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不久,宋佑廷和戴琳陆续听闻关于SARS的报道,直到2003年3月份医学界才弄清其病原体是“冠状病毒”,而此时SARS已在世界范围内大规模爆发。其中,加拿大的多伦多目前是除中国大陆和香港之外受到SARA影响最大的地区,已有上万人被隔离在家。
中国和多伦多一下子都成了疫区,宋佑廷和戴琳每隔一两天都会与家里联系,互通近况,询问安好。此时,最让两人牵挂的还是宋老先生,以他目前每况愈下的体质来看,稍有不慎,是极易受到感染的。
一日,宋佑廷接到了父母的越洋电话,称爷爷出现了类似SARS前期的症状,医生目前也无法立即确诊是受到了感染,还是普通感冒。保险起见,父母还是建议两人能及早赶回去。
临走前,戴琳、宋佑廷和乔声三人又准时来找老居士。所不同的是,这回的地点不是在图书馆,而是在老居士的家中,一处安静的小院落。屋内院中,布置古朴,颇有两晋的仕子遗风,独缺一点居家过日子的气息。
“老居士,我爷爷病情不稳定,我们得先回去一趟。”宋佑廷前来辞行。
“这耽误不得,活了大半辈子,临老也就盼个人齐。今天也正好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在这之后的事怕是你爷爷也知道些了。”老居士的故事也即将告一段落了。
“照这么说,裴翊和七小姐并未在此生活下去?”戴琳听出了些变故的兆头。
“那些在念园的美好日子总是很短暂,两年后,有位少爷的旧相识来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朋友来看少爷。”老居士回忆道。“那时少爷喊他‘教官’,让我们称呼他为‘陈先生’,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孙中山先生早期建立的航空学校的校长陈伟君,同时也是少爷读飞行时的教官。他是专程来看少爷的,那时他已经辞去了政府的官职。”
在宋玉坚持不懈地复健治疗下,搭配中西医的治疗方案,裴翊逐渐恢复到可借助拐杖站起来。一年后,裴翊已可独立用双腿走路,虽始终有些跛,却已是所能恢复得较好状态了。连裴翊也不曾想过,还能像个普通人那样站起来,这一切都如宋玉的到来,像天方夜谭般的奇迹,不可能的都发生了。
从医院下班回到家,宋玉还未进屋,就听到了前厅传来的谈笑声,颇感意外,念园之前可是从没客人来过的。客厅里,裴翊正和一位广东口音的中年男子聊着,看到宋玉进来,他高兴地说道,“玉儿,回来了,这是我以前的教官陈伟君先生。”
“你好,陈先生。”宋玉礼貌地打了招呼。
裴翊骄傲地介绍道,“这是我夫人,宋玉。”
“裴夫人是从北方过来的?”陈先生看似闲聊地问道。
“家在那边。”宋玉没想太多地答道。
“恕我冒昧,请问家乡在何地?”陈伟君进一步地确认。
“坪京城。”宋玉继续答了句,并未察觉出什么。
“夫人与我见过一位小姐有几分相似。”陈伟君笑笑解释道。
“是吗?”宋玉却觉得这位陈先生的眼神有些奇怪。
“教官难得过来,多留几日吧!”难得有故人来此,裴翊很是开心。
“本就是过来看你,那就厚着脸皮打扰几日了。”陈伟君爽快地答应了。
“这是什么话?我高兴还来不及。”裴翊立即让福管家去安排客房。
“你们聊,我去布置下晚饭。”看得出裴翊很高兴,宋玉就不妨碍他们叙旧了。
又过了两日,穆先生有批货过来了,裴翊亲自去了码头。宋玉从医院回来时,只有陈先生在。四下无人,陈伟君起身,礼貌问候道,“七小姐,别来无恙。”
一听如此称呼,宋玉不免心中一震,面不改色道,“您怕是认错人了。”
“裴翊不在,七小姐大可不必急于否认。”陈伟君微笑地看着宋玉,继续说道,“七小姐怕是记不得我了,十年前,我应陆将军之邀前往北戴河避暑,在怀云别墅的舞会上,就已见过七小姐的风采了。”
夏天游泳,冬天溜冰,已是北方大户人家少爷小姐们的生活定式。每年暑假,宋天玉几乎都是在北戴河度过的,很多达官显贵都在北戴河有别墅。那时候,十来岁的宋天玉戴着大草帽、穿夏威夷花衬衫和白短裤,和一群世家小姐结伴在海边骑着自行车。
见到宋玉依然不作声,不承认也不否认,陈伟君掏出了随身的烟斗,点之前还很绅士地问了句,“可以吗?”
宋玉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着未完的下文。
“那次我对七小姐的舞姿可谓印象深刻,”陈伟君抽着烟斗,不紧不慢地说道,“除了那一面之缘,还来自我对宋宁旭的关注,其中当然也包括被视为掌上明珠的小女儿。”
“陈先生,说了这么多,怕是还未到正题。”宋玉坦率地问道,看他要出什么招。
“我只是来看看裴翊,没想到世事弄人,你们竟然会遇上了,可知道他是为什么落得如此下场?”陈伟君饶有兴致地看着宋玉的表情,意料中的茫然。
“你到底想说什么?”宋玉感到他所带来的危机越来越大了。
“裴翊从航空学校毕业时,正好是我当校长的任期内,我看出他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就带他和另几名学员去了苏联集训。之后他一直是我最为器重的部下,出生入死,战绩斐然,很快就被任命为飞行六分队的队长。”陈伟君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当年和裴翊的合影,照片上的裴翊站在战斗机旁,一身飞行服,英姿飒爽。
“北伐之后,军阀冯霆就与南京那边不对付,后来直接撕破脸准备开战了。当时我所在的南跃空军隶属冯霆部,而空军一直是南京的心腹大患。你父亲宋宁旭为了扳倒冯霆以巩固宋傅联盟,选择支持南京,还制造了那起让裴翊万劫不复的通匪事件。空军内部一时人心惶惶,然后再以贿赂诱惑,使得大批空军投蒋,南跃空军顷刻瓦解。”陈伟君终于说出了他要跟宋玉分享的故事。
“说那起冤案是我父亲策划的,你有什么凭证吗?”宋玉怎么也不会想到,裴翊竟和宋家有着如此残酷的渊源。
陈伟君敲掉了些烟灰,然后胸有成竹地说,“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你三哥宋天易,这可是他一手操办的,他买通了裴翊当时的女友,伪造的证据,十足的军统作风。对了,那个女人后来还跟了宋天易,就是那个电影演员艾云倩,以前她叫艾媛。”
艾云倩,对,在那年生日会上见过的,她竟然就是那个陷害裴翊的人。一时间,宋玉太难接受这个现实了,在他们遇到之前,这场阴谋就已经开启了。
“这些年,我的调查也不是白费的,我这次就是想来告诉裴翊真相的,不料你们却走到一起了,还真是莫大的讽刺。看得出他很爱你,在感情上对你很依赖,所以我劝你最好尽早离开他。”陈伟君就是想找机会让宋玉离开。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是父兄做的孽,我向来不参与政事,与此又有什么关联呢?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和裴翊的感情?”他的无理要求,让宋玉很是愤怒。
“哪怕你遇上他只是巧合,可你想想,如果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你父兄所赐,你让他情何以堪,如何再天天面对着幕后凶手的女儿?也许你会觉得,只要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就可以继续掩耳盗铃下去。可你有没站在他的角度想过,他这一生的理想抱负彻底地被毁了,还受尽了折磨和凌辱,到头来却连个真相也不知道,对他又何尝公平?”陈伟君替裴翊的遭遇很是打抱不平,多年来也一直在调查此案。
“别再说了。”那些裴翊所遭的罪,宋玉每每想起,都是心中的痛。他说过想要查清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毕竟那是他唯一的人生。
“现在让你答复也强人所难了,你好好想想吧!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别让他一生都活在和宋家有关的痛苦中。”陈伟君对她步步紧逼,丝毫不松懈。
“你以为我就没有付出感情吗?你以为让我割舍就是轻而易举吗?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想对他好也不行吗?”逐渐感到绝望靠近的宋玉还是没有忍住泪水。
“你可以说我自私,说我残忍,可我不能看着裴翊再一次的遍体鳞伤。七小姐,长痛不如短痛,你还可以有新的爱情,新的生活,可裴翊也许就只有你了,而你却是注定只会给他伤害的人。”陈伟君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是宋家人就脱不了干系。
“让我想想,好吗?”话已至此,宋玉还是狠不下心做决定。
“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和宋家和政事扯上关系,是没什么好处的,否则裴翊也不会到如今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陈伟君也明白了些她的苦心。
宋玉不想再听到他的任何一句话,逃回了房间里,压着声音哭尽了眼泪。又是关于宋家,哪怕到了天涯海角,都逃不开这个姓氏的诅咒。在那般残酷的内情里,爱也成了错误的一部分,脆弱得一击即碎。
时候不早了,裴翊还在书房里忙,最近穆先生要的货越发频繁了,商行里需要暗中协调的事情也多了。听闻解放区坚持对敌斗争,还恢复扩大了大片的根据地,那么所要用的枪械、药品等物资也在增加。
那日和七小姐谈话后,陈伟君安心地在念园住了下来,只字不提要走的意思。宋玉明白他是在等自己的答案,意在逼自己远离裴翊的世界。一个人在房里,也无睡意,想着每天对着这么个定时炸弹,宋玉很是崩溃,可真的不想离开他。
“想什么呢?”裴翊不知何时回来了,从后面搂着宋玉。
吓了一跳,宋玉不由自主地抖了下,“忙完了?”
“吓到你了?想什么那么专注?”裴翊温柔地问道。
“没什么,我也说不清,就是偶尔走神发个呆而已。”宋玉突然转过身,抱住了他,什么也不说,任凭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玉儿,怎么哭了?”裴翊察觉她情绪不太对。
“我只是想你了。”哪怕话到嘴边,宋玉也不会说出口。
“近来要么忙生意,要么陪教官,是忽略夫人了”,裴翊擦干她的眼泪,坏笑道,“今晚我得好好跟夫人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