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难以堵住悠悠之口,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过,宋玉照常上下班,在念园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裴翊隐约觉得她有些情绪低落,起初以为是工作累了,后来才从福管家和腾祺口中得知一二。
一晚,宋玉又在给裴翊按穴位。才一会儿,他就张开了眼睛。宋玉以为力道不对,也停了下来,问道“是不是我手重了?”
“不是,别按了,陪我说会话。”他的口气出奇地温柔,宋玉反倒有些不习惯。
裴翊继续问道,“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可宋玉眼里明明写满了难过。
“说实话,是不是因为外面那些谣言?”裴翊索性挑明了。
“你也听说了?”对于他的知情,宋玉颇感意外。
“他们是不是在背后说我看上你了,让你成了我的女人?”裴翊继续问道。
“嗯。”应了这声,让宋玉多日来压抑的委屈决堤了,眼泪瞬间开闸了。
“还说了些什么?”对于这些谣言,裴翊很是气愤。
“他们还说……”宋玉努力地止住眼泪,“算了,我说不出口。”
“是不是还说你陪我这个怪物睡觉?说我这个残废根本不行?”其实裴翊什么都知道了,说出来就是不想她再一个人傻兮兮地扛着。
满脸泪痕的宋玉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些流言蜚语的内容。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行不行?”裴翊突然换了个浪荡子的口吻。
这话一出,宋玉吓得瞪大了眼睛,以为听错了,条件反射地说,“我不想知道。”
“一个玩笑就吓成这样,刁蛮的宋医生可没这么胆小。再说了,外面的女人就是想给我暖床,我还看不上呢?”裴翊难得能如此调侃。
“我觉得好难过,明明不是那样的,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被他这么一逗,宋玉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当初是谁告诉我,不要管人家怎么想,”看着她还是泪流不止,裴翊只好坐起来轻拥着她颤抖的肩膀,耐心地哄着,“很快就会过去的,别往心里去。”
虽然宋玉平日都是乐观开朗的样子,可一个女子孤单地在战乱中漂泊,终是有着甘苦自知的无奈。作为医生,除了治疗,还得给病人信心,微笑的背后也有着无人问津的眼泪。离家以后,是有多久没听过这么窝心的安慰了。宋玉一下把积累的情绪都释放出来,在这个宽厚的怀抱里不住地哭泣着。
良久,裴翊才在她耳边说,“要不以后别去医院上班了?”
“不要,”宋玉立马回过神来,从他怀里抽出身来,“我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躲?躲也不是办法。算了,不管他们。”
“这才像是宋玉说的话。哭够了?”裴翊放心地笑了起来。
宋玉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失态,还在他怀里哭了那么久,赶忙说道,“晚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回房后,宋玉坐在床上发了会呆,今晚的裴翊是怎么回事?和平时太不一样了,竟然很有耐心地开导起自己来。可他明明也受到了谣言的攻击,还被说的那么难听,竟一点都没生气,后来还笑了起来。其实,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哪怕脸上有疤痕也不妨碍。
想起初见傅怀澄时,他那阳光的笑容,本以为遇到了可信的爱情,不料却是一场可笑的障眼法。逃婚之后,宋玉疲于奔命地逃离,逃离熟悉的城市,逃离与他有关的记忆,却在另一个男子的笑容中再次想起。
宋玉忍不住拿出了放在枕头下的那张书签。既然决定要彻底结束,明知无法忍受真实的他,却还当断不断地留着这个纪念,仿佛在提醒着自己的懦弱与犹豫。
她走后,裴翊久久难眠,睡衣上还残留着潮湿的泪渍,和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有多久没与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了,从艾媛决绝的离去后,就再也没有过了。搂着她的时候,竟有一种真实的错觉,仿佛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裴翊,能笑能跳能拥抱。
行尸走肉地过了四年了,都快要不知道怎么笑了,也很久没敢认真地看过镜子里的自己了。当年曾幼稚地以为前程广阔,殊不知一夜之间,就跌入万劫不复的炼狱,连理由都不需要一个。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胡思乱想,若能在有生之年,弄清真相已属万幸了。
渐渐地,宋玉开始习惯了住在念园的生活,裴翊似乎也习惯多了个她的存在。宋玉虽知道他双腿残废,却发现哪怕坐在轮椅上,右腿也从未完全弯曲过。
一日,宋玉开口要给他检查下腿部的情况,裴翊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反对,只是不抱什么希望地说,“膝盖以下早没知觉了。”
宋玉依然坚持,有一线希望就不应轻易放弃,“我看看吧!很难说的。”
“是不是对什么事你都这么乐观?”裴翊好奇地问道。
“要是自己都放弃了,那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宋玉实话实说,作为医生,要是都那么容易放弃,病人就更没希望了。
裴翊没再说什么,只是顺从了她的建议,不禁想,自己还能有希望吗?
宋玉弯下腰,把他的裤脚挽到了膝盖位置,边检查边说道,“腿伤是由重物砸压所制,导致神经断裂,才会失去知觉。右膝是开放性骨折,当时伤情有所拖延,才会使得膝盖骨融合,上下骨头错位,现在是不是弯曲就会疼痛?”
“嗯!”对于宋玉的医术,裴翊倒有了新的认识。
“小腿肌肉长期缺乏刺激和运动,已出现肌肉萎缩的现象。从今天开始,我会给你做腿部的复健治疗,坚持一段时间,是会有所改善的。”宋玉出了个初步的方案。
“有这个必要吗?”裴翊嘴上这么说,可口气已经没那么抗拒了。
“当然,能恢复多少是多少,不试怎么知道。复健因人而异的,过往案例也不是没有重新恢复行走的。所以,你要配合我的治疗方案,好不好?”宋玉微笑地询问。
“那就试试。”连裴翊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
福管家和滕祺得知后,开心得不得了,直夸宋玉有办法。裴翊的讳病忌医,一直让他们既心疼又头痛,现在他终于肯接受治疗了。
没病没灾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两人也都是各忙各的,互不干涉。奇怪的是,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只听福管家说过他母亲前些年去世了,其余的就再也没有了,也从来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上门。
宋玉很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从来不打听他的私事。因为自己也从来不提家里的人或事,连名字都不全是真的,他对此也从未过问。就这样,两个彼此不了解身家背景的男女,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从老居士处回来后,宋佑廷就心事重重的。宋老先生现在是过一天就少一天了,回国这些天来,关于七小姐的线索陆续都断了,她的下落还是毫无头绪。戴琳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找了个机会问他,“Dylan,你是不是不愿意去玉冢?”
“我只是很矛盾,想知道又怕知道。”宋佑廷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听到他担心的语气,戴琳忙安慰道:“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也许七小姐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只是我们还没找到她而已。”
“那样的话,真是万幸了。”宋佑廷很领情地接受她的宽慰,勉强地挤出了个笑容。
正说着,乔声一面从厨房端菜出来,一面对他俩说道,“别一点挫折就退缩了,天大的事,吃完饭我们一起想办法。”
“是不是今天找得不顺利?”乔妈妈关切地问。
“连图书馆的老居士也不知道,他已算很资深的老者了。”乔声边盛汤边回答。
“我多问一句,你们到底要找的人是谁?虽说按时间算,我那会还很小,不过也说不定。”善良的乔妈妈是真心想帮忙。
“她叫宋天玉,是我爷爷的七妹,当年是个医生。”宋佑廷说了下七小姐的概况。
“医生?宋天玉?”乔妈妈努力地回忆着,突然间,似乎想到些什么相关联的,“我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小时候在念园对我很好的那个阿姨,我记得她就姓宋,也是个医生,不过记忆中她是叫宋玉。”
听到这话,宋佑廷立马来劲了,一字之差实在太巧了。于是,宋佑廷又赶紧掏出一张老照片,问道,“乔妈妈,你看看她是不是那个宋阿姨?”
照片上的宋天玉巧笑倩兮,乔妈妈戴上老花镜一看,“那时我才七岁,对宋阿姨的容貌已经很模糊。不过,笑起来的样子感觉很像,我始终记得她的笑容。”
“那位宋阿姨后来怎么样了?”宋佑廷继续问道。
“我和母亲病好了之后,去了苏州亲戚家,再也没见过宋阿姨”,乔妈妈又想起来什么,起身说道,“离开吴塘时,宋阿姨送过我一本书,我一直留着,拿来给你们看看。”
很快,乔妈妈从屋里拿着一本书出来,“这书我一直带在身边,大了点读书时学的英文也不多。后来我先生买了译本给我看,才知道说的是一个爱情故事,可惜是个悲剧结局。”
书页虽已泛黄,不过保存得很好,看得出乔妈妈很珍惜。这本书是上个世纪30年代英文版的《飘》,扉页上还有钢笔的留字:赠菱菱,万事安好,宋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