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在这个年纪比他的前辈们都要成熟,或许是因为他总是经历生离死别吧。
1262年,四月三号。
因为一号晚上的暴雨,我们的船只在抵达桑亚不哥时已经破损不堪。
桑亚不哥,一座十分繁荣的城市。时隔一年多,它还稳稳地待在凯奥帝国的版图上。
我不知道尤蒙?刚德为何迟迟不反击,按理说他定会出兵夺回两座港口的,可显然他没有那么做,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我们一行人带着一口棺材下了船。街道两侧的居民纷纷避开,他们站在道路两旁低着头默哀。
埃库尔的尸骨被暂时存放在了桑亚不哥的城堡里。
我在城堡的花园里见到了和同龄人玩耍的安东尼,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尘土,变得脏兮兮的,但他依旧笑得天真烂漫,比起我那时的童年美好了太多了。也许他的前辈们都未能体会过这种快乐,每天能做的就是学习更多的知识以便日后更好地治理国家,或者是整天战战兢兢的,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地位。
“亚瑟叔叔!”安东尼见到我,惊喜地大叫一声。他还是个孩子,没有去考虑什么君臣礼节。他扑到我怀里,柔软的头发在我怀里乱蹭。
我们只是从桑亚不哥路过,但我还是陪安东尼玩了一会。
埃尔?普塔安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年迈的里斯大人充当了老师的角色。我本想去拜访里斯大人,但当侍者突兀地闯进花园,在安东尼面前下跪:“陛下,里斯将军他……”
侍者的话还没有说完,安东尼就像一头受了惊的小野兽。他飞快地跑进城堡,我紧跟了上去。
我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为何偏偏是今天?里斯大人那么忠诚、善良、正直的人,为何他就不能亲眼见证凯奥的龙翼旗重新飘扬在这片土地的上空?
侍者红着眼眶,哽咽着说道:“昨天晚上他就一直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我以为大人只是太累了,所以没有叫醒他。”
吩咐侍者退下后,我为我自己和安东尼各拉了一把椅子。我们坐在里斯大人身边,他身上是冰冷的,毫无生气。这个老人直到死前手里都还拿着记录本处理着公务,他的死是那么突然,以至于整个桑亚不哥都被笼罩上了阴霾。
十年多了,已经过去了十年多了。
从1251年的那场动-乱开始,我们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每天晚上我们是带着什么入眠的?是恐惧,是担忧,是无数次的心烦意乱。
在1251年的那场动-乱之前,里斯大人绝对是五大公爵里过得最悠闲自在的了。他不需要参与到宫廷里的政治斗争中去,他的职责只是守好那座山谷。他可以在闲暇时和孙子孙女一起游戏,他也可以在晚上和儿子们下棋博弈,又或者是躺在躺椅上接受舒舒服服地按摩。
但1251年的二月十一号,一切都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一场动-乱改变了他的人生,也改变了我们这个帝国的命运。
十年!反抗了十年!或许有一天我也就像他那样悄然无声地去了。
安东尼陪我坐了很久,直到他再也忍不住睡意才一个人踮起脚尖静悄悄地离开。
我将椅子搬到里斯大人对面,与他面对面坐着。他两鬓斑白,脸上布满皱纹,整个人就像是一棵从久远的年代就开始生长的老树。事实上他就是从久远的年代一直活过来的,他和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样,经历过一个年代久远的哈奥良时代,经历过一个凯奥帝国纵横大陆的时代,经历过一个信封诸神崇拜的龙骑士的时代。
看着里斯大人脸上的岁月痕迹,我想起了我父亲。如果父亲还活着的话会不会也这般苍老了?会不会也像他的老伙计那样整天担忧着国家大事?我想我父亲是这乱世中比较幸运的人了,父亲他带着荣耀死去,而他的老伙计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未能见证凯奥帝国的重新崛起。
1262年,四月五号。
安东尼执意要和我们去因斯维卡,可到达那茫茫大漠中的堡垒需要很多天呢。
我原本是不同意的,但这个男孩子竟然以国王的身份向我下令。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知道通过使用权力来达成目的吧。
我们的队伍不是浩浩荡荡的,甚至不如那些贵族出殡来得体面。
二十个高举着旗帜的龙骑士,他们护卫在队伍两侧。旗手、号手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在队伍的最后方则跟着一些自愿跟来的家伙。
安东尼坐在马车里,他的小脑袋露出窗外。他的眼里没有一丝色彩,完全是空洞的。对于一个幼年就失去亲生父母的孩子来说,时常陪伴他身边的里斯大人就是他的亲人吧。
1262年,四月八号。
我再一次回到因斯维卡,但却带回来了噩耗。
因斯维卡的士兵陆续从城堡里走出来,里斯大人的突然离去,让很多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我们曾在这里修建教堂、城墙、民居,同样也像仿佛预料到了这一天一样,修建了坟墓。
一座修建于地下的墓穴,顶部由一个巨大圆形的铁盖密封。我们用了五头牲口才拉动铁盖,让光亮照进墓穴。
通往下方的路是由石砖铺成的螺旋台阶,我刚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陛下,您和其他人待在这里,我们会下去的。”我说道。
安东尼倒没有异议,作为一个才八岁大的孩子,对墓穴这种地方自然是有着本能地恐惧的。
我将安东尼留在上面,自己则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扛着两口棺材沿着螺旋台阶往下走。
我们手里的油灯照亮了宽敞的通道,这里是牺牲了的勇士们的埋骨地,通道两旁的墙壁上特意留出来的凹槽里摆放着他们的棺材。谢天谢地,沙鼠被墙壁挡着没有挖进来。
我们将里斯大人的棺椁和埃库尔的棺椁并排放在一起,这样一来两个忠诚、勇敢的家伙即使到了下面也不会感到寂寞吧。
我很庆幸埃尔·普塔安没有在场,不然依他的性子他定会伤心难过好一会。我回到东方后听到了不少关于埃尔·普塔安的传言,都是些好消息。因为加斯曼召集的精锐部队,埃尔·普塔安也打了几次败仗,我们也失去了一些土地。但加斯曼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他们每夺回一座城池就要死伤一大半的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将他们彻底击败的。
因斯维卡的四月份,头顶的烈阳释放着炙热的温度。热风刮过脸庞,脸上一下子就布满了沙尘。
脚下的土地是炽热的,即使隔着靴子,脚掌也能感受到大地的温度。
我们站在墓穴面前,每个人都十分安静,这个时候居然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我们不应该唱几首歌来欢送他们吗?可是我们的歌声刚抵达喉咙就被心中的悲痛哽住了。
风吹过龙骑士们背后的双翼,那对抽象翅膀在风中发出“簌簌”声响。
这悲伤的“簌簌”声就像死寂的夜晚里的一记惊雷。男儿们不会说什么煽情话语,他们更不会因为悲痛而流泪。泪水被强忍在眼眶里,换成汗水流出来。
齐刷刷的拔剑声,仿佛这声音能驱除悲伤。我们用剑柄敲击着身上的铠甲,发出清脆声响。
叮叮当当的声音,每个人都在按自己的节奏敲打,却编织成了一首悲伤之歌。
战士们发出各种各样地嘶吼,低沉的、刺耳的……但无一例外,那都是他们心中地呐喊。
那一天,我们送走了两位朋友。我们当中最好的标枪兵,与那个我们爱戴的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