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管家颇为歉疚地说道,“腾祺,以后你还会遇上很多机会,会有好的姻缘,可少爷现在这样,也许宋小姐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我也希望少爷好,您放心,我永远不会跟少爷过不去的。”腾祺真心实意地承诺。
“至于裴杰的事,先别告诉少爷,看看再说,静观其变,但愿只是个巧合。”福管家这么说,也觉得是在自欺欺人,他哪次的出现能让这里太平过?
那盘棋腾祺下得一塌糊涂,竟然还弄错了“车”和“相”,脑子全是福管家刚才的话,还有那个由衷的承诺。之后的一生,腾祺再也没下过一盘那么差劲的棋。
清早,宋玉前脚出门去了医院,裴杰后脚就来了念园。腾祺一看,知道来者不善,马上去通报了少爷。这是时隔四年,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裴杰笑里藏刀,裴翊心生厌恶。
“听爹说,你伤得不轻,没想到这么严重。”裴杰装得满脸同情,却掩不住幸灾乐祸,“你看我这个做大哥也是,一直都在忙生意,也没抽个时间过来看看你。”
“裴大少爷,这回又准备了怎样的羞辱过来?”对他,裴翊连寒暄的兴趣都没有。
“仲陵,你这话说的,那时我也是年少无知,跟你赔不是了。再说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是如常照顾姨娘的,可惜她没能等到你回来。”裴翊的母亲在他回来的前一年,就因病过世了,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他也没能见到。
“有话直说。”裴翊极为厌恶他提及母亲,所谓的照顾不过是替父亲给连门都进不了的外室送些生活费过来,哪一次他不是一副施舍乞丐的姿态。
“这次我来是想和你谈笔大生意的,不管怎么说,咱俩也是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裴杰大言不惭地套着近乎,“借你手上的货运倒批私活,利润双倍翻,你我对半分。”
裴翊轻蔑地反问,“这么好的事,不独吞可真不像你?”
“你回来后,父亲不顾家族反对,把南面的生意划到了你的名下,而我的这批货正好要从南边过来,用自家的货运放心。”注意到裴翊没什么兴趣,裴杰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巴不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这次要不是利益使然,我也不会来找你。这也是为爹赚银子,现在兵荒马乱的,爹年事也高了,留些现钱才是最保险的。”
提及父亲,裴翊就心软了。且不说自己的这条命,两度都是他给的,就说自小到大,父亲对自己的疼爱,能报答父亲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说吧!运什么?”看在父亲的份上,裴翊还是松口了。
见他缓和了口气,裴杰就压低声音凑近了说了一个词,“鸦片”。
“你竟然倒这害人的东西,休想我帮你。”一听内容,裴翊立即翻脸了。
“仲陵,你还这么天真?现在你也是个商人,所谓在商言商,有高额利润何乐而不为?再说,我不做,也有人抢着做。连政府对禁鸦都束手无策了,你还在这儿摆什么清高?”对裴杰而言,什么货都只是货,只要能来钱就是好货,并不觉得鸦片有什么不一样。
看到裴翊坚决不肯让步,他的狐狸尾巴也藏不住了,生气地说,“也不想想,你这副样子,要是以后没了财路,恐怕就是去要饭都爬不动。”
“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裴翊懒得听他废话,只想眼不见为净。
“我滚?这宅子这生意本就是我裴家的,就是父亲被烟花女子蛊惑了,才会弄出你这么个笑话。你也配姓裴,连大门都不能踏入的私生子。我今天好心给你条财路,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各类阴狠的羞辱,裴杰向来是货源充沛的。
“再不滚,别怪我轰你出去了。” 他的话如同一把利爪,钳住裴翊身上带血的伤口,疯狂地下着狠手。裴翊要是能站起来,恐怕早就打人了。
听到裴翊下了逐客令,这时腾祺就出来请他离开,“裴大少爷,请吧!”
裴翊不仅没有走的意思,还不急不慢地说道,“看样子,谣言也不尽都是空穴来风,那位宋小姐长得还真是美,怪不得你挖空心思把她圈在身边。昨天要不我出手相助,恐怕那小美人现在还困在路上。”
“你跟我的事,与她无关。” 裴翊立刻明白他是有预谋的,连宋玉都打听到了。
“着急了?那么个美人,天天对着个残废,你说她会有什么感觉?最好认真考虑下我的建议,不然会发生什么事,我可说不准。”甩下狠话,裴杰轻蔑地笑着离开了。
这一刻,裴翊很是后悔把宋玉留在身边,她不应该被卷入到这些恶心的阴谋中来,更不能让她跟裴杰有什么交集,绝对不能。也许那一步,自己的确是走错了。
一连几日,宋玉都没见到裴翊,连每天的治疗也被迫暂停了。问起来,福管家就说他去外面办事了。宋玉没多想什么,近期好在他的伤病也稳定些了。期间,上次遇见的那个裴杰,不仅去医院拜访了卢院长,还带来了好些进口药品,说是要捐赠给医院。
裴杰还特意来办公室找了宋玉,面有难色地提出要借了一步说话,“宋医生,我也是来吴塘后,才知道你在念园做私人医生,所以还是想来提醒下。”
“裴先生,但说无妨。” 提醒二字,让宋玉很是迷惑。
以示为难,裴杰还特意顿了顿,说道,“请千万要提防裴翊。”
“什么意思?”这事还和裴翊有关,宋玉就更加不解了。
裴翊缓缓说道,“其实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父母是结发夫妻,原本感情融洽,直到有次我父亲外出经商,被同乡拉去烟花之地玩乐,就此被一个青楼女子纠缠上了。父亲见她孤苦无依,不忍抛弃,遂打算纳为小妾。可是裴家是名门望族,断不允许此低贱女子进门,于是那女子就以怀有骨肉为要挟。为此,父亲在吴塘买了一处宅院,安置了她们母子,每年还会定期前去看望,送去生活开销。那个女人就是裴翊的生母。”
“裴先生,按说这是你们的家事,何故告诉我这个外人?”没想到裴翊还有这么一段身世,着实让宋玉颇为意外。
“见了宋小姐,知道绝非传闻中的虚荣女子,想必留在念园也是有苦衷的。我太了解裴翊了,也知道他留你在此的真正原因,故实在不忍小姐蒙在鼓里。”裴杰暗自高兴,已按着既定的剧本,慢慢地将宋玉拖入陷阱中。
“还请明示。”难道他不是要找个私人医生那么简单?
“我母亲就当给父亲续了房外室,也不予追究。谁知那女子不遗余力地挑唆我父母的关系。后来,裴翊外出参军,因涉嫌通匪被判了刑,父亲不惜财力把他捞了出来,又把裴家一半的生意给了他。谁知他不仅不痛改前非,还把入狱一事算到了前女友身上。”裴杰演得很是痛心疾首,不知道的人,还真会相信他了。
“他的前女友?”宋玉更是从不曾听过,他的故事竟会如此错综复杂。
对于勾起宋玉的好奇心,裴杰觉得很有乐趣,“他曾经人介绍认识了个跳芭蕾的女孩,两人好了有四五年。东窗事发后,那女孩大义灭亲地出堂作证,他因此被判刑入狱。出来后,他一直在寻找那女孩的下落,只是碍于伤病才难有进展,所以他让宋小姐留在身边,就是想尽快恢复了好报仇。我这次来本想劝他收手,无奈他执迷不悟。”
宋玉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口中的这个裴翊实在太过陌生,不禁疑问道,“可他平日乐善好施,着实不像是这样的人?”
“人心隔肚皮,宋小姐还请多斟酌,裴某建议你能趁早离开。虽说治病救人是好事,可救好了一个坏人,去祸害更多的好人,恐怕就有违初衷了。”这时的点到为止,才是接近真实的伪装,裴杰深谙此道。
“谢谢你的提醒。”宋玉亦非轻信道听途说之人,也未当场做什么表态。
“那我就先告辞了。”转身的一刻,裴杰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这些话,这个故事,打开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口中的裴翊是真实的吗?无论事实是否如他所言,裴家兄弟究竟谁是谁非,这都宋玉感到些许后怕,人心该是何等黑暗的地方,而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好不容易裴翊回来了,却又用各种理由搪塞宋玉,反正就是避而不见,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书房和腾祺商量些什么。其实宋玉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尤其是见过裴杰之后,真假难以考证,却不免心存芥蒂。
电话声打断了宋玉的胡思乱想,他还是那没商量的口气,只说了句“马上过来”。敲门进去,裴翊正在翻阅一些文件,看见宋玉才抬了下头,说道,“过来坐。”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宋玉看他的样子很平静,不知将要说些什么。
“我已让福管家准备好你的酬劳,即日你就可以离开了。”裴翊一面翻着桌上的一摞本子,一面头也不抬地说道,仿佛这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
“啊?”宋玉还想着见招拆招,可他却直接釜底抽薪了。
他还是没有抬头,自顾自看着手中的文件,见宋玉没再说什么,就讽刺了一句,“怎么?高兴得话都说不出了?”
“你不是说,要等伤病稳定下来吗?”前不久才答应治疗腿伤,一下子又突然让自己离开,他的种种举动实在太过反常。
“我说,你可以走就可以。”裴翊的声音还是不带任何情绪。
宋玉心中一沉,难道他找到了那个女孩?他又会怎样报复呢?可看他的样子又不太像,如果真是那样,他至少应该表露出些复仇后的高兴才对。
“这些天,你是去办什么重要的事吗?”宋玉小心地问道。
“嗯。”显然他不愿多作回答。
“结果如何?”宋玉还是不死心。
这时,裴翊突然望着宋玉,故作轻佻地问道,“开始对我好奇了?”
“不是,随口问问。”宋玉赶紧慌乱地应付过去。
“过两天,腾祺会送你去车站,要回家,或南下,都随你。”说完,他又埋头开始看文件,也不再说什么,显然是无话可说了。
走出他的房间,宋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似乎依着裴杰的意思,离开这里才是明智的选择。现在,他主动让自己离开,应该轻松才对,可宋玉却感到莫名的担忧。说不出原委,心就是空落落的,像是悬在半空中,怎么也碰不到实质的四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