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戴琳迫不及待地打算直奔“玉冢”,到了吴塘之后,宋佑廷反倒对此犹豫了起来,几度搪塞推后。于是,乔声就提议先去念园随便看看。
念园是个传统江南园林的格局,中规中矩,不失端庄大方,而大门、前廊等细节处又极富西洋风情,与镇上的传统江南民居有所区别。乔声一边带着他们参观,一边尽己所知介绍着,“虽改成了医院,可还保留了当年的格局,也算对捐赠者的纪念。”
“这个宅子原来的主人是谁?”宋佑廷随口一问。
“听说主人姓裴,是当地的富商,解放后把宅子捐做医院用了。”乔声也是以前听镇上的老人说起过,转而又帮着分析道,“按说你们要找的宋女士,如果当年真在吴塘呆过,又是留洋的医生,应该去医院旧址找。以前医院是在东面,战时红十字也设在那里。可那楼内战时着火毁了,不久就被拆掉了,医护人员散的散,死的死。”
“现在还有知道当年事情的老人吗?”戴琳满怀希望地问。
“少之又少了,像我母亲那年纪,当时都还是小孩子,更别说当年的知情者了,要么流落异乡,要么也都去世了。”他们来之前,乔声就已到处打听过了,“等会我带你们去见我的一位老朋友,他是镇上的老者了,也许会知道些当年事。”
吴塘的图书馆就离念园一街之隔,一栋三层小楼。熟门熟路的乔声直接上了二楼,边走边说,“这儿的馆长是位土生土长的吴塘人,一生都未曾离开过这里。”
“老居士,我又来蹭茶喝了。”看来乔声跟这位馆长交情非浅。
“你小子,也老大不小,还淘得很。”老馆长眉目和蔼,很有些仙风道骨。
“我今天还带了两位朋友过来,这是宋佑亭和戴琳,是从加拿大过来寻亲的”。乔声跟馆长介绍道,招呼着他们坐下,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老馆长在见到戴琳时,眼中冷不防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热情地招呼,“孩子们,来,坐。”
“馆长,您好。”宋佑廷和戴琳礼貌地跟老人打招呼。
“不用拘礼,也喊我‘老居士’吧!”老居士有条不紊地泡起茶,“近些年越来越多的人回国寻亲,那些年的战争害的多少亲人分离,如今能寻到的又有几人。”
“老居士,您知道竹鸣山上的‘玉冢’吗?”啜了口茶,乔声率先问道。
“玉冢?”老人颇感意外地望着乔声。
“前些日子我去山上玩,不小心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处山涧,看到了一个刻着‘永相守’的墓碑。回镇上一打听,也没人知道到底是谁的墓。听周家阿公说,原碑被红卫兵毁掉后,他有次进山见过碎块,因为识字不多,只认得上面好像有个‘玉’字,后来那个墓就被称之为‘玉冢’。”乔声解释了发现墓碑的前后。
“老居士,您一直在吴塘,可曾听过关于这墓的事情?”眼前的这位老人显然被宋佑廷当成过去那个年代的唯一见证者。
“记不得,好像真没听过。”老人一面喝茶,一面思索地回答。
“我想说不定墓主人是异乡人,家人怕是也在找他。之前电视上,有个村庄无意中在田间发现一众骸骨,后经过查证才知道,都是抗战时殉国的将士,他们的亲人几十年都不知道死讯,还在盼望着他们有天能回去。”乔声倒是古道热肠,心地善良。
“你们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老居士不动声色地问道。
“宋天玉,是个外科医生。”宋佑廷如实回答。
“她是你的什么人?”老居士继续问了句。
“我是替我爷爷来找他七妹的。”想起爷爷,宋佑廷有些感伤。
“宋天玉。”老居士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您认识她吗?”看着老人的神情,戴琳颇为期待地问道。
良久,老人才回过神来,摇摇头说,“记不得了,应该是不认识的。”
这样的回答,让三个年轻人都好生失望,又一个可能的念想落空了。看到他们的表情,老居士也有些于心不忍,安慰道,“寻到寻不到,都是缘,强求不得。那无名的墓,或许主人本就想宁静避世,又何苦追根刨底扰人清静。”
过了一会,三人就起身告辞,离开了图书馆,继续去别处打听消息。
黄昏中,老居士独自站在三楼的西面窗边,这个角度能看到念园的全部。至今,老居士还能将念园的每个角落准确地还原,哪间是书房,哪间是主卧房,哪间是客房。有的地方,住在那里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直到离开了才发现是唯一的家。
世间确无如果可言,那些假设要真存在,太多的际遇将要重新洗牌,抑或不复存在。
就在医疗队计划南下时,吴塘适逢连日暴雨,行程也被耽搁了下来。大雨下到第二天,
刚过子夜,睡梦中的宋玉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一开门是张护士,她转告道,“宋医生,念园的福管家说有急事找你,人就在门口等着。”
“好,我马上过来。”宋玉披上件外衣就赶忙过去了。
此时,向来沉稳的福管家很焦虑地踱来踱去,一见宋玉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眼神中满是恳求,“宋医生,真不好意思,这么晚来麻烦你。”
“福管家,出什么事了?”好些日子没去念园了,宋玉也奇怪他突然的深夜造访。
“能否麻烦您去念园出趟诊?我家少爷病得厉害,现在没医生肯过去,他向来不愿去医院,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到您这里来碰碰运气。”福管家很是着急地说明了来意。
“裴少爷是怎么个症状?”宋玉询问道。
“不知是旧伤复发,还是染了风寒,整夜的高烧不退。”福管家描述了下,要非束手无策,也不会挑这个时间让宋玉冒雨前去。
“好,我去换个衣服,马上过来。”宋玉一口就答应下来,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
宋玉拿上药箱,以最快的速度跟福管家去了念园。进了房间,腾祺也在,只见躺在床上的裴少爷两颊通红,双目紧闭,已出现昏迷的症状。宋玉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下温度,滚烫的高烧,立即让福管家准备些冷毛巾和冰块来。
之后,宋玉就把冰块裹在毛巾里,放在他的额头上。再将酒精与温水按比例进行调和,宋玉和腾祺分别用棉球蘸着稀释过的酒精,擦拭着他的额头、颈部、脚心等位置,以达到物理降温的效果。
想到福管家年纪大了,不宜熬夜,就先让他去休息了,只安排他天亮时准备些白粥小菜。房间只有宋玉和腾祺守着,轮流重复着物理降温的动作。此时,宋玉才看到了裴少爷右脸的疤痕,不怪得那天他不肯正面示人,也许是怕吓着孩子。
在宋玉的看来,裴少爷的病确实有些奇怪,症状虽像风寒,实际并非如此,就向腾祺询问道,“像今晚这种情况,他以前出现过吗?”
“每到雷雨天,少爷就容易犯病。”腾祺回想起以往的情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宋玉一边敷着他的额头,一边继续问道。
“一年前,少爷受伤回来后。”这个腾祺记得太清楚了。
“他是怎么受得伤?”宋玉怀疑他的症结在受伤的原因上。
“没人知道,少爷从来不提。宋小姐,会不会是疟疾?”腾祺是被这刚过去的疟疾折腾怕了,不免有些杯弓蛇影。
“当然不是,我怀疑是他体内的存在某种炎症,要是知道他受伤的情况会判断准确些。凭本地的医疗条件,根本没有办法检查出来,除非去大城市的医院。”宋玉凭着积累的临床经验,也是难以准确定义。
“少爷每次发病都一个人在房间里忍受着,谁也不让进来,这次是我们发现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才闯进来,发现他晕倒了,这才找您过来看看。”说起少爷病发的样子,腾祺很是难过却又无能为力。
宋玉一面擦着裴少爷的手心,一面端详着他的五官,虽然脸上有伤疤,可还是不难看出俊朗的底子。怕是每一道狰狞的疤痕背后,都有着一个伤痛的经历。
早上醒来,裴翊发现那些揪心的疼痛是暂时过去了,庆幸又挨过了一晚。昨晚后来是怎么了,已没什么印象了,好像都失去意识了,只感到身体烫得厉害,像是火烧一般,后来好像又慢慢缓解了,还不时地有清凉的感觉。
转过头竟看到宋玉静静地趴在旁边的小桌上睡着了,她握着毛巾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胳膊上。难道昨夜迷糊中感觉不是做梦?是她照顾了自己一夜。
裴翊仔细地看着宋玉恬静的睡颜,想着一定是自己病晕过去了,福管家或腾祺去请了医生过来,想必镇上的医生是没人愿意来念园的,何况还是那么恶劣的天气。裴翊努力地想起身,却又无力地躺了下去,这动静倒弄醒了浅眠的宋玉。
“你醒了?”宋玉微笑着,用手探了下裴翊的额头,“烧退了。”
“一夜你都在这里?”要说话时,裴翊才发现喉咙干哑。
宋玉扶起他喝了杯水,说道“还有腾祺,他刚出去了下。”
“谁让你来的?”裴翊这才意识到脸上的疤,把头侧了过去些。
“福管家连夜去找我,说你病得很重。”宋玉还没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
“现在没事了,你走吧!”裴翊又搬出了冷冰冰的口气。
“虽然暂时退烧了,可还得继续治疗。”宋玉很负责任地告知他。
“我说没事就没事,用不着你管。”裴翊的语气明显已经很不耐烦了。
“你这人怎么如此固执,到时病情反复可就麻烦了。”宋玉不是没遇到过难缠的病人,所以耐心还是有准备的。
听到屋内有说话声,福管家赶忙推门进来,发现裴翊果然又在冲医生发脾气,“少爷,你别生气,别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昨晚你的样子太危险了,我才请宋小姐过来的。”
“你们都出去吧!”躺着的裴翊用尽力气嚷了句。
“宋小姐,别介意,少爷他……”福管家觉得很对不住宋玉,马上替裴翊赔不是。