里愈发不解。

韩啸风大步走出。他既然现身了那么尤怜儿和年观义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陶三然道:“这一场你赢了。”

韩啸风笑道:“下一场,你赢了。”

陶三然不解道:“你输了怎么还这么高兴?”

韩啸风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没有什么弱点的,可是今天我才发现,其实你也有弱点。你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深邃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的对着陶三然双眼。

陶三然心里泛起一丝快感,找回了久违的与劲敌交锋兴奋,道:“我本以为,你爹死后,没有对手,我会很寂寞的。好在有你,你比你爹厉害多了。不过,我想说一句。你还没有遇到那个人。那个你真正的对手。”

年观义道:“我是该叫你陶庄主还是圣星大护法呢?”

陶三然道:“随你的便年大侠。看在往日一场相交的缘分上,我不妨给你透露几个消息。二十五年前,我圣星教留下了许多旧部卧底在中原各大门派。如今,过去了整整二十五年,也到了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啦。”

年观义道:“你我缘分已尽,日后再见,年某绝不留情。你好自为之。”

陶三然爱怜地看了一眼陶玉,道:“玉儿,爹爹要走了。让儿是个好孩子,有他在你身边,爹也就放心了。你要答应爹爹,好好的活下去。”

陶玉还有好多话要问,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道:“爹爹,你要去哪?你不要玉儿了吗?”陶三然的背影最终消失在无边黑夜里,只剩下陶玉两行清泪。

年观义道:“大劫将至,我们也要早作准备。”

当红日升起,徐让就别了众人,孤身前往东海去了。此去东海,究竟结果如何,他自己心中也是忐忑。不过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沙铁彦的仇未报,还有浩然山庄的仇。到底浩然山庄的仇要不要报呢?不过那个天狼韦仁是必死无疑的。活了二十多年,直至今日,他才渐渐看清江湖。它究竟有多黑暗,有多可怕。再也不是以往那样热血豪情,快意恩仇。那里面就是人吃人,一旦陷入,就无法自拔。只有在里面不断挣扎。

以前,他每天做的事也就是练功,喝酒,赌钱,胡闹,好不自在。而现在,他知道人活着不可能永远那样自在。每个人的肩上都有看不见但却的的确确存在的担子。不管怎样,路始终是要走下去的。事情多了,那就一件件去完成。也许没有这么多事,就会很无聊吧。但想到那些死去的人,他宁愿无聊一些。

浩然山庄四周的路他熟得不能再熟。出了庄外的集市,由大路转到小路,沿途人烟渐稀。走过大概有百里之处,但见群山之间,一片田野绿意无边。这一片田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隐在群山之间。里面池塘,果林,菜圃分布。田地里不乏耕种的人,偶有两三只黄牛在田坝边吃草,鹭鸶飞来飞去,布谷鸟叫个不停。还有不少蓬头稚子,学人垂钓。那认真而严肃的模样,只教徐让发笑。

这里地势偏南,徐让才走了几天,这里就已经是春天了。蓝天白云之下,花香混着酒香涌入鼻中。徐让深深吸了几口,只觉胸襟大爽。那酒香渐浓,徐让久未饮酒,这时已是口水暗流。不远处一块空地上,几株桃树间有一间村间小店。片片桃红之间,酒香愈发浓了。“这地方好偏僻好美。将来俗事一了,不如我就和玉儿在这里隐居,远离那些江湖上的是是非非。”

徐让再也忍耐不住了,径走向那间小店。里面坐满了干完农活过来休息的人。还有几个乡下小孩在里面跑来跑去。众人见徐让背着剑,都不禁有些害怕,甚至都不敢看他。好在徐让始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伙计过来招呼道:“客官要些什么?”

徐让道:“我是冲你们这的酒香来的。把你们的酒上上来吧。”伙计答应了一声,就准备去给徐让上酒了。不一会儿,伙计便抱着酒坛,朝徐让这里来。

“好香的酒!”一个提刀的虬髯汉子大步进了店中。徐让一听这人声音,就知道这是个高手。看他握刀的手,这人的刀法绝不简单。还有,这人周身上下透着一股凶杀之气,绝非善类。平浪剑在鞘中微颤,战意大盛。徐让十分奇怪,他拿平浪剑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他觉得平浪剑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与他浑然天成,以至于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平浪剑的动静。平浪剑对于他来说,不只是一柄剑,一截钢铁,而是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这是为什么?

虬髯汉子走到伙计面前,道:“这坛酒给我了吧。”伙计道:“客官,真对不住。这酒是那边那位客官先点的。我等下再给您上一坛。”虬髯汉子一脸不悦,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徐让喝了几口酒,赞道:“好酒,店家,这酒年数怕也不短了吧?”那掌柜的道:“不错。这酒是从我祖上流传下来的,已经差不多快有两百多年了。”“怪不得回味如此悠长。”徐让又开始喝酒去了。

这时,那伙计又抱了一坛酒给那虬髯汉子。那虬髯汉子接过酒,徐让只觉屋内杀气陡盛!寒光闪过,一滴鲜血溅到了自己的酒杯之中!

那虬髯汉子坐在桌上喝酒,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再看那伙计正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看他的神色痛苦至极。过了一会,那伙计终于一声惨叫,咽喉顿时爆裂,血如涌泉。

店中众人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吓得一惊而散。那店家去到那伙计身边,老泪纵横,嘶哑着嗓子哭骂道:“狗贼!你凭什么无缘故无故杀人?你这杀千刀的!狗娘养的!”

徐让心中一凛:好快的刀!好狠的心!

虬髯汉子喝了口酒,一把将酒坛摔得粉碎,酒水四溅。他又是一刀斩向那店家!那店家这时慌了,向后退去。徐让大怒,左掌一推,桌上酒坛疾飞而出,直击向那虬髯汉子。虬髯汉子见这酒坛来势劲急,风声呼呼,不敢怠慢。那一刀便不再向店家斩落,而是向那酒坛打去。酒坛粉碎,酒水四溅,湿了他一身。徐让喝道:“你究竟是何人?如此凶狠歹毒?”

虬髯汉子笑道:“老子是圣星教天狼韦仁!小子,我见你功夫不错。但我劝你莫要管闲事。不然得罪了我圣星教,你可是没有好处的。”

圣星教天狼韦仁!

好啊!原来是你!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徐让目光如炬,手握剑柄,一言不发。韦仁神色一变,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他感到了一种可怕的蕴在沉默之中的杀意!一种誓不罢休的杀意!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还未拔剑,但自己的刀已经在手中了。韦仁不及多想,挥刀直取徐让!徐让微微后退一步,让过这一刀,平浪剑瞬间出鞘,“劈海式”从天而降。

韦仁横刀相架。只听咯噔一声,他手中钢刀断为两截,一条手臂发麻,虎口鲜血长流。他自出道以来,不知以手中钢刀会过多少高手。但从未有过如此遭遇。与人交手,一招便败。而且视若性命的兵器也被人震断。他心中震骇莫名,知道此人难惹,不该逗留,眼下还是寻思脱身之计。徐让劲贯右臂,长剑疾刺。这一剑力透剑尖,势挟风雷。韦仁不及闪避,死力握着手中的断刀,拼命向对方剑上磕去。哪知刀剑一碰,手中断刀再度两断。而徐让这一剑仍是不失准头,直去无回。这一剑乃是看中了韦仁的咽喉,准拟将他一剑毙命。

韦仁不再多想,横臂挡在咽前。平浪剑瞬间刺穿了他的右臂,去势微阻。韦仁大喝一声,趁势侧过身子,猛然一甩肩膀,竟然活生生将自己右臂震断,留在了徐让的平浪剑上。这天狼的确不是一般人可比。自来有壮士断腕之说,可徐让从未见过。这天狼韦仁乃是第一人。他剑上还挂着断臂,运剑不便,当即飞出一脚,踹向韦仁。韦仁跌飞向柜台,柜台倒塌。他顺势一掌取了店家性命。徐让怒不可遏,挥剑甩脱剑上韦仁断臂,剑尖瞬间便停在他咽喉上,喝问道:“狗贼!你为何如此歹毒?”韦仁脸上殊无痛苦神色,只道:“小子,你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废话?”徐让道:“我从不轻易杀人,但今日杀你乃是替天行道。我最后问你一句,浩然杀庄灭门惨案,到底有没有你的份?”

韦仁道:“不错,是我。只是,这都是浩然山庄庄主陶三然的主意。他要全庄人马跟他一起,替圣星教卖命,庄上人不肯。于是他就和我一起杀了全庄人。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你爱信不信。”

徐让猛觉眼前一暗,喉头慢慢涌上一股甜意,嘴角慢慢流出鲜血,喃喃道:“他前几天晚上亲口说的,原来真的是这样。呵呵,??????”

韦仁见机何等迅速?提一口真气,左手抓起店家尸体,猛然向徐让抛去。徐让这才反应过来,待避过那具尸体,韦仁早已经破窗而出。

外面这时又传来一阵惨叫。那分明是人临死前绝望的呼声!徐让没想到这人如此歹毒嗜杀。自己早该将他一剑毙了了事。“我真没用,空有一身武功,却还是让这么多无辜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徐让悲愤已到极点,飞身向屋外去。

等他到了屋外,屋外只有一地的尸体。徐让心中一凉,提剑追去。来到一个池塘边。池塘边又多了几具孩子的尸体。此时韦仁已经制住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满脸鲜血狞笑着。

徐让喝道:“放下他!”

几个村民拿着扁担锄头围在韦仁身旁,但因投鼠忌器,谁也不敢上前。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那孩子的父母。但看他们的神情如此悲痛愤怒,这些肯定都是他们的孩子。

韦仁一言不发,举起孩子,一掌打在他背心,将那孩子向池塘中打去。徐让不及细想,足尖一点,凌空而起向那孩子飞去。终于接住了那孩子。与此同时,那些围住韦仁的村民们一阵惨叫。徐让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想不到这韦仁被自己断了一臂,还能有如此的身手与心计。还是如此的嗜杀!徐让抱着孩子,落在池塘一边。那孩子受伤不轻,自己若不为他疗伤,只怕就要死去。

可是,自己若是出手为他治伤,就来不及救剩下的那些村民了!徐让忽然觉得自己无能之至。

“大侠,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一对乡下夫妻喊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徐让一咬牙,再也顾不得许多了,这就开始为那孩子疗伤。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里惨叫声不绝。徐让心如刀绞,恨不得立刻就去杀了那天狼韦仁。可是他不能,甚至都不能这么想。因为他现在必须全神贯注为这孩子疗伤,保下这条性命。他若是不顾别人的性命,也许已经将韦仁杀了。可是在杀人与救人之间他选择了救人。眼下,如果自己因为愤怒与仇恨,走火入魔,不但自己要死了,这孩子也要死。那么天狼这一役,便可说是大获全胜。只不过一条手臂,就换了那么多条性命。忒也值得。徐让容易心痛,但不容易心乱。既然错了,那便一错到底吧。他不再去管周围的一切,他现在只想保住这村子里的唯一幸存下来的生命。

过了一会,一个血淋淋的独臂恶汉,来到徐让身旁,狠狠的盯着他。难道,连自己也要死在他手下吗?徐让这时为那孩子疗伤,正到了关键时刻,如何能够轻举妄动?韦仁若是此时出手,自己和这孩子焉有命在?好厉害的天狼韦仁。

韦仁终究只是看了看。他断了一臂,失血过多,又杀了那么多人,体力已经不支。现在连杀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冷冷道:“你永远都杀不了我。永远都报不了浩然山庄的仇。”说完缓缓离去。

徐让心中在滴血。终于,这孩子的命总算给自己保住了。那孩子还在昏睡。徐让抱着他,发疯一般,跑遍了整个村子。可是整个村子里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徐让抱着那昏睡的孩子,来到了他父母的尸体旁边,坐在地上,只觉心灰意懒,连动都不想动了。过了老半天,那孩子终于醒了过来。他有些奇怪眼前发生的一切。这还是他记忆中的家吗?才这么一会功夫,这里就变成了这样。徐然懂得他心中的痛苦,甚至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曾经历过。就像当日他回到浩然山庄时一样。不过他跟自己不同,他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徐让抚了抚他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道:“我叫丑儿。”

徐让心中丝毫没有觉得想笑。这孩子清清秀秀,伶俐乖巧,模样甚是可爱,一点都不丑。想是乡下日子苦,孩子不易养活,因此才取了这么个名字。丑儿记得,刚刚就是这个大哥哥救了自己。丑儿道:“大哥哥,谢谢你救了我。”徐让没有作声。丑儿道:“大哥哥,你有没有见到我爹爹妈妈?”

徐让还是不做声。

丑儿终于看见了自己父母的尸体,还有好多别的尸体。他大声哭了起来,哭了好久好久。徐让轻轻拍了拍他背脊,道:“丑儿乖,不要哭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丑儿哭得没有力气了,没有再哭,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徐让擦了擦他小脸上的泪水,道:“你爹爹妈妈不在了,从今天起,你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样,你爹爹妈妈在天上才不会担心。”丑儿道:“我爹爹妈妈在天上吗?”

徐让道:“嗯,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所以,你要乖乖的,不要哭。”

丑儿道:“不,我也要到天上去,跟他们在一起。”

徐让道:“总有一天,你也会到天上去。可是不是现在。”

丑儿道:“那是什么时候呢?我想现在就到天上去。”

徐让道:“等你真正长大了。”

丑儿道:“什么叫真正长大了?”

徐让道:“等到你懂得很多很多事了,你就真正长大了”

丑儿道:“很多很多件事是多少件事?十件还是二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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