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吴塘,已被很多人选为来度假放松的古镇。节假日时,石板路上热闹得跟赶集似的。不少人把老房子改成了家庭旅馆,还有人开起了风味餐馆,更有人经营起了出售当地特产的小店。沉寂多时的吴塘,近几年逐渐喧闹了起来。
多少人来了又走,偶尔停下脚步,匆匆按下快门,看的只是残存的遗址,被忘却的是往日的叹息。那些风华绝代早已湮灭在岁月中,只有经历过的人保存着旧时的回忆,却连说起的念头都放弃了,再提不过是“白头宫女闲坐话玄宗”的寂寥。
清晨,老居士出了镇子,往郊外走去。这条小路还如当年一般,变化并不大,记得宋小姐说喜欢这里的风景,还念起过一首诗,“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殷勤竹林寺,更得几回过。”以前她住过的山间小屋,早就坍塌成废墟,杂草几乎盖住了建筑的痕迹。
对于三个来图书馆询问的孩子,老居士想起仍感到些许歉疚。没想到时隔半生,宋家的后人竟会寻到吴塘,可就算他们找到了又如何?关于宋家的一切,给宋小姐带来的,不幸多过于快乐。事到如今,多说没意义,不过是再次的打扰而已。
谣言传得久了,老没新话题补充,终会成为旧闻,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宋玉和裴翊一切如常,也没什么好供人发挥的,反正宋玉已被认定是裴翊的女人。宋玉索性不闻不问,不做任何回应。好在卢院长对宋玉始终如常,半句也没提过外面传得那些事。
日前,药房就上报了补充药品的需求,卢院长通知宋玉翌日一同前去上海购置,顺便去收取上海商会捐赠的一批进口医疗器械。还美其名曰她是院里唯一的留洋医生,进口产品又多为全英文说明。
到了上海,宋玉才知道上当了,卢院长对各种手续了如指掌,相关的英文部分也毫无问题。也就是说,卢院长让自己一同过来肯定是另有含义。在回去的路上,宋玉就开口问道,“院长,你今天喊我出来是有别的事吧?”
“我等着你问呢!”卢院长淡定自若地开着车。
“你是打算辞退我吗?”宋玉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宋玉啊宋玉,怎么现在跟惊弓之鸟似的?”这时,卢院长微笑地说,“平日在医院里,人多口杂,有些话我也没机会说,趁今天出来,想跟你谈谈近期的状态。”
卢院长这样的考量和用意,却让宋玉始料未及,他也继续说道,“近来周围的流言,让你承受了很多莫须有的压力。可如果你打算退缩,也不会这样的认真工作了。既然不打算离开,我希望你能学会在负面情绪中保持坚强。都说人言可畏,可只要你的心强大了,没什么大不了。”
“院长,谢谢你。”这番真诚的肺腑之言,让宋玉倍感温暖。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当初和我太太不顾门第地在一起,周遭的舆论环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我们还是一起过来了。人生是自己的,没人能替你活,更没资格说三道四。只要问心无愧,没什么好害怕的。”卢院长当年也是南下做医疗支援的,后来爱上了一位本地女子,就留下来办起了医院。多年来,他与夫人感情甚佳,并育有一子一女。
“放心,我会调整过来的。”宋玉顿时豁然开朗,放心之余,却觉得卢院长的故事用在自己和裴翊身上似乎不太合适。
冷不防地,卢院长突然问了一句,“医疗队南下的经费是你跟裴翊预支的吧?”
“院长,谁告诉你的?”宋玉不想被人知道她和裴翊的交易,一时做贼心虚。
“还用别人说,收到经费那天,你就说要去念园做私人医生,恐怕没那么巧的事。”卢院长不过是凭经验而论,不想无意中猜到了真相。
虽说卢院长把那场交易想得单纯了些,不过倒也无妨,反正结果是一样的。这样还容易理解些,省去了那些无谓的解释,宋玉也就默认了,没再多说什么。
卢院长边开着车边说道,“我当时没说穿,是因为相信裴翊的为人,一个自己都伤病缠身的人,还能持之以恒地帮助别人,一定有着侠义之心,定然不会为难你的。”
这是宋玉目前听到关于裴翊少有的正面评价了,想想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虽说他沉默寡言了些,可也没找自己的麻烦,连最初的坏脾气也没怎么发。他除了丝绸生意之外,还积极投身慈善,有灾民就施粥,有疫情就捐助,也确实算是个好人。
正说着,车子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卢院长下去倒腾了半天,车还是不偏不倚地坏在了半道上。郁闷的是,抄近道走了条偏僻的窄路,而这里一向鲜有车会经过。
直到天有些暗了,才好不容易有一辆车开过,车子还在旁边停了下来。一位年轻男子下来友善地问了情况,主动表示愿意顺路先带他们和货物回吴塘,还留下了自己的司机修理卢院长的车。
在车上闲聊得知,这个男子是从楠州过来谈生意的,姓裴,单名杰,字建庭。
一听“裴”这个姓氏,宋玉不禁想到了裴翊,又觉得他和眼前的裴杰不可能有什么关系,不仅相貌气质迥异,而且在念园也从未听人提过他有什么兄弟。裴翊长相偏硬朗,脾气反复无常。而裴杰则面容俊秀,虽待人礼貌周到,却不失商人的精明。
到了医院,裴杰很热心地帮着忙进忙出的,数箱药品和一些器械很快就安置妥当了。裴杰说他的司机精于修理,车子应该很快就会被开回来的,卢院长就留在医院等。天色已晚,卢院长让宋玉先回去,考虑到裴翊,她也就没坚持要留下。而裴杰执意要送她回去,说天黑了,不放心一个女子独自回去。宋玉婉拒未成,也不好拂人善意,就坐了他的车回念园。
一下车,宋玉看见滕祺正好走了出来,这时,裴杰正好也下了车。滕祺见到他,虽很是意外,当着宋玉的面,却未表现出来。裴杰也用余光扫了眼,随即笑容可掬地跟宋玉道了别,开车离去了。
进去时,腾祺关心地问了句,“宋小姐,那位是您的朋友?”
“不算是,路上碰到的好心人而已。”宋玉如实说道。
“少爷等您吃饭,见您这么晚没回,就让我来看看。”腾祺又解释了句。
“他有没不舒服?”宋玉条件反射地问道。
“那倒没有,可能习惯了跟您一起用餐。”腾祺又把实话说了出来。
进到屋内,裴翊已坐在桌旁,看到宋玉进来,冷冰冰地问了句,“这么晚?”
“跟卢院长去上海采购药品,路上车坏了,好不容易搭了个顺路的车才回来的。”宋玉又诚实地解释了一遍。
裴翊有些责怪地说,“怎么不打个电话回来,可以让滕祺开车去接?”
“荒山野岭的哪有电话,晚了的话,你不用等我吃饭的。”宋玉真是累坏了,一边坐了下来一边跟他说道。
被她这么一说,裴翊赶紧撇干净,“谁说我等你?正好今天事情多,忙晚了而已。你要不是我的私人医生,我才懒得过问。别忘了你的身份,我才是你的工作重点。”
“知道了,今天只是个意外情况。”本来听腾祺说他等自己吃饭,还有些过意不去,被他这么一提醒,宋玉立刻有了些抵触,这话说的仿佛自己卖给了他似的。
“吃饭。”裴翊简短结束了谈话。
看他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宋玉也懒得说什么了,反正他永恒都是有理的。总之,跟他多说几句,迟早要被气死,真不明白腾祺和福管家怎能那么好脾气。迅速地吃完了饭,宋玉就回房了,省得又被他无故数落。
对于刚在门口看到的一幕,腾祺踌躇再三,还是去找了福管家。忙了一天,此时福管家正在院里悠闲自得地研究着象棋。快步走过去,腾祺直话直说道,“福叔,有件事,我拿不准要不要告诉少爷?”
“你小子什么事这么紧张?”福管家乐呵呵地说道,“来,陪我下盘棋。”
腾祺坐下帮着摆好了棋,说道,“我刚出门就见一辆车把宋小姐送了回来。”
“宋小姐说是路上遇到了好心人。”这爷俩惯有的边下棋边聊天。
“可那人是裴家的大少爷。”腾祺说出了担心的关键点。
“你没看错?”这裴杰遇上了宋玉,福管家对此也颇感奇怪。
“绝不会,就是他”,腾祺又小声嘟囔了句,“对宋小姐还很是殷勤。”
“他怎么会突然来这边?还过门不入。”对裴杰的举动,福管家也不明就里,这个大少爷年纪轻轻,心机倒很深,每次他过来也没什么好事。
腾祺对他很没好感,说了句,“谁知道他这次又存着什么坏,如夫人还不是……”
“够了,你忘了老爷的交代吗?那件事休得再提。”触到禁区之前,福管家及时地呵斥,“万不可在少爷面前漏嘴,记住了吗?”
“知道了,”腾祺扁了扁嘴,还是对裴杰不放心,“这次他怎么盯上宋小姐了?”
“小子,你是不是有些喜欢宋小姐了?”福管家洞悉地看着他,笑着等他回答。
腾祺从小在福管家身边长大的,福管家也疼爱地视他如己出。两人情同父子,彼此非常了解,所以腾祺一点小心思都瞒不过他的法眼。
“我也不知道,只是挺愿意见到她的。”虽说周岁也过二十五了,可腾祺对恋爱还未曾体会过,以前邻家的赵姑娘跟他暗示,不知他是天生迟钝,还是不解风情,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埋头帮少爷打理生意,连福管家都着急地说他开窍真晚。
“别怪我自私,不论是与否,对这个宋小姐,你能不能就此打住?”福管家叹息一声,硬着头皮往下说,“我看得出少爷也是喜欢宋小姐的……”
听个开头,腾祺就明白了下文,赶紧打断道,“福叔,我怎么会跟少爷争?在我心里,除了您,他就是我最亲的人了。再说,我对宋小姐,也许只是好奇而已,她毕竟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说不定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